服务生退下之后,才是考验的开始。虽说雷钧是东道主,但身为半个“霆朝”人的康苹,却不能失礼地由她来打开话题。“看雷执行长跟服务生的互动,好像是这里的常客?”
拍拍手、拍拍手,康苹实在太佩服自己,她竟然能找出这么无聊、这么平凡的话题。
“嗯,老板赵福兴师傅是我父亲的朋友,从我小时候,就时常到这里用餐。”说着,服务生送来前菜,香脆美味的圆面包和浓汤,雷钧慢条斯理地掰了块面包吃,又喝了口浓汤。
雷钧用餐的举动一下将时光拉回从前。虽然两人曾经交往过,但一块出门,同桌吃饭,这还是第一次。康苹记得很清楚,多年前曾有一次机会,星期五放学时他约她星期日去看电影,约会当日,他却没来;康苹一个人傻呼呼地站在大太阳下,一直拚命帮他找借口,从上午十点一直等到下午五点,她才伤心欲绝地哭着走回家……
然后,他就失踪了。直到十年之后,他才带着“霆朝”执行长的头衔,突然又撞进她的世界,并且忘了她。
康苹眸光一黯,充斥在脑中的回忆令人胃口大减,她机械性地舀着汤喝,温热的浓汤滑进肚里,带给她一丝抚慰。
够了,她不该继续自怨自艾。康苹深吸口气,重新将注意力拉回眼前餐点上。
“厨师的料理不合你胃口吗?看你又皱眉又叹气的。”雷钧看着她发问。
康苹一听,脸颊霎时绯红。“没有,料理很棒。”她垂下头,将脸埋在犹冒着热气的浓汤碗上,以为这样,就可以藏住她火红的脸庞。
“也没好吃到需要把鼻子埋进浓汤里吧?”雷钧颇感兴味地瞧着她的举动。
啊!康苹惊讶地抬起头,这才发现,眼镜已覆上两层薄薄蒸气。康苹连忙打开皮包欲找出面纸,却因为紧张,差一点翻倒桌上的汤碗。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笨手笨脚!康苹懊恼。
“你别动,我来就好了。”说罢,雷钧突然伸手取下她鼻梁上的眼镜。
康苹一怔,少掉黑框眼镜的保护,她表情显得相当不安。
雷钧从口袋掏出麻织手帕,仔细地拭去镜片上的水渍。“好了。”他交给她。
“谢谢。”康苹伸手取走眼镜。
雷钧第一次看她没戴眼镜的样子,咦,他怎么突然觉得有点眼熟?又蓦地想起,之前他也曾对她的名字感觉熟悉。
服务生过来送主菜,退下之后,雷钧才顺口似地提起。“我对康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
正着手切猪脚的康苹表情一怔。他什么意思?他记起她了?
“不过我承认,我对记人的名字跟脸孔,一点天分也没有。”他叉了一块牛r进嘴巴咀嚼咽下之后,才瞥向康苹,给了她一朵迷死人的笑靥。“你要不要行行好,告诉我我们之前曾在哪见过?”
雷钧的问句先是让康苹安了心,后又觉得不是滋味。不过算了,她又不想跟他有任何私人牵扯,计较他记不记得干么!
“印象大概是高中时代留下来的吧!我跟你当时是年级代表,常有机会聚在一起开会……”也是这个契机,她才开始暗恋他的。还记得当时,理个大平头,皮肤微黑的他,意气风发的像只脱缰的出色野马,所到之处,无不受人瞩目。
“我当时得罪过你?”
康苹望向雷钧,她不懂他这么问的意思。
雷钧朝她一笑,黝黑的眸子里藏着些许试探。“我看得出来,若不因为我是霆朝的执行长,又是你律师事务所重要的客户,你压根儿不想理我。”
“没这回事。”康苹急忙撇清。“我只是紧张罢了。”
“紧张?”雷钧挑眉。“你意思是我比老魔头们可怕?”
康苹做了一个不解的表情。
雷钧解释:“我说的是股东们。就连我,有事需要与他们接触时,我背脊都还会觉得一阵凉。偏偏你在他们面前态度自然,而在我面前,你却说你感觉紧张……”雷钧叹了口气,一副莫可奈何样。“我拒绝承认我有这么可怕。”
他的神态带着一丝淘气,忍不住逗笑了康苹。见她笑,雷钧满意地点着头。
“对嘛!你笑起来多漂亮,老爱在我面前板着张脸,看了就觉得没胃口。”
他不说还好,一说,康苹马上收敛起笑容。速度之快,彷佛只是翻了一页书。
“我说错话了?”雷钧挑眉问。
“没有。”她用下颚比比雷钧眼前的牛小排,催促地道:“我只是觉得肚子饿了。”
她明显是在逃避问题。
她的刻意更加挑起雷钧的好奇,他想知道,她究竟在逃避什么?
还有,为什么?
第二章
康苹说她跟他高中时代时常聚在一起开会,这句话给了雷钧一个点子。回“霆朝”,他即刻拨给高中时代的好友——建筑师洪于闵,雷钧老爱叫他巴布。
“建筑师巴布”是出很有名的英国卡通,名气之大,连他这个已脱离孩童期很久的大人也都知道。
“巴布,我跟你打听一个人,康苹。据说当年我们高中的年级代表,你有没有印象?”
巴布反问:“康宝浓汤的康,苹果的苹?”
“你还记得她?!
“你忘啦,她是你高三那年最后一任女友啊!”我的老天!雷钧这家伙竟忘了之前曾交往过的女友的名字……巴布难以相信。
有这回事?“你确定你没弄错人?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也帮帮忙,雷少爷。”巴布大声叹气。“我记得一清二楚,没搞错。来来来,我来帮你回复记忆,你还记得你是哪天被你爸送出国的吧?”
这等大事他怎么可能忘记,就在毕业前两个月嘛!“记得。”
“就我印象中,你在出国前一天,跟那个康苹约了星期日要去看电影约会,结果星期六那晚你就被你爸带到美国去了。”
听巴布这么一说,嗯,好像真有那回事。“十年前的事情,你竟然记得那么清楚?”雷钧很好奇。
巴布发出一声长叹。“是她不死心跑来找了你好多次,我是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啦,我只记得她当年很害羞,很容易脸红,声音小得跟鸟叫一样。她来找了你几回,见你桌子一直空着,才大着胆子问我你到哪去了。怪了,你怎么会突然问起她?该不会……她又出现了?”
“嗯,她现在是霆朝的律师。”
“那她认出你了吗?”
“我想是吧,只是我没认出她。”雷钧回想康苹在他面前种种僵硬反应,嗯,他很肯定,她早就认出他了。
巴布一想到当年那个一说话就会脸红的年轻女孩,他突然起了好奇心。“ㄟ,让我问问,康苹还是之前那个样子吗?白净秀气,话多说一点就很容易脸红?”
“白净秀气是有,不过脸红就……”雷钧突然想到,巴布问这干么?“你管她现在是什么样。”
“好奇嘛!”巴布啧了一声。“不瞒你说,我对她印象不错。怎么,改天约她,我们三个一道吃个饭?”
一听就知道巴布在打什么主意。约她三个人一道吃饭,随后他就可以乘机跟康苹要名片,有了名片之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以联络当年的同校之谊,打电话约康苹吃饭,如果两人相处融洽,巴布更可藉此机会,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眨眼间雷钧脑中闪过无数个“然后”,尤其想到巴布对康苹脸红模样的称赞,雷钧突然觉得心火一阵旺。
要回味,也该是他这个正牌男主角回味,哪有外边人记得清清楚楚,而他这个主角却丝毫不记得的道理!
“我警告你,最好离康苹远一点。”新仇加旧恨,雷钧一股脑儿把气发在巴布身上。真是可怜的巴布。
巴布一听,连忙抗议:“喂喂,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明明是你自己忘记她的……”
“就算这样,我也不许你接近她!”
不待巴布回应,雷钧猛地将电话重重掼上,但是却拂不掉巴布残留在他耳边的嘟囔。
他就是霸道,怎样,不爽过来咬他啊!
感觉这样还没能消他心头妒火。岂有此理!雷钧嘴里喃喃诅咒着。巴布这家伙真的是活太久了,谁人不去肖想,竟然动起他女人的念头——想到这雷钧突然觉得心虚。以他跟康苹现在的情况,说她是他的女人,似乎还差了那么一截。
好吧,就算康苹只是他的“前任女友”,他也一样不许!
雷钧手指敲着桌案,一边思忖。
巴布看过康苹脸红,但他却只能瞧她的冷脸。虽然他对十年前的事记忆仍有些模糊,但巴布方才对康苹的兴趣,突然激发了雷钧的危机感。
他跟她的过去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他想怎么处置她?
雷钧手抚着下颚思考。他是想将她搁着,任由巴布或其他男人来追?或者是不给其他人机会,再次占为己有?
一想到康苹那张古典秀丽的脸蛋,将会对着其他男人笑,雷钧不由得满肚子火。那当下,雷钧随即明白他接下来该做什么——
拥有她!
六点下班前,康苹接到雷钧特助的来电,要求她立刻过来“霆朝”,执行长有要事请教。
要事?康苹皱起眉头。
“很急吗?非得马上过去?明天不行?”
“执行长说很急——”特助沈吟了下又接着说:“执行长还有交代,你过来这段时间,顾问费一个小时六千块。”
这么大手笔!康苹咋舌。
如康苹等级的律师,行情一小时两千算很多了,额外加班顶多是双倍,一小时六千,那可是所长级才有的价钱。
康苹心头算盘一拨,随即做出答复。“好,麻烦你帮我转答雷执行长,给我四十分钟,我尽快赶到。”
搭着计程车来到“霆朝”,发现驻守在大厅里的柜台小姐皆已下班。想也是,都快七点了。
匆匆搭着电梯来到十七楼,经过特助办公室发现里头灯也关着。康苹心里闪过一丝怀疑,执行长有急事,他的特助却能准时下班?
“雷执行长,我是康苹。”特助不在,她只好自己敲门。
“进来。”
康苹进门。“特助说您有急事找我?”
雷钧抬起头来,示意康苹坐下谈。她寻了一张离办公桌最远的沙发椅,一边警戒地盯着雷钧看。
雷钧离开办公桌,当他身影映入眼帘时,康苹不由自主地扫过他全身。身高近一八五的他穿起黑色西装,简直就像从杂志里走出来的时尚男模,帅气人。
康苹突然觉得老天真不公平!同样工作了一天,他看起来还是那么神采奕奕,但她却自觉累得像条狗似的。
办公室里的气氛,随着雷钧的靠近越发变得紧绷,康苹暗暗吞了吞口水,在心头叮咛自己要放轻松,千万保持冷静。
“既然早认出我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一听见雷钧的话,康苹藏在黑框眼镜下的双眼顿时瞪大。
“我们俩曾在我高三毕业之前交往过。”
惊愕间雷钧已来到康苹身边,她好死不死挑了一张双人沙发,给了雷钧亲近的机会。雷钧没经过她同意,就直接坐在她身旁位子。康苹一吓,连忙朝另一侧挤去。
但这样的距离还不够!“我另外去找张椅子……”康苹急忙拎着皮包从椅子上站起。
“坐下。”雷钧舒缓地靠在椅背上,大手撑着头紧紧盯着康苹。
康苹感觉自己就像只被盯牢的羔羊,下一秒,噬人的猎豹就会起身扑向她,张嘴咬掉她的脖子——不怕不怕,康苹在心里鼓励自己,她只是自己在吓自己。雷钧再强势,也不过是个人,不是猎豹,更何况,她也不是什么软弱羔羊——
见康苹仍僵在原地,雷钧不耐地伸手一拉。康苹脚步一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进雷钧怀里。
“雷执行——”康苹急急喊。
“当年你都叫我什么?”雷钧唇贴在康苹耳边低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温热的气息拂进康苹耳朵,教她忍不住起了一身j皮疙瘩。
雷钧还不死心地追问:“是阿钧,还是钧?”
康苹拒绝作答。她扭动身体欲抽身离开,可是雷钧却将她身体牢牢扣住。太过分了!一时怒火攻心,康苹忍不住转身怒瞪雷钧。“雷执行长,请你自重!”
“自重是什么?卖不了钱也填不饱肚子。”说着,雷钧还加重手劲,迫使康苹更贴近他身体。“你不回答我也行,我们就这样耗着,反正时间多得是。”他皮皮地觑着她绷紧的俏脸看。
“我可以告你s扰!”
“喔。”雷钧一点头。哼,她竟以为这种威胁会吓到他!“既然总是会被告,那我干脆做得彻底一点。”雷钧伸手抬起康苹下巴。
他想干么?!他要干么?!康苹瞠大眼瞪视他,脑筋一片空白。
当着康苹的面,雷钧俯低头,将唇覆在她唇上。
他、他——康苹傻眼。
康苹可以感觉他的唇如丝滑的绒缎,轻轻揉弄着她绷紧的唇角,shǔn xī 着她丰润的下唇,康苹果住,直到他舌大胆地探入她口中,康苹才猛地回过神来。
“你太过分了!”她守了二十六年的初吻,竟落在他这登徒子的手上!
康苹用力推开雷钧的身体,挣脱出他怀抱第一件事,便是抬手狠刮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雷钧俊脸被打偏了去。
呼,还真痛!雷钧摸着脸颊抬头注视康苹,只见气呼呼的她活像个复仇女神,身后好似还燃烧着忿怒的火焰。
他知道自己过火了,可他就是忍不住。想起巴布在电话里说的,她多说几句话就会脸红的描述,他就控制不住想逗她。
当年那个甜美羞怯的女孩被她藏到哪去了?他不喜欢康苹老绷着脸瞪他。他想把当年那个女孩找出来,他想让她再次爱上他。这就是他打算要做的事。
“既然雷执行长没事,我回去了。”康苹将皮包往背后一甩,举脚便冲往门边。
雷钧哪那么容易打发,她手正打开厚实的紫檀木门,便被另一只手推关了回去。“你还没回答我。”
康苹真的恼了!这男人,怎么这么讨厌!
她虎地转过身来,一双眼几乎快喷出腾腾热火。“你要答案是吧!好,我就告诉你!”
她伸出手用力推开雷钧,依两人体型差别,康苹理当推不动雷钧,也不知她真火了还是雷钧配合,他竟也被她推离开了两步。
“alex,你一直要我这样喊你,可我从来都没这样喊过,只敢喊你雷学长,正当我鼓起勇气,想要改喊你alex那一天,你却放我鸽子,任我在西门町的戏院门口从上午等到傍晚,一共七个小时!之后连一句话也没留,你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当年所承受的委屈连同眼泪一块涌出,康苹狼狈地摘下眼镜,意图抹去眼眶中的泪,雷钧掏出手帕送到她面前,康苹却一把将他拍开。
“我不需要!”
她深吸口气,再度扭身欲走。
“对不起。”雷钧在她身后说。
康苹停下脚步,哭红的眸子紧盯着门的把手。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她木然地回应。
雷钧试着揣测康苹当年所受的煎熬,在等了他七个小时之后,她会多心慌,多难过。然而隔天到学校找他,却只看到一张空的座位,连一句抱歉也没有,他就此人间蒸发。
她的愤怒非常合理。
“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雷钧试探。
对于他复合的提议,康苹怎么可能接受!
“谢谢。不过此刻我只想把工作做好,至于其他事,承蒙您厚爱,很抱歉,我拒绝。”
只要不看雷钧的眼,她总是能轻易将情绪收拾好。此刻康苹又重新挂上律师精明俐落的面具,不再是几秒钟前那个失控落泪的女人了。
“既然雷执行长没事,那我先走了。”
这一次,雷钧不再留人。他留在原地,双眸深思地望着康苹步出门外。
厚重的门扉打开再关上,一下吞没康苹瘦削的身影。
雷钧发觉眼前情景,就像康苹打算做的,眼前隔在他俩之间,是一道以十年光y筑出来的厚实铁门,非但不容许他靠近,更任由她自己离开。
雷钧突然觉得眼前这扇门很碍眼。
一个念头闪过,他伸手拉开办公室门,只是康苹早已进入电梯。望着电梯上方缓缓倒数的数字,雷钧唇角闪过一丝笑意。
他会因为她一句话就退却?
当然不。
方才的那个问句,如今已成了确定。他确定他们会在一起,不管她怎么说。
他会让她明白,他雷钧下定决心想要拥有的人、事,物,没有一个可以逃过他手掌心。
步出“霆朝”大门,强抑的泪水便立刻从眼眶里涌出。不想让经过的路人见她失态,康苹急忙走到一旁无人的巷子,背对着街道低声痛哭。直到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