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园小径不宽,一个人走还好,若两人并行就嫌挤了,所以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中间隔了两大步。
这条路很长,玫蓝走在帝的后方,在这个位置,她可以充分欣赏到他走路的姿势,没有拐杖碍事后,他的走路姿态更加优雅、充满了律动美,而且他跨出的脚步是那样的大……他真的很像一只动作敏捷的黑豹。
脑海闪过他方才说过的话,她从没问过为何他会怕有人追踪他,他是在躲谁吗?他“逃离”克劳斯的真正理由是什么?可以她的个性,她是不会主动探问,除非他自己说。
可知道他愈多事,她总会有种莫名的慌乱感。
为了保持体力,谁也没开口,安静地往前走。
此刻已近中午,日头高挂,玫蓝仰起头,天空一片蓝,不见云影,暖空气中浮动着混在泥土中的有机物及葡萄果香,走在其间,不觉让人感到有些昏沈,且不知怎地,她觉得阳光愈来愈刺眼。
从昨天用过晚餐到现在,因为忙着“逃亡”,并未停不再进食,过去有时候因为要演出,会饿着肚子,等演出完毕后再进食,所以对“耐饿”这件事已驾轻就熟了,不过葡萄的香味强化了那份饥饿感,不舒服的感觉愈来愈强烈,不自觉地脚步也愈走愈慢,待帝发现她没跟上来时,转过头一看,她已落后好大一段。
他停下等她赶上来,她走得很慢,而且……忍不住蹙眉,她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甫走近。“你没事吧?”
她摇摇头,可脸上的神色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伸手触摸她的脸庞,被阳光晒得有些热红,而且干干的。没有流汗?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我们快走吧!”她往前继续走,走没几步整个人便朝前面扑了下去,在她完全落地前,他扶住了她。
“黎玫蓝!”看她虚弱偎在他怀里,那涣散失神的模样八成是中暑了。
“我……”她的意识变得很模糊,眼中只看到那蓝得不象话的天空。
好熟悉的颜色呀!她曾见过这样的颜色,甚至还在这种蓝色的天空下遇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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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吗?!她昏昏沉沉地想道,这样的蓝带她回到了过去。
“皓……”她忍不住唤出一直锁在心底的那个名字,“是你吗?你终于来找我了吗?我好想你、好想你,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感觉到无比的安心,放松地让黑暗带走了她,因为她知道,皓一定会守护她的……
帝抱着黎玫蓝蹲在地上有好一会儿都不能动弹,他一脸震愕的看着怀中的女子,从没听过她用如此娇柔、欣喜的语气和声音说话,但同时也清楚知道,那话是说给另一个男人听的。
一个叫“皓”的男人。
说不出此刻充斥在心中那种强烈郁闷从何而来,但此刻当务之急,是将已昏迷的她送至一个可安心休养的地方。在抱起她之前,他紧紧将她抱进怀中,力量之大,彷佛可以将她纤柔的身躯给深深嵌进他的身体,然后才放开,将她安置在背上,站起——不顾自己刚痊愈的膝盖是否可以承受额外的重量,继续一步步地往前走,朝那不知需要走多久才能到达的尽头走去。
皓来找她了!终于来找她了!
她好开心啊!不过怎么一眨眼,就没看到他了,他人去哪了呢?
哦!他一定是躲起来了,想要给她一个意外的惊喜,哎呀!真是太孩子气了,都这么大的人,怎么还那样调皮?
皓!皓!你在哪?你不要躲!让我看看你!让我抱抱你!这一次会紧紧的,再也不要把你放开!
我跟你说,除了你,我谁也不要,这世上我最爱的人就是你!比爸爸妈妈都还爱!真的真的!我没骗你!
你不要放开我!我是属于你的,这辈子我只属于你的!你要相信我!无时无刻我都是这样告诉自己,都是这样发誓着。
皓!皓!你出来!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皓!你不要再躲我了!我找不到你!我好累了!你不要再让我找了,好不好?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在我的身边!只要你继续陪着我、守着我,好不好?
……你到底在哪里?
你在哪?皓!快出来!你再不出来,我会哭!我会像孩子一般的嚎啕大哭,我会把泪哭干,哭到血尽,哭到眼瞎……不要这样试探我!你快出来!你不可以怀疑我的心,是你的!心一直是你的!从没变过呀!你看不出来吗……我的心已快被你扯碎了!
……你要我证明吗?你一定要我证明吗?是不是要把心拿出来,你才看得到?是不是?是不是?
皓!你出个声呀!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你出来!你把话说清楚!你再不出来,我、我死给你看!
我说真的!我不怕死!我说到会做到的……皓!你真的要这样我吗?你非得要这样伤我吗?……好!你要我证明!那我就证明给你看!
……
“黎玫蓝……”一种几近叹息的声音从这方传了过来。
她大喜,皓终于肯现身了吗?皓!她朝声音奔过去,朝那唯一的光奔过去!愈接近那光,就会可以看到光中有个人影在闪动,想也不想的就奔过去紧紧抱住,再也不放手了,熟悉的体温,结实的身躯,是他!真的是他!
皓!皓!我的皓!
“我不是!”
什么?
“我不是你的皓!我是帝?夏尔。”低沈的宣告,深沈地敲进她的耳膜,钻破她充满喜悦的意识。
他在说什么?有些不解的,她仰起头,眨眼再眨眼,想看清她抱着的男人是谁?光渐渐褪去,面貌显露出来。
眼前的男人不是那张温文俊秀的脸庞,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有如刀刻般的深刻五官,凝着她的眼眸不是黑色,而是蓝色的……
“那个小姐没事吧?”有一些声音从他们的周遭发出,茫然随声望过去,几个陌生人举着手电筒正照耀着他们。
“没事了!她清醒过来了。”她头上的声音清楚、有力的说道。
醒……
在说什么啊?她一直是醒的呀……她身躯不觉开始颤抖,不!别告诉她这只是梦,皓在这的,在这的……“我……”只说了一个字,声音就抖得无法再完成一个字句。
帝在她完全虚软前,拦腰抱起了她,俯望她的面容是平静的。“梦游小姐,你这回真的梦游了。”
梦游……她不禁用力揪紧他胸前的衣服。
“抱歉!打扰大家了,赶快回去休息。”帝一边向众人示意,一边抱着她往回走
葡萄香味阵阵传来,她发现自己还是身在葡萄园中,不过天已暗,没有太阳、没有蓝天……
一种超越现实的感觉笼罩住她,让她无法有所反应。
似梦非梦?
他把她抱进屋中,进去后有着一头耀眼金色头发的中年妇女迎着他们。“找回来了吗?没受伤吧!”那女人嗓门很大,带着某种乡音的德语,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其中的关切。
“没事!罗莎、梅特,谢谢你们,给你们带来麻烦,接下来交给我处理就可以。”帝稳稳地说道。
他将她安置在一张木椅上,然后起身离开,再度回来时,手上端了一盆热水,放在她面前。“你可以自己来吗?”帝轻声问道。
她没有反应,依旧张大眼睛,一脸茫然看着前方,帝望着她,然后苦笑,知道接下来做的事,影响他的程度远过于她的。
在她面前蹲下,扭干了毛巾,先为她擦拭脸、手,将指间夹带一些枝叶的痕迹清掉,然后再将地那沾满泥土的l足放进水盆中,他一边清洗她的脚,一边观察着,她的脚并不美,就像其它舞者一样,包括他——脚底和指间都长了厚厚一层茧,这是舞者为舞蹈所奉献的心力勋疤,他细细的洗着,不让任何的尘泥附着其上。
热水透过脚底的神经传输,松脱了她的失神,缓和了她的轻颤。
她凝住跪在地面一刚的男人,认清了事实,这人不是皓!皓不会在这,皓只会留在台湾,因为——他已结婚,他已经有他自己的家……
心好痛、好痛,明明心已碎,为什么还会感到疼痛呢?应该不要有感觉的,可眼前男人的温柔举止却也同时让她感觉到了。
水脏了,帝抬起她的脚,端起水盆出去,一会儿又端着一盆干净的水进来,再一次为地清洗着双足,直到完全干净了,用毛巾擦干了她的脚,然后弯身将她抱起,放回床上。
某种意念闪过,这种有若仆人侍奉的动作,他不该做的。
她凝着他的脸,他表情看似平静,但眼底有着一抹掩不去的忧虑,是在担心她吗?“这里是哪?”她轻声问道。
他拍打着枕头让她半坐着。“你中暑晕过去,我把你带到葡萄园主的屋子求援,我先让你休息,因为你一直没醒过来,我觉得不妥,便向主人借车出去买药,跑了几个地方才买到,回来时天色已晚,却发现你不在,因为你的东西都还在,所以我不认为你会先离开,就请大家帮忙找,结果发现——你梦游了,在葡萄园里漫无目的行走着。”想到她方才的模样,依旧很吓人,怎么叫都不理,令他又惊又急。
听完他的话后,低头一看,她身上已被换穿了一套陌生的白袍睡衣。“这衣服是女主人罗莎的,她为你换上的。”若非这袭白睡衣,他们还不容易找到她,在黑暗中,她有若一抹白色幽魂,有那么一瞬间,他惊恐地以为就此再也抓不住她了。
“噢!”她垂下眼,片刻。“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她轻声低语道。
“不用说这些。”他顿了一下。“我们现在还是伙伴,不是吗?我有买药回来,先吃些东西再吃药。”他将盘子端了过来,上面盛了几份三明治和一杯新鲜葡萄汁。
低声道谢,接过后慢慢吃了起来,只是吃到一半,泪水再也抑不住的流出来。
不知告诉过自己多少次,不可以再哭了!不能再哭了!可没用呀!
他凝着她。“那个叫皓的……就是伤你最深的人吗?”
那个名字在瞬间撞开了她仅余的心防,一直锁着的泪闸再也关不住。
梦中最深切的期待,清醒后现实的失落,天堂地狱般的来回,让她再也承受不住,数个月拚命遗忘和忍住的东西全都涌上,她哭!用力的哭,巴不得将所有的心酸给哭干。
帝沉默的望着她,原本伸出去想安慰她的手因犹疑而僵持在空中,生平头一回,他手足无措的立在女人的身边。
直到她哭累了,再度昏睡过去,他扶她躺好,拿出湿毛巾为她擦脸,只是她在梦中仍旧没有停止哭泣,他则不断轻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
第九章
“啊!你们也来了!好久都没见到了!”
“是呀!”
“哇!你孩子都这么大了,也可以一起来帮忙?”
“是啊!”
葡萄园内类似这样的热情招呼此起彼落。
这座葡萄园庄叫维因庄,以出产米勒-图尔高葡萄品种为主,他们除了自行酿酒外也有开放民宿。
经营农庄的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主人叫梅特,女主人则叫罗莎,两人个性非常豪爽好客,和一般较拘谨、守礼的德国人相比,他们比较热情,当陌生的帝带着已昏过去的玫蓝上门求助时,不仅没有拒绝,还热心提供协助,之后知道帝和玫蓝身上金钱不多,葡萄园正值采收季,即将采收快成熟葡萄,所以夫妻两人请他们留下来打工协助采收,他们愿意提供食宿及些许金钱,两人欣然接受,于是他们有了一栋拥有两房一厅的独立小木屋。
采收的工作是从下午开始进行,全部都是靠人工,有些葡萄会因酿酒的种类不同而有所区分,有的是要一颗颗的采摘,有的则是一串串的剪接下来,前者需要经验资深者才有办法做得又好又快,且做出正确的择选,后者则较简单,只不过如何剪得快,又不会被汁y喷得满身,或是将一串葡萄弄得零零落落,也是需要功夫,好在帝与玫蓝两人都属手脚灵活型,学习能力佳,让主人很满意他们的表现。
玫蓝将一串葡萄放进已满出的篓子后,才慢慢抬起送到定点的运输箱上,刚开始有点害怕这样做会影响到膝盖,但一直没感到任何的不适,也就渐渐的不担心了。
只是很久没有这样劳动了,汗水都已沾湿了衣襟,像极了每次舞完后的大汗淋漓。
走到旁边树下坐下来休息,摘下帽子,一低头,额上的汗水便滴入土里,望着那痕迹好一会儿,日头不小,土很快就干了,她则打开水瓶仰头饮下,然后目光落在另一个仍在努力填满篓子的身影。
两天前,两人关系即变得很微妙,当从他口中吐出皓的名字时,她明白他已知道了——显然当她无意识时所做出的事、吐露出的话远超过她能想象,而那令她感到羞傀、不自在,她一直不想让他知道她太多的事,就像她不想知道他的,可现在她在他的面前彷佛成了个透明人,在这个男人面前无所遁形,太危险了!
他并没有继续探问地,这点令她感激,或许他出于尊重隐私,但同样让她难以释怀,总觉得有个莫名的梗杵在两人之间,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知怎地,离开克劳斯后,她反而愈来愈脆弱,守住过往的记忆之墙,有岌岌可危倾倒之势。
冷不防帝抬头看向她这里,两人视线硬生生相触,再一次——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他不让,她亦不知如何避,最后只能直进对方的灵魂里,希望对方主动退让,放弃这份僵持。
但进对方的灵魂是件多冒险的事——尤其进去了,不见得能全身而退。
蓦地——她无法感受其它的人、事、物,包括阳光和微风……成了真空,这个世界似乎只有彼此存在着。
不!她不由得倒喘,硬生生拉回视线,好!她认输,这样可以了吧!连深呼吸好几口气,才拔除那份奇异的感受,再度感受到其它事物的存在。
天!这种事绝对不可以再发生了!
不敢再望向他,拿起空篓子,朝她的工作区前进。
帝默默凝视她,正方才电光石火的那一刻,终于明白自己这些日子为何一直焦虑难安。
自从在迷宫谈过话后,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不断地在他脑海里重复播放,从愤怒她根本不了解他的痛苦,到后来的不解和质疑——她说的是对的吗?他所苦恼的事不是以让他做那样的事,于是他开始思索关于自己的过去与现在,同时发现自己也会不时的想到她,猜她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才会让她那样痛苦难忍……
猜了很多原因,主要猜她是受到情伤,处罚地所爱的人——如今证实之后,不仅没有解开难题的轻松释怀,反而更加懊恼,因为他明白,若非在她心底深处依旧很爱、很爱那个“皓”,她不会想要用自己的死亡来“处罚”,甚至心底真正的期待是——那个“皓”可以回到她的身边……
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一项比较让他懊恼?是她深爱着别人?还是发现生平头一回真正如此在意自己以外的人?!
前者令他不甘,后者令他困扰——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迫切地渴望一个女人走进他的生命里,成为他的一部分。
她已走进她的工作区,从他的视界消失,有片刻,他冲动地想移过去,让她继续存在他的眼中。
他很清楚,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而他想要她也在意他、属于他的!只是——她会允许吗?
噢!他是谁?是帝?夏尔,只要他愿意,没什么不可能,只是……他不是没失败过,想到那失败的经验,y影便再度笼罩上来。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但——现在他只要求能够陪在她的身边,跟着她一起做某些事,哪怕她最后依旧选择做那件事,他也会无条件的奉陪。
梅特夫妇真的很热情,也或许因为维因农庄位置较偏僻,所以鲜少会有外来游客打扰,会到这边的多是酒商、熟美酒门路的老饕客,因此对他们这两个外表很东方的“外国人”非常的照顾,不仅会邀他们进主屋一起吃饭,也会天南地北无所不聊,让他们感受到温暖的家庭氛围。
梅特和罗莎对舞蹈界不熟悉,并不知道他们的身分,他们平日最大的“文化”休闲活动就是参加品酒会或葡萄酒展览比赛等等,所以在这里,不会有人跟他们说舞蹈,彻底进入另一个陌生的世界里,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庄生活。
如果说在这一切的美好中有什么缺憾的话,莫过于是梅特和罗莎这对夫妇实在太恩爱了。
都已结婚许久,却仍像新婚一般的亲密,帝和玫蓝有时看了都不免脸红心跳,为这两人所散发的热情感到不自在,且玫蓝亦会感觉到帝投来带有深意的凝视,而她尽可能忽略不理,她可没忘了在克劳斯他房间里所发生的事。
“你们都听过罗蕾莱的故事吗?”一日晚餐后,农庄主人梅特跟他们闲聊道。
因为帝在用餐时称赞罗莎有一头美丽的金发,即使已近半百,但仍保养得宜,不输给年轻女子。
梅特很骄傲的宣布罗莎二十岁时曾经当选过“罗蕾莱”,风光一时呢!
“只听过女妖唱歌吸引水手的事。”玫蓝老实的答道。
“不!不!其实罗蕾莱不是女妖,她原本是一个出身于贫穷农家、无忧无虑的小女生,但却因为爱上一个富有的贵族之子,才改变了命运。”
听到这,帝注意到玫蓝震动了一下。
“他们怎么了?”帝开口问道。
“两人贫富悬殊,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罗蕾莱爬到那个可以看见往来船只的岩壁上,一边梳着她那灿烂若金的秀发,一边唱着歌,直到看见载有她心爱之人的商船,她将歌唱给心爱的人听完,然后一跃而下——所以她不是女妖,只是个为情所困的傻丫头。”梅特一边抽着雪茄一边说道。
“后来那个……富家子怎么样了?”玫蓝身子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