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谁在一起呢?叶画画问,不会是只想和我们吧?
夜色中,我能感觉出喜芽的紧张,她使劲拉着我的手说——当然,是和我喜欢的他在一起了。
如果他不喜欢你呢?我紧紧地追问。
那我也喜欢他,只要我喜欢他就够了。
傻瓜!叶画画说,如果他不喜欢我,一点可能都没有!他必须喜欢我,把我当成公主!我想起欧楚生和汤晨,不都是把她当成君王吗?她这么盛气凌人,这么得意,带着飞扬跋扈的劲儿,哪个男孩儿能消受,最重要的是,这家伙名利心太重太重了,男孩儿会接受吗?
我们说着梦想,说着将来,说着十年之后的事情……夜色渐重,我们感觉到了凉意,可是,心还在燃烧着,叶画画提议对着大海许个愿望。
喜芽说,我们,谁也不许变老!
她声音很轻,可是,这句话在海边是那样的石破天惊,是那样的让人心里发酸,涩涩的。我说,好,谁也不许变老。
谁变老就是小狗,画画说,反正我是不要变老的,我要当妖精,一辈子也不老。
这句话说出来,我和叶画画紧紧地抱住喜芽,哭了。
多好的愿望,对于十七岁而言,谁也不许变老,是这样的地老天荒,这样的刻骨铭心!
好,我们哽咽着答着:我们,谁也不许变老!
我用了那些2b铅笔(1)
从北戴河回来后,我父母看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外星人?还有别的同学,看到我们三个人都笑破了肚皮,我们黑得好像非洲人不算,而且脸上身上全在一层一层地脱皮!
简直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
暴晒让我们的皮肤受到了极大的伤害。海边的激动和浪漫换来的代价是叶画画病了,进门就倒了,而喜芽开始拉肚子闹肠炎,我瘦了几公斤,看起来十分骨感,可是并不美,因为整个人黑得变了形!
可就在我最难看最难堪的时候,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找我的!父亲在客厅喊我:薄荷,电话。
我跑过来,以为是喜芽或叶画画,我说干什么干什么,睡觉呢,别麻烦我了。我想,我的狐朋狗友就是她们俩,我嫌她们俩烦,简直是烦死人不要命!
是我,他说。啊,是一个男孩儿的声音。
薄荷,我是陈北方。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什么?我没有反应过来,三秒钟之后,我僵掉了,彻底僵掉了,陈北方?是陈北方!他把电话打到我的家里来,之前也有男同学打电话到家里,我总是很客气而委婉地问,什么事啊?现在,我不知所措,我手脚冰冷,甚至声音有些颤抖,幸好老爸去看足球了!
我知道,我说。
我只说了这三个字,不知如何说下去了。在海边我还曾经说过,他如果找我,我都不再理他!可我现在才发现,我只是那么说说而已啊,我舍不得啊,我舍不得!
你找我?我想这简直是废话!不找我找我爸爸找我妈吗?我简直是笨死了,手脚变得凉凉的,哎,我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
今天黄昏,一中最老的那棵合欢树下,如果你能来,希望你来。
说完,挂了电话,我再想说什么,他挂了。
黄昏,合欢树,最古典的约会!这一个个词多么生动!
他约我了!我要去约会了!
这是我的第一次约会啊!最老的合欢树,我当然知道是哪一棵,就是广播站门前的那一棵啊,就是我站在树下等他的那一棵啊!
还早,才几时点,两点多?离黄昏还有几个小时,怎么办?怎么办?穿什么啊?
跑到自己小屋里,站在镜子前,傻了彻底傻了。镜子中的我,是一个又黑又瘦又难看的傻姑娘,脸上长了太多痘痘,皮肤还褪着皮,头发也枯黄了。我的天,怎么办?这才是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最现眼的时候他出现了!
他要我说什么,一定是安慰我,说年纪还小,说如何如何,这些招数,我曾经和别的男生用过。他要退给我风油精?要退给我2b铅笔?想不透,哎,乱死了。
打开电脑,听歌。
听陈奕迅,怎么今天他唱得这么难听?
再听周杰伦,也听不下去。
听马休?
关掉,看小说。
看海岩的小说,发现他写的一点也不好看,放下。
穿衣服,一件件穿。这件白裙子太短,那件太长,这件太新,那件太旧,白球鞋好像哪双都不干净了……换来换去,床上一堆衣服了,颓然坐在床上发着呆。外面有些y天,y天真好,下雨才好呢,下吧下吧下吧下吧。我把头埋在腿间,忽然感觉惆怅,如果下一秒到黄昏多好,如果此刻是永远多好!
五点,刚刚五点,我披着新洗的头发,它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我穿着旧衣旧裙白球衣去赴约了!
校园里静极了,静得只有知了和小昆虫的叫声。当然,还有花香,蔷薇花已经谢了,茉莉正开着,法国梧桐高大挺拔。我穿过那些树,远远地,我看到一个人。
他比我来得还早。
那个人穿着牛仔裤,藏蓝色短t恤,正捧着一本书看。
近了,我闻到了我熟悉的味道,那淡淡的、清新的薄荷香。
我,薄荷,喜欢陈北方的薄荷,就站在了陈北方的对面。
他缓缓地抬起头。
我用了那些2b铅笔(2)
我却低了头,小声说:我,我去北戴河了……晒得黑死了,难看死了……我的脸上全是小痘痘了……我都不想来了……其实……其实我怕得很……我开始结巴,说不清楚了。全乱了,我的心乱了,话乱了,脸绯红,手颤抖。他忽然笑了,他这一笑,我更生气了!
你笑什么笑!我有这么好笑么?
反正他是不喜欢我,反正我是一个黑姑娘灰姑娘,反正我是配不上他,索性厉害地问他,笑什么笑?我知道我我黑我难看我配不上你,行了吧?
他还是笑。
我说,我就是这么黑,就是这么难看,就是这么傻瓜,就是这么无聊,我还找了一天衣服,我还洗了澡洗了头,我还沐浴更衣,我还心跳加速,我还茫茫然,我还不知去干什么……
他依然在笑!
我转身就走,让他一个人笑吧。
薄荷,背后传来他磁性的声音。
转过脸来,他说。
我转过头去,看到他手里拿着一张东西。
是什么?
上海外语学院的通知书,上午刚刚拿到的,除了我们一家,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啊?我兴奋地捂住嘴,我是第一个?他接下去说了一句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话:薄荷,我用的你给我削的2b铅笔。
他又说,我知道,这个女孩子的铅笔会给我力量。因为我知道,我喜欢你。
我想,傻瓜也会明白了吧。
我哭了,又笑了,笑了,又哭了!我是为我的心,为我的情!可是,我嘴里说得却是:祝贺你,祝贺你!
那么,你也要好好学,明年,上海见,可以么?
我想,我是明白了陈北方的心。他这样地懂我,懂得此时此刻的我,懂得我现在要什么不要什么。因为他说,在广播站的时候,每天会通过窗口看那个合欢树下的傻女孩子,看她黑的长发白的长裙,看她有种离群索居的美,看她的脸有一点似王菲,凛冽而薄凉,看她的痴,看她的傻。然后,他用了她雨伞,用了她的2b铅笔,用了她的风油精!
我们在树下站着,天渐渐微雨,合欢树掉下粉红的伞状的小花,落到我的头发上,落到他的肩膀上,如此寂寞的美,缠缠绕绕,枝枝蔓蔓,还用多言么?他说,从第一次我撞到他,从看到我黑发白裙的一刹那,他知道自己被一种东西击中了,那是什么?他问我。
我微笑不语。
那只能是初恋的那颗心啊。
天黑下来,我们走到秋千架下,雨微微地下着。
这细雨里的秋千架,我和他,一人一个,然后看着让细细的雨淋湿我们的头发。亲爱的秋千架,你知道我的喜悦和秘密吗?
薄荷,他轻轻地叫着我,你知道你特别像一个花痴吗?
我像吗?
当然,你看人时,眼睛有一种痴,让人不能动弹啊。
是么?我有么?我问他。
你有啊,我总是躲着你。如果不躲着你,我恐怕早早陷进去,哪里还考什么大学?我早就告诉自己了,考上大学第一件事情,就是来去找你!
又甜又酸的初恋啊!我不知如何表达这样的雨夜,秋千架湿了,我们的衣服也湿了,我的心,也湿了!
往回走吧,夜太深了!
我们离着15公分的距离。此时,我的心中怀着巨大的喜悦,这喜悦是漫天的网,罩住我。我愿意和陈北方这样走下去,走到光年里,走到没有尽头的世界中。
因为,我喜欢闻他头发里的薄荷香。
因为,我看他一眼,就会醉倒!
分手时,他告诉我一句话,只要心里有,就不会觉得等待漫长。
我内心里轰地一下,是铁马冰河,是杏花春雨!我明白,我都明白!转过身,我发疯一样跑着。雨下起来了,很大,我扭过头,他还呆立在雨中。他挥着手,我继续往前跑,一边跑一边想喊,陈北方,我喜欢你,喜欢你!
你说得对,只要心里有,就不会觉得等待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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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了那些2b铅笔(3)
我会一直在这里,一直在。
那天晚上,我一夜没有睡,我坐在写字台前发呆,一边照镜子一边发呆。我哭了,我笑了,最后,我发现我的眼睛闪着一种奇异的光,那是只有我明白的光芒。我不得不承认,这就是我初恋的夜晚,它这样美好,这样动人,以至于多年之后我回忆起来,仍然泪湿春衫!
第二天早晨,我出现在蓝水湾。陈北方说过,他每天早晨要起来跑步,绕着小公园跑五圈!
而我悄悄地隐藏在蓝水湾的假山后面。
他出来了!
他多帅啊,多美啊,怎么这么像吴彦祖呢?他说的,是真的么?我开始怀疑,开始自卑,可是,我却又如此迷恋,如此贪婪地看着他。他没有发现我,一直一圈圈地跑着,而我呆呆地看着他,支着下巴,好像那只丑小鸭。这天早晨,我坚定地对自己说:陈北方,你等着我,我也要考到上海去!
喜芽的骨头汤(1)
开学啦!
叶画画从北京学了十天声乐回来,和汤晨一起去的!汤晨家拿了钱,叶画画说,反正他们家有钱,也不会在乎这几千块!
可我总觉得不妥似的,喜芽依然在打篮球,每天跑三千米,人还依然胖,只是更黑了些。
陈北方去上海读大学啦,走的时候他告诉我,你必须好好学,安静下来,明年上海见,考不到上海,就不见!
这算什么?死命令!不过,我得听他的,否则,他真干得出来!
哎,我算被人彻底拿下了!
爱情这个东西,真要人的命啊。离了他就想,在一起又惆怅,这是望尽天涯的寂寞,是魂断三生的销魂!
而且,他每个月只写一封信给我,还大部分寄的是从上海买来的复习资料。除了那天合欢树下说了一两句暧昧的话,我们的话主要以学习为主,用他的话说,小毛孩,你高三啦,十八啦,不学习你会死得很难看。你必须保持住你的前三名,如果掉下来,小心打你!
这个不说理的家伙!
可是,可是我知道他的心思!
这是我的小秘密,合欢树下的秘密。我可没有和喜芽叶画画说,她们也曾问起,你迷恋的那个陈北方哪里去了?黄了吧。
黄了黄了,我说,好像去了上海吧。我轻描淡写,而学习紧张得我们透不过气,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我已经快厌倦了,幸好还有喜芽和叶画画这两个死党!不然,真的要郁闷死了!
亲爱的喜芽每天坚持跑步,每天三千米,然后总是问,你们看我瘦了没有?是不是有一些瘦?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表情很天真,很纯粹,我们总是十分不配合地说:没有呀,看着没有呀,和去年一样啊。
我们总是这样打击她,这让喜芽总是问,真的啊?这个字说出来,我们更觉得她有一种朴素的天真和可爱,亲爱的喜芽啊。
天空瓦蓝瓦蓝的,喜芽的脸红扑扑的。我们的校园里充满了九月的菊花香,那些藤萝一点点变黄变红了,喜芽说,他打球真的好帅呢,要不你们有时间去看一场,这个周末,和工大有一场比赛,我请大家去看,他是7号!
7号?叶画画说,那就是了sevenseven了。
贫嘴,喜芽骂道。
就是,我重复着,以后不叫林与飞了,就叫他sevenseven好啦。
对,我们去看sevenseven。叶画画说。
喜芽从后面追赶着我们,如果你看到十八岁的三个少女在午后的九月阳光里追赶,看到瓦蓝的天空和红色的瓦片,看到墙上的紫藤,你会觉得无限的美。青春这样短,我们的脸上长满了痘,总以为过不完,总以为是没完没了的卷子和没完没了的考试,总以为这高三漫长到了没有边,总以为紫藤再也爬不过那四层高的图书馆了……可是,可是再过一年,我们却再也没有看过这些美丽的紫藤了,并且,青春一去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那个周末我们去体育馆看的比赛。
喜芽对sevenseven这个称呼很是讨厌,可是,我和叶画画一直说你的sevenseven,sevenseven,sevenseven……
体育馆是市里新建的,我们坐17路公交车。三个人紧拉着手,车穿过那些法国梧桐,穿过小城中的那熟悉的街道,我们唧唧喳喳地说着,有些像小鸟。因为有个老太太直看我们,叶画画问,是欣赏我们还是嫌我们麻烦?喜芽说,当然是后者!
因为我们和三只麻雀一样!
这个比喻让我们很开怀,我们就愿意当三只麻雀!
体育馆门口,喜芽忽然呆住了。
叶画画说,sevenseven来了。
前呼后拥,他的自行车后面,带着一个大波浪头发的女生,细细的长腿,雪白的肌肤,大大的眼睛,好像卡通王国里的女孩子。
喜芽犹豫了一下,要不,不去了吧?
叶画画坚持,为什么?一定要去!
我也坚持,已经到这儿了呀,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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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芽的骨头汤(2)
喜芽的自卑明显地露了出来,眼睛里是胆怯的。我推了她一把,怕什么啊,你看那个大波浪多轻浮啊,她怎么可能和你比啊,走!
进了体育馆,看到sevenseven正在热身,几个漂亮女孩子当他的拉拉队。漂亮的女孩子们穿着超短裙,她们跳着舞,为sevenseven加着油。他不停地挥着手,并没有看我们一眼,喜芽的头有些低着,语调是自卑的:其实他总是叫错我的名字。
那没有什么的,叶画画说,我也常常叫错别人的名字。
滴——一声,比赛开始了!
比赛打得很激烈,一中的篮球队是全省都有名的,每年输送体校好几个棒棒的运动员。林与飞打中锋,满场都是他的影子,女孩子们的口哨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很多人是为林与飞而来,因为他真的好帅,好有那种明星球员的魅力啊。
他投篮时,全场叫。
他传球时,全场也叫。
他回头做个鬼脸,然后给对方前锋来个盖帽。他三步上篮,好像流星一样美。喜芽紧张地抓住我的手,我感觉她的脉搏一直跳得很快,她的腿有些许颤抖,我看着她,她好像比林与飞还紧张。
半场到了。
一中队落后四分。
哨声刚响,那个女孩子跑上去,递上白毛巾和乐百氏的水。我们看着这一幕,替喜芽心酸,喜芽的喜欢这么绵长持久,喜芽的三千米呀。
林与飞拍了一下女孩子的肩,很亲昵,很随意,看得出来,他们之间不仅仅是熟悉,而是有一种超正常的关系。
下半场开始。
sevenseven打得很冲,看得出来,他是全场的核心,想把这四分追回来。喜芽说,省队来人了呢,听说要通过这个比赛选拔人呢。
我明白了sevenseven尽力的原因,林与飞学习一般,只有篮球打得好。我想,他就是想走这条路吧。
忽然,我听到sevenseven大叫一声。
他被对方中锋冲撞,撞出去好远,他痛苦地倒在地上。
喜芽一下子站了起来!
林与飞林与飞!她脸色变得白,冲出看台向林与飞跑去,那几乎是下意识的,谁也没有办法拦住她一样。
那个大波浪早就冲了过去,还有队医。
林与飞没有站起来,他满脸的汗,比赛中途停止了。队医说,林与飞的腿骨折了!
骨折了?!
有人打了120,喜芽的脸好难看,她站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外面,因为个子不够高,大概也看不到林与飞。我和叶画画也跑了过来,轻轻地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
担架来了,几个男生把林与飞抬了上去,喜芽跟着跑出去。车开走了,喜芽站在秋风中,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我递给她纸巾,她说,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呢?
我们三个垂着头往外走着,天空不再是瓦蓝瓦蓝了,空气中的花香不再那么芬芳缠绵了,一切不对了……
喜芽轻轻说,他多疼啊,多疼啊……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人的脸色这样苍白,我恨不得替他啊……
我们紧紧地握着喜芽的手说,我们知道,都知道。
林与飞住院了,打了石膏,有熟悉的同学三三两两去看。喜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