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静霆不置可否:“修鹇和宽永不是。在狐族中他们属于凶猛的r食类,但他们不吃活食。为了便于理解,我暂且称他们为食尸族吧。”
“也就是说,他们吃的是动物的尸体。”皮皮觉得这不难理解,“我们人类也吃啊。肯德基店里不是天天卖炸j吗?这没什么奇怪的。”
贺兰支吾了一下,说:“你能理解就好。”
“所以他们的身体素质和大多数狐仙不一样,有很强的繁殖能力?”
“我们称之为wo。”贺兰静霆看着远处的路灯,声音有些飘渺,“他们只有一个身体和一个繁殖器官,没有内脏。”
皮皮惊讶地看着他,以为他在说一个比喻,这话题越谈越抽象。
“难道他们连心肺和肠胃都没有吗?那么,他们怎么呼吸、怎么消化呢?”
“皮皮,欢迎你来到狐狸的世界。”他沉稳地打着方向盘,“如果你把我们的身体想象成某种有组织有系统的东西,你根本就想错了方向。”
“可是,一个虚无的身体怎么可以大量地繁殖呢?”
贺兰静霆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
“你不了解虚无。”他说,“繁殖本来就是从无到有的过程。正因为什么也没有,才可以不停地有。”
“如果什么也没有,这个身体怎么能保证它繁殖出来的东西肯定和原件一模一样呢?”
“不保证。他们有时候会原样繁殖,有时候会出现新的完全不同的种类。可是随着滥用和环境的恶化,他们产生后一种类的情况越来越少。实际上当大家发现种狐们不能产生全新的种类时,有些人担心了,认为这是狐类衰亡的象征。我就是这些人之一。另有一些人却认为生存的第一要义就是繁衍。换句话说,这世界要有足够数量的狐,而不是狐仙。因为繁殖是修炼的大忌,除非他是种狐。千百年来,我们狐类一直把长生和修炼成人当作自己的最高梦想。我们梦想变成人。现在,这种梦想垮掉了。于是有人主张我们应当放弃修行,放弃模仿人类。一位狐狸的天年是十二岁,活到十二岁就应当自然地死去。我们生存的首要目标应当是繁衍和扩大生存的空间和范围。”
皮皮想起了刚才餐馆里的谈话:“所以有人开始下令不再批准任何修仙的申请。”
“是的。”
“赵松是谁?”皮皮忽然问。
“他是贺兰鹴的弟子。族类一共有两个祭司,左祭司和右祭司。他是左祭司。”
“你是右祭司?”
贺兰静霆点点头。
看样子,狐族的政治也很复杂呢。可是皮皮只关心一个问题:
“那你究竟是不是工蜂呢?”
“我们不能和人类繁殖。”
“你应当是半人半狐吧?”
“所以你是个瞎子。”
“那么……嗯……在你身上,是人的部分多一点呢,还是狐的部分多一点?”
“这个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我不过是想更了解你嘛。”
“除了我长得像人——这和所有的狐仙一样之外,我没有任何地方是人的。我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狐狸。”
“你是说……是说……《动物世界》里放着的,长着毛的那种?”
“嗯。”
这些事实在需要咀嚼,于是,皮皮沉默了。的
过了一会儿,见好半天不说话,贺兰静霆摸了摸她的头:“怎么,皮皮同学,你害怕了?”
“这有什么可害怕的?孔子说,四海之内皆兄弟也。” 皮皮很豪爽很男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一点也不怕,至少你没让我害怕过。”的
话音未落,车子忽然震动了一下,既而猛然减速,而且迅速换向边道。的
皮皮伸长脖子看了看车外,发现后面有一辆白色的越野吉普紧紧尾随着他们,不但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若不是贺兰静霆闪得快,就撞上了。就在他们换道的一瞬间,那车子弹般飚了出去,很快变成一个点。
“天啊!”皮皮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这司机怎么搞的,是不是喝醉了?”
“多半是。”避过它之后,贺兰静霆加速追上去,“我的时速已经一百八了,他开得比我还快。”
他们渐渐地追上那辆吉普。贺兰静霆谨慎地和它保持着一段距离。那司机果然像是喝醉了酒,不但不停地换道超车,撞翻了几个水桶,有一秒钟还碰到了道旁的围杆,擦出一道亮眼的火花。
“看样子要出事。”这场景好像是动作片里的追车,皮皮的心怦怦乱跳。没过两秒,猛听见“轰”地一声,那车果然在远处失了控,整个车子在空中连翻了好几个跟头,越过栏杆,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糟糕!肯定出人命了!”
皮皮第一反应就是拿起手机拨110。拨了半天居然占线,忙对贺兰静霆说:“快停车,咱们去看看还有没有救。”
车很快就停在了出事地点。
四周静悄悄的,没什么汽车路过。贺兰静霆关掉车灯,说道:“你继续报警,我下去看看。”
栏杆下面是个斜坡,通向一道极陡的草沟。皮皮下了车,往草沟里一瞧,黑魆魆的,什么也看不见。
皮皮往左移了两步,忽然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定晴一看,那东西不成形状,只是血r模糊的一团,皮皮只觉一阵毛骨悚然,尖叫一声,不管三七二十一,紧紧抱住了贺兰静霆的脖子,同时指着地上,半天说不出话。
“贺兰,那……那个东西是什么?”
贺兰静霆看了一眼,没说话,将她抱回车内,关上门,说,“醉酒开车,还是这种速度,人肯定是没救了。我去看看,你在这里等着。”
“那你快去快回好不好?”皮皮觉得四周y森森的,说话都哆嗦了。
她在车内发疯似地打手机,过了几分钟终于接通了,便结结巴巴将发生的事说了一下。可是她说不清地点,只知道这是二零七号高速公路,城西方向,在永和区烈士陵园附近。接话员说马上派救护车过来,就将电话搁下了。
其实车祸地点很好找。马路上一片狼藉,满地的碎玻璃,掉下来的车轮盖和保险杠全扭歪了,路上还有几条漆黑的刹车印。
过了好一会儿,皮皮才看见贺兰静霆从深草中走上来。回到车上,一言不发。
“找到司机了吗?”
“找到了。”他开始发动汽车。
皮皮急忙按住他的手:“先别急着走,我报了警,接电话的人说请我们留在现场,他们需要采证。”
“人已经死了。——他没系安全带,整个人被甩了出去。”贺兰静霆拿开她的手,“你也看见了,四分五裂,身首异地,一片狼藉。”
“那我们也需要留下来配合警方的调查。”皮皮认真地看着他。
“皮皮,”贺兰静霆冷冷地说,“我不喜欢和警察打交道。”
“可是——”
她觉得贺兰的态度很奇怪,不禁诧异地凝视他的脸。车内不是很明亮,路灯的余光通过车镜折s到他的脸上。
皮皮的心猛然一沉,一直沉到地狱里。霎时间,车内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一般,不能呼吸。
贺兰静霆的嘴边有一抹淡淡的血痕。
“嗨,”她说,“你这里溅了一点血,我帮你擦擦吧。”
“是吗?”贺兰静霆对着车镜看了一眼,随手抽出张湿纸巾将那血痕擦掉了。
然后,他转过身来说:“现在干净了吗?”
“干,干净了。” 皮皮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声音一阵发涩。
“系上安全带,我们回去吧。”贺兰静霆说。
她一头冷汗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皮皮,安全带——”
“贺兰——”她突然打断他,“刚才你下去干什么了?”
34
仿佛料到她会这么问,他微微一挑,说:“没干什么。”
“你是不是把那个司机——给吃了?”她很紧张问道,心里一阵发毛,浑身都哆嗦起来。
他回头过来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异样。张开嘴想说什么,过了半秒,什么也没说,又闭上了。
皮皮双目圆睁,狠狠地瞪着他。
过了片刻,他才说:“我只吃了我喜欢吃的那一部分。”
语气很淡定,甚至有一点冷酷。他目光紧锁,嘴微微地抿了一下,露出一抹戏弄的神态。
他打量着她的脸,观察她的反应。玩味着她的一举一动。皮皮只觉得头皮一紧,整个身子都被他神秘的目光冻结了:“你,你吃了他的肝,肝脏么?”
“味道不算好,酒精太多了。”他闭上眼,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嘴唇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味着什么。
然后他竟然诡异地笑了!一道月光s在他洁白的牙齿上。
皮皮推开车门,拔腿就跑。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沿着栏杆的方向狂奔。跑了不到五分钟,便重重地撞在一个人的怀里。
“别碰我!” 她尖叫了一声,忽然捂住小腹。
她的脸煞白了,胃很痛,便趴到栏杆上对着外面的草沟呕吐。
她不停地吐,直到吐光了胃里所有的东西,这才筋疲力尽地转过身,一面愤怒地看着他,一面咻咻地喘气。
两人仅隔一尺,目光强有力地对峙着。
过了片刻,贺兰静霆的视线飘到别处,淡淡地说:“你吐完了吗?”
他的声音很轻柔,似乎含着一丝关切。
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皮皮却说不出话,只听见自己的牙齿咯咯作响。
“回车吧,我们需要马上离开这里。”
他伸手去揽她的肩,她将身子一拧,挣开了他的手,冷冷地看着他,一脸的抗拒。
他原本态度嚣张,这一下,竟然失笑了:
“生气了?”
“你一直在逗我玩吗?贺兰静霆?你也在等我的肝脏是吗?其实你用不着等,月黑风高,趁着没人,你尽管来拿!” 她不停地喘气,眼冒金星地对他吼。
她的心在号哭,觉得自己又被骗了。一年前雪夜的场景复现眼前。一向温柔和善的家麟忽然间变得冷酷无情,而斯文高雅的贺兰静霆,竟是茹毛饮血的野兽!为什么一切人一切事都有可憎的一面?为什么每次都要轮到她来发现真象?
“我不想吓到你,皮皮。”贺兰静霆不温不火地说道,“只是你最近透支过度,需要补充元气。”
话刚刚说完,他居然摸了摸她的头,又将她的下巴抬起来,不y不阳地说:“我其实一向很挑食的。”
她推开他的手,大声道:“你知不知道对死人最大的尊重,就是尊重他的尸体?这人之异于禽兽,就是要盖棺而葬入土为安的。你可曾想过他的亲人如果看到这一切,会怎样伤心吗?”
“你扯得也太远了吧?”他冷笑,“他的亲人关我什么事?我又没酒后开车。”
“难道你不知道吃人是件多么肮脏的事吗?”
“不知道,”他继续冷笑,眸色一霎间暗了下来,“我习惯了。——谁让我不是人呢。”
他说得没错!错就错在她一直不肯相信。不相信他是兽,不相信他把人命看得如此浅薄。闭上眼,她不敢想象贺兰静霆吃人是什么样子。脑中只是不断浮现《画皮》里的场面。那个披着人皮的妖怪,血盆大口,锯齿般错落的牙齿…
“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她愤怒地喊道。
地上的人影拉长了,y森森地向她压过来。但他的口里还保留着调侃的语气:“这么说,你终于了解了我的本质,你恐惧了。”
黑dd的眼光扫过来,同时过来的还有一股杀气。皮皮只觉脊背发寒,脚趾也跟着一阵抽搐。但她却凛然地扬起脸:
“岂止是恐惧,祭司大人。还有厌恶,还有憎恨!我替死者感到恶心!”
“真是这样吗?”贺兰静霆目光比月色还要冰凉,“世界这么大,生物那么多,你以为只有你们人类的死才有尊严、才配得上葬礼吗?”
他掉头而去,几秒钟的功夫。人和车都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皮皮独自坐在路灯下。夜已深了,星光暗淡,空气中飘浮着几许寒意。
她抱着胳膊哭泣了了阵,抬起头来,又感到了片茫然。只知道自己在二零七号高速上,离家还有了半的车程,掏出手机叫出租,手机响了一声就黑了。没电了。真是便宜无好货,这手机需要天天充电。有时恨不得一天充两次。徒步回家只怕要走好几个小时,就地拦车吧,又担心遇到歹徒。皮皮想了想,决定还是在原地等待比较好。她报了警,相信不久警车就会来了。
正这么想着,远处一辆灰色的轿车忽然减速,连穿两道车道,嘎然停在她面前。
车门打开,下来的却是两个她认识的人。
修鹇和宽永。
“嗨,皮皮,你怎么在这里?”宽永有点吃惊地问,“贺兰呢?”
“他,他走了。”
食尸族的来了,皮皮不由自主地连退几步,身子一硬,已经抵在栏杆上了。
“不可能,他应当就在附近。”修鹇淡淡地说。
“是贺兰打电话让你们来的吗?”假装镇定,皮皮问道。
死我活“没有。”修鹇穆穆闲闲地看着她,缓缓地道,“听说这里有车祸,我们顺路过来看一看。”
“人已经死了。”
“阿门。”宽永一脸肃容:“关小姐,请在这里稍坐片刻,我和修医生下去检查一下,然后就带你回家,好吗?”
一面说,一面很专业地将一双医用橡胶手套戴在手中。
皮皮这才发现修鹇不知何时又从车上拿出一个铝合金的盒子,很浓重,里面似乎装着医疗器械。他走到栏杆旁边,忽然停住步,问道:“宽永,你带电池了吗?”
“我会忘记吗?”
“等等!”皮皮突然大喝一声:“他的家人还没有来和他道别,请你们放过他好吗?”
两人怔住,继而对视了一下。
修鹇淡定地解释:“我敢肯定,他的家人绝对不想知道他最后一面是这种样子。还是我们来替他收拾比较好。”
“请放心,”他居然拍了拍她的肩,语气如神父般关切,“我保证我们一定是带着尊敬地心情来完成这件事。”
说完这话,他们翻过栏杆,消失在深草之中,草丛里随即传来一阵窸窣。
皮皮不寒而栗,又忍不住好奇地往下看。
显然做这些事已驾轻就熟,下面一片漆黑,他们却不需要手电。她以为自己会听见咀嚼的声音,切割的声音,吞咽的声音,或者器械触碰时的响动,可是除了喓喓草虫和远处的车笛,夜色如此安祥,仿佛与他们合谋掩盖这一场罪恶。
正在这当儿,草丛中传来隐隐的电器声。在工厂长大的皮皮熟悉这种电器:某种小型电钻,马力不是很强,声音也不刺耳。可是皮皮却觉得那声音就是一把电钻,直接钻进了她的脑袋。
仓皇中,她拔腿就跑,发现不远处有辆出租车正向着自己的方向驶来。她迎着那车跑去,一边跑一连做出搭车的手势。
那车在前方停了下来,车顶亮着“吉运出租”四个字,还有一串电话号码。这是本市最大的一家出租车公司,司机资料全部备案,都是有证可查的。皮皮大大松了一口气。
从车窗里钻出一张扁平的脸,是个年轻小伙子,三角眼,狮子鼻,板寸的短发。他口里叼着一根烟,扬起嘴角笑了一下,说:“小姐,这么晚搭车?去哪里啊?”
说到“小姐”这两个字,声调微微上扬,目光间有点暧昧。
可是皮皮却不生气。因为他说的是本地口音,连哪个区都听得出来。
“劳驾,我去青年路。”不管答不答应,皮皮拉开车门跳进前座,说:“快走,走里不安全!”
司机斜睨了她一眼,油门一踩,车开得飞快。
风呼呼地往车窗里灌,皮皮长长吁出一口气。
“深更半夜荒郊野地的,小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司机问道。
“朋友的车子坏了,找人去修了,说是来接我,等了半天也没来。”她随口编了个理由。
司机呵呵一笑,摇了摇头,不相信这话,也不想继续打探,换了个话题:
“今天天气——”
话未说完,突然双手拽住方向盘,猛地踩了个刹车。整个车子被强大的冲力拧得横了过去,在马路当中打了一个九十度的大弯。皮皮只觉身子顷刻间被甩了出去,又被安全带死死勒住。第一反应就是双手抱头,弯腰屈膝,保护自己珍贵的头骨。
隔了半晌,震惊中的两个人才缓过神来。司机“呸”地一声吐出烟头,皮皮则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向窗外看去。
夜灯朦胧,车子的正前方依稀站着一个人。一动不动的。
天啊,皮皮心想,是什么人这么想不开啊,这可是高速公路啊!幸亏司机反应快,不然一条命可就交待了。
司机一脚踹开车门,伸出半个身子对着那个人吼道:“妈b的!你小子中什么邪了!不想活找死也不找个好地方!老子的脚再慢一步,就把你轧个粉碎!我 cao你祖宗八代……”
他涕唾横飞地乱骂,正好左道上有辆卡车开过,车灯直s到那人的脸上。皮皮和司机同时看见了一张俊美而苍白的脸,瘦削挺拔的身影被灯光打成一道斜线。他仿佛亘古时就站在那里,黑色的风衣在夜风中飞舞,双目直视如两道寒芒。
皮皮的呼吸停顿了,整个人突然僵住。她感到自己的脸被他的目光牢牢紧锁,大脑一片虚无。
是贺兰静霆。
司机虽然越骂越欢,却不敢从车里面出来。贺兰静霆忽然上面几步,修长的手臂向前一探,将他的人从车窗里直拖了出来,一直拖到路边,“嚓”地一下,撕掉了他的上衣。
冰凉的手指在腹间摸索,似乎在寻找什么。
任何人到了此时都不免魂飞魄散,那司机的腿早已软了,整个都吊在他的手中,皮皮听见他结结巴巴地叫道:“你你你……想干什么?想□你看对人好不?我是个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