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他故作轻松地说道:“好了,好了,等你把身子养好了,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如何?”
我听了,心中涌起一种浓重的悲哀,承儿就是承儿,不是其他的人或其他的孩子能够代替的,不禁冷笑了一声:“皇上真的心疼过承儿吗?您本来就不希望承儿的出生,承儿现在死了不正让您松了一口气吗?不是正如了您的愿吗?”
皇上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指责我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皇上自然懂臣妾的话。”我冷冷地说,然后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臣妾乃丧子的不祥之人,皇上还是请回吧。您可以不在乎,那么就留下我这个做娘的独自缅怀我的孩儿吧。”
皇上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他从没被这样强硬地拒绝过。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不像你母亲,她是那样温婉,若是她定不会……”
忍不住地在心中凄惨地笑起来,原来是这样……
对他不是没有恨的,而这种怨恨终于在承儿死后,再也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来。
我抬起头,发现皇上的脸色已经煞白,我一字一字地对他说:“我本就不是我母亲。”
末了,我又感到一种浓浓的悲哀,我明白地告诉他说:“若是我母亲,她宁可死也不会从了你……” ’
皇上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已经是一片铁青,那种被揭露出来的羞愤,旋即转化成了一股怒气:“你已经不再温柔可爱……也罢,也罢,如你所愿,朕以后再也不踏入这凤仪宫半步!”
皇上怒极,拂袖而去。
我怔怔地看着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知道从那一刻起我已经失去了所有。但是我不后悔说的那番话。
我不后悔,强颜欢笑了那么长时间,我累了。
承儿死了,我也什么都不要了。
后来,果然皇上再未踏入凤仪宫半步。
得罪了皇上,就是得罪了整个后宫。
再也没有人敢上门来,只有惠修仪趁夜深人少的时候,悄悄地来探望过几次。
我失了宠,她的日子想必也不好过。
已经没有什么好茶来款待她了,我苦笑着:“看来你当初投错了人。”
她一愣,然后摇了摇头,说:“我敬佩皇后娘娘的为人。”
我又苦笑起来,然后抬头对她说:“你受我牵连,我于心不忍。你到殊贤妃罚lljl多走动吧,她为人宽厚,想必不会为难于你。”
惠修仪神色间有些惭愧,欲言又止。
我微微地笑了,说:“我不怨你,你来不就是想听到我这番话吗?我说了,你心里是不是好受点?惭愧是不是少点?这没什么,又何况你还抚养颛明,你更希望他能有一个好环境吧?无论怎样,不要让小孩子受到无端的牵连,他们是无辜的。”
惠修仪眼圈红了起来,哽咽着说:“皇后娘娘,您真是让人看不透的人哪……但真的让我由衷地敬佩您。”
我缓缓摇了摇头:“我有什么值得敬佩的……”
“皇后娘娘您别这么说……以后若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
“你只要能好好保护自己就行了,颛明有你这样的母妃未尝不是他的幸运……只是,苦了颛福……”我不无伤感地说。
那天,颛福回来眼圈红红的,却竭力掩饰着。
我又怎么会注意不到,看了他一眼,装作不经心地问:“受人欺负了?”
颛福的眼圈越发的红了,却紧抿了嘴,倔强地说:“不。”
我低下了头,小声地说:“是母后对不起你。”
他却因此话抑制不住跪在我面前抱着我大哭:“母后,那些妃嫔背后说您的坏话,孩儿不让她们说您的坏话……”
我流下泪来,轻抚着他的头,心中是从未有过的酸涩。
“母后做了坏事,她们说也是应该的,福儿你不需要为母后抱不平的……”
颛福却突然站了起来,他擦干了眼泪,小小的脸上写满坚定:“福儿会快快长大保护母后。”
我一怔,心中有着感动,却又有抑制不住的愧疚:“只要……你以后不怨恨母后就好了……”我轻声地说。
风仪宫一切的吃穿用度都缩减了下来。
往日的奢华喧闹不再,剩下的只是穷酸和清寒。
寒冬降临,凤仪宫的炭火却还迟迟没有被批下来。
我被宫人披戴上温暖御寒的裘袍,却见官人们在室内被冻得瑟瑟发抖,双手通红。
我默默地脱下裘袍搁在一边,善善惊道:“小小姐,小心着凉。”
我淡然地一笑:“善,我本就不怕冷的。”
后来,皇上身边的太监来过凤仪宫一次,不是来找我的,而是将花溅泪接去当瑜才人的。
宫娥一夜受宠被晋封为才人,已经是不小的恩荣。
我听了止不住地冷笑,原来皇上也有负气幼稚的时候。
就因为花溅泪是被我冷落的宫人,您就偏偏要宠幸她给我看吗?
我对你本就无爱,你宠幸何人又与我何干呢?
但是后来镜明也随着花溅泪走了。
他毫无愧色地向我辞行说:“小姐,奴才虽然为人所不齿,但您却真是奴才服气的人,奴才也想一直忠贞不贰地服侍您。但是现在您自甘堕落,奴才却受不了这份苦。只要您不把奴才急了,奴才也不会擅自泄露什么,因为对奴才自己也没什么好处,这点就请小姐放心……”
我冷漠地看着他,说:“我不留你,但是说出不该说的话,你也应知道自己的下场。”
镜明笑了一下:“就是这时候,小姐依然气势不减,这也是镜明一直佩服您的地方。”他转身要走,却又回过头不无惋惜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小姐,这次您真的是做错了呀。皇上一言九鼎,他说不会来以后就真的不会来了。您绝了自己的后路,以后真的是再也没有翻身之路了。”
我没有接他的话,而是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是不是花溅泪杀了承jl?”
镜明愣了一下,了然地感慨道:“原来小姐您在用自己一生的富贵作赌注,只是为了出那个凶手。既然杀了太子就必然不会与您同患难,您是想用自己的苦境走那个人。但是小姐您依然做错了,现在纵然知道是谁,您也再无能力报仇了。”
他最后一次向我虔诚地一跪,然后毅然地离开。
镜明不懂的是,无论怎样,无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我首先一定要知道的是——到底是谁杀了我的孩子。
知道了,以后即便是同归于尽,也……
然而该走的都走了,我那时也总算知道了,什么叫树倒众人推。
我看着菟丝平静地对撕说:“芳儿,你走吧,我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教给你了……”
不叫她菟丝而是叫她芳儿,她应该明白,因为我这棵大树倒了。
菟丝没有回答,而是起身说:“皇后娘娘今晚要吃什么,我唤厨子做。”
现在每日的膳食已经不再是随意的了,她分明是在转移话题,我不觉地抬高了语调唤了她一声:“芳儿……”
菟丝一愣,然后又跪在我面前,恭敬地说:“皇后娘娘已经将最好的教给奴婢了。”
我一怔,又听见她庄重地向我解释说:“那就是情怀。奴婢想也许皇后娘娘才是这后宫之中最重情义的人吧。奴婢不走了,奴婢愿一辈子服侍娘娘,永远忠于娘娘。”
那晚我们真的吃到了一顿算是丰盛的晚膳。
楚姿感慨地说:“真的是好久没有吃到新鲜的蔬菜了呀……”
善善疑惑地看着菟丝问:“菟丝,你从哪儿弄来的?”
菟丝向我解释说:“娘娘,你还记得你以前提拔过的一个年轻御厨吧?他一直对娘娘感恩戴德呢,这菜也是他弄的。”
我暗暗吃了一惊,我没想到自己以前随意的一句话帮了一个小厨子,最后也帮到了我自己。
我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又默默吃饭。
刚开始的时候,后宫众妃还抱有张望的态度,派人严密监察风仪宫的一举一动,但是几个月过后,她们确信皇上真的再也不会来到凤仪宫后,就不再把风仪宫放在眼里了。
我翻开厚厚的史卷,竞首次那样好奇,自古以来那些被废弃被冷落的皇后是如何打发日子的呢?
善善又红了眼睛,我淡淡地说:“善,其实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呀。”
我又不在乎地笑了笑,轻声说:“真的呀,善。待报了仇,即便随承儿而去也没什么不好的呀……”
好久都无法安眠了,那日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却在睡梦中听见小孩子的哭声。
我被惊醒过来,起身连忙问:“是承儿在哭吗?”
善善先是迷惑地看着我,渐渐眼神忧郁起来,对我说:“小小姐,那是猫闹春的声音呢……”
我了然,心中是说不出的惆怅和伤感。
我复又躺下,喃喃地说:“是吗……”
花溅泪是皇上现在的新宠,她爱猫,所以皇上特意着人在宫中为她养了许多猫。
花溅泪已经很会讨人喜欢了,也会察言观色。
皇上喜欢的是温婉的女子,是因为这样才喜欢我娘亲,还是因为爱上了我的娘亲才以这个作为他宠爱女子的标准?
只是我不是那样的人,以前的,都是伪装的……但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
我闭上了眼睛,喃喃地说:“猫,是j臣呢……”
(十二皇子)
京城来了消息,那个小太子死了。
身边的人闻之,莫不欢欣鼓舞,喜形于色。
是啊,小太子死了,那个一出生就拥有一切尊贵无比的小太子死了。
我默然着,心中却隐隐发痛,不是为他痛,只是为她。
不知道她该怎样悲恸,是不是又拼命忍着泪水……
我攥紧了拳头,吩咐说:“备车马,我要上京。”
众人一惊,心腹李琅拦在我面前冷静地说:“王爷,您不能去。”
我脸一沉,喝道:“让开!”
他并没有走开,而是沉声说:“王爷您未得奉诏擅自人京,将会被外人诬陷于谋逆之罪!恐怕您的车马还没到城门,就会被禁军押解起来!”
“让开。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待入京我会向父皇解释……
李琅冷笑了一下,一针见血地说:“王爷要向皇上怎么解释?皇上的儿子死了,让您这个做兄长的c心了?”
我愣愣在场说不出话来。
李琅继续沉声说:“退一万步说,王爷如果真是为了那个宫中人,也应该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否则恐怕也会使她受到牵连吧。”
我颓然跌坐下来。
这时一个老姑姑闯了进来,嚷道:“王爷,云王妃要生产了!”
我一惊,却只是坐在那里木然不动,良久才吩咐说:“你快过去好好侍候。”
那老姑姑脸上出现了疑惑的神情,问:“王爷,您不去吗?”
我站起来背过身去,疲惫地说:“你们都退下吧。”
云奴恐怕是要怪罪我的吧。
我对她不是没有担心,不是没有痛心,然而却都不及千里之外的那个人的千万分之一。奴兮,你现在怎么样了?好想立刻飞奔到你身边,把你揽在身怀,然而我却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能做。我只能等待,等待元日的到来。奴兮,请你一定要好好地爱惜自己,好好地保护自己。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纸窗外站了一个人影,禀道:“王爷,云王妃刚刚诞下了长子,mǔ_zǐ 安好。”
我的心一动,竟是说不出欣喜还是悲伤。
“知道了。”我只是这样说。
外面的人影迟疑了一下,继续说道:“王爷,云王妃等您过去看看儿子呢。”、
心中终究觉得对不起云奴,我犹豫着推开了门。
云奴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渗着薄汗,整个人显得疲累憔悴。
但是她看见我依然强撑起身子,冲我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王爷,您来了就好。”
我心中一痛,坐在她床边,扶着她躺下。 .
她不安地躺下,委屈地说:“我真怕您不会来了……”
我心中有些愧疚,没有说话,只是为她轻轻拭去额上的汗水。
她脉脉地看着我,突然又欢快地说:“王爷,快看看我们的儿子。”
奶娘将那新出生的孩子放在我怀中。
我仔细地看着他,他小小的模样却让我想起了奴兮的孩子。
她正遭受着丧子之痛,而我刚刚喜得长子。
如果得子都让人如此欢喜,那么现在她又该怎样的悲伤?
想到这儿,看到怀中的稚子竟然索然无味,我将孩子复又递给奶娘,歉意地对云奴说:“我还有政事要忙,先回书房了。”
云奴愣愣地看着我,我在她失望落寞的眼神中转身离开。
然后听到屋里奶娘说:“王爷怎么这样冷淡,他不喜欢小长子吗?”继而又听到屋里人惊慌的声音:“王妃,您不要哭啊,坐月子哭是要落病根的呀……”
今夜月色如此凄冷,我抬头望向月亮,缓缓地闭上眼睛。
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却要伤害爱我的人……
我真是罪孽深重,却不知悔改。
元日快到之时,我早早上了路。
见到父皇,他露出很高兴的表情,依然像平时那样欢快地笑着,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落寞和哀伤却不时地从他的眼中闪现出来。
他身体弱了很多,和我没说多久,就让我去拜见母妃了。
母妃欣喜地絮絮地和我说着话:“怎么也不带孙儿过来?我好想抱抱我的小孙子呢……啊,不过也是,那么小的孩子可不经折腾,路上出什么事可不好。”
我心不在焉地应承着。
母妃看了我一眼,接着说:“蔓玉她好吗?你不要冷淡她,云奴纵然生了长子却血统不正……什么时候你有了嫡子,母妃才真正心安了。”
“母妃……”我带有几丝不耐烦地唤了她一声。
母妃怔了一下,然后低头品了一口茶,叹了口气说:“你心神不定哪。你这么早回来,真的是如你对你父皇所说的惦念母妃吗?”
我答不出话来。
但是母妃的话严厉了些:“不许去。母妃不允许你去。人人都说她是罪有应得,母妃不许你膛这浑水!”
“母妃,奴兮也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您怎么能说出这番话来?”
母妃的脸色变得很差,摇头说:“我不管,我只知道凤仪宫人人避之不及,我也不能让你去那个危险的地方!”
后来母妃果然派人每日紧紧盯着我,无奈之下我找到元遥,他看上去也憔悴多了。
我问他:“她还好吗?”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回答说:“不知道……我问了她身边的宫人,听说每日只是静静地坐着,也不说话,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我听了默然,良久小声说:“她心里苦,是在忍着的吧。”
元遥眼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浓浓忧伤,我突然抬头看着他说:“元遥,你帮我,我要去看看她。”
元遥吃惊地看着我,我一脸的坚定,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对父皇、母妃说:要和元遥出宫狩猎,为元日宴会添些野味。
经由父皇同意后,我明面上先和元遥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宫去,却在半路上卸去华丽的亲王装束,换上了太监的袍子,再经一番装扮就假借元遥之命悄悄地返回宫中。
我看着身上红色的内侍袍服,不禁苦笑起来。
想起小时候,奴兮总是嚷嚷着,让我穿上太监的袍子给她看看,我深以为耻,唯独这事没有答应过她,没想到现在却是有机会了。
我做出太监一贯低着头的姿势,快步走在去凤仪宫的路上,时时警惕着,并在心中想着,如果遇到什么人应答的对策,但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毫无必要的。
离凤仪宫越近人迹越是稀少,不,其实是没遇到什么人。
心中酸痛着,脚下的步子却越来越快,想早点见到她。
终于到了风仪宫,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走了进去。
庭院空落落的,却并不荒芜,依稀可以看出每日都是有人精心打扫过的。
我拾级而上,在外廊上碰到一名端着浅盆的宫娥,她一愣,然后喝道:“谁?干什么来的?”
这名宫娥我未曾见过,竟一时无法回答。
这时门被推开了,竟是善善走了出来,她先是看着那宫娥问:“怎么了,菟丝?”
那名叫菟丝的宫娥看向我,善善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一愣一惊,然后回味过来,眼中渐渐有了泪:“王爷,您总算来了,我家小小姐,她,好苦啊。”
我环视着室内,一如往日的奢华,但却是清清冷冷的,毫无生气。那个一向心高气傲的人儿,是如何忍受这份冷清的呢?
终于素色绣红梅的帘幕后面,传来了衣服轻微的窸窣声,她走了出来,静静地坐在我面前。
我的视线随她而动,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盯着她影影绰绰的身姿。
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子,我们互相默默地望着彼此,善善她们悄悄地离开了。
良久,她轻轻地说:“恭贺你喜得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