魑翼笑着点点头,拿起镜台上的梳子,熟练地为凌珑挽起长发,凌珑望着魍焰的背影消失,忽然一把攫住魑翼手臂,急切而严肃道:“魑翼,你听我说,今夜我一定要见到夜孤飞,我曾经对他许下诺言,如今我舍他而另娶,无论如何也得跟他解释清楚,否则我无法安心与你们教主成亲,拜托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
魑翼吃惊地停下梳子,沉吟道:“方才姑娘与魍焰的对话我也听到一点,感觉姑娘重情重义,令人钦佩,可是教主严令不许任何人探视夜孤飞,我也是无能为力啊!”
凌珑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恳求道:“如果你不帮我,就没有人能帮我了,我……我只是想见他一面,只要一面就好,魑翼,求你了,我只要确定他还活着,就马上回来拜堂成亲,决不会为难你的!”
“这……这……好吧!”
魑翼实在不忍拒绝凌珑,终于把心一横,道:“可是你一定要答应我,千万不要耽误了吉时!”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凌珑喜出望外,拉着魑翼跳窗而去。
“哎呀不是那边,你别乱窜啊!”
魑翼摇头拽回凌珑,暗暗祈祷自己做了这个决定不会后悔。
“呵呵,我没猜错,他果然是被关在摘星阁!”
后院的桂花林尽头,一个废弃多年的水井淹没在萋萋荒草之中。
凌珑兴奋地跑过去,围着水井打转,“就是这里吗?井盖怎么打开啊?”
话音未落,杂草丛中忽然冲出若干彪形大汉,吆喝道:“什么人敢私闯禁地?”
“是我!”魑翼将凌珑拉到身后,大摇大摆走过去。
大汉见是魑翼,态度和缓了许多,但还是拦住水井不肯退开,“你可有教主手谕?”
“没有!”
魑翼老实坦白,身形如电光般闪绕,不消一刻功夫,已经干净利落地点了所有人的x道。
凌珑叹为观止,拍手赞道:“你那什么身法?好快啊!”
魑翼淡淡笑道:“我跟教主学的,你若喜欢,以后要教主教你吧?”
“切,我才不要学他!”凌珑撇嘴嘟哝,满脸的不乐意,魑翼笑而不语,附身研究井边一个如罗盘状的石铸机关,转了数次皆不果。
凌珑惊奇道:“开这井盖还要用九宫算术么?今天是八月十五,你且试着进八,再退十五,然后转到一百二十位。”
魑翼依言而行,只听一阵异常沉闷的轰隆声传来,紧闭的井盖终于缓缓开启。
凌珑指着罗盘机关道:“这开门的数目,用过一次后自动更换,从此便不能再用了。哼,没想到慕狄霏幽也对算经颇有研究。”
魑翼愕然望着凌珑,犹如见鬼,“这座天牢确实是教主亲自设计建造的,但是你……你怎么会知道开门的机关?”
凌珑耸耸肩道:“我自小喜欢研究奇门遁甲,天元算术也融合在九宫阵法之中,一看就明白啦。”
魑翼忽然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凌珑,能掌握如此奥妙高深的智慧,绝对不会是寻常女子,难怪连慕狄霏幽那样自负的男人,也会身陷情网。
“喂,你在上面把风,我下去。”
凌珑站起来拍拍魑翼,吸一口气,纵身往深不见底的d口跃下。
十五的月亮直直照到井底,一个衣衫破烂,浑身是血的男人扒在一只玉缸旁边,动也不动。
“夜——是你么?”
没来由的恐惧攥紧了凌珑心,她朝男人一步步走过去,只觉奇冷彻骨,定睛一看,赫然发现玉缸中盛满千年不化的寒冰,一条通体雪白,硕大无比的怪虫躺在冰块上,长满利齿的血口紧紧咬着男人伤痕累累的胳膊,呼呼大睡。
“夜——真的是你?你怎么了?你快醒醒啊!”
凌珑扑上去,差点被眼前所见吓晕过去,夜孤飞容颜惨白枯槁如死,两条l露在外的手臂更是布满了一个个深可见骨的血d,简直叫人触目惊心!
“楚……儿?是你……是你么?”
听到凌珑的声音,夜孤飞僵冷的身子竟微微颤动了起来,干枯爆裂的唇瓣溢出虚弱的呢喃,怪虫一下子被惊醒,蠕动着硕大的身躯,又贪婪地吸起血来。
“啊——”
夜孤飞发出一阵痛苦的悲鸣,手臂难受地扭动着,希望摆脱怪虫无休止的啃齿,可是怪虫死也却不肯松开血盆大口,噬骨剐心的剧痛终于使夜孤飞完全清醒过来。
“楚儿……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梦吧?”
夜孤飞艰难抬起另一只胳膊,颤抖着抚上凌珑的脸。
“是我,是我!我来了,我就在你身边!”
凌珑搂着夜孤飞的头,叠声呼应。
“教主……没有食言,他真的……真的救了你,你没死,太……好……了!”
夜孤飞无力地垂下手臂,软软瘫在凌珑怀中,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微笑。
“你果然是为了救我,你这个大笨蛋!大笨蛋!你、你……”
泪水无意识地滑落,凌珑心痛得再也说不下去,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安逸度日的同时,夜孤飞竟是在遭受着如此残酷的刑罚。
“我不能任你在这儿受罪,我要带你走!”
凌珑抹干眼泪,下定决心,扬声对上头喊道:“魑翼,你快下来帮我!”
上头久久没有回应,只有薄凉的秋风,拂过草丛的声音。
“魑翼,听见了没有?夜孤飞快死了,我要带他离开!”
凌珑用内力将声音传送上去,稍顷,一把柔媚如海妖歌唱般诱人的嗓音幽幽响起,伴随着翩飞如红叶的身影轻轻飘落井底。
“你想带他走,是不是该问过我呢?”
银白的月光中,那个人影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美得令人摒息的脸,他冲着凌珑璨然一笑,如雪中盛开到极至的罂粟,惊了一地!
38
“你……你……你跟踪我?”
凌珑心脏狂跳,心念在电光石火间转了千百个来回。
“不错!从你一出摘星阁,我就跟上了,没想到你居然能破解地牢的机关,看来,我真是低估你的本事了!”
慕狄霏幽点头直认不讳,稀世绝美的容颜上,有惊讶,有嘲讽,也有一抹隐忍不住的赞赏之色。
凌珑俏脸发白,只觉一颗心直往底下落,做梦也想不到大婚当前,慕狄霏幽竟然还躲在暗处窥视她。
“那你……你想怎样?”
凌珑下意识地抱紧怀中昏迷不醒的夜孤飞,全身无法遏制地颤抖,眼前的慕狄霏幽凤冠霞帔,珠环佩绕,比平日白衣素服的装扮妖娆美艳了不止千倍万倍,然而他那份与生俱来的,彷佛不属于凡尘俗世的邪肆冷魅之气,却撼动了凌珑心底最深处的恐惧!
“我想怎样?嘿嘿,你很害怕么?既然知道怕,为何还敢逃婚?!”
慕狄霏幽负手缓步走向凌珑,丹凤眸中波澜不兴,但一身鲜红如血的嫁衣,却在银白色的月光下闪耀出刺眼而诡异的光华。
“我……我并没有逃婚,我只是按照我们的约定来见夜孤飞,你曾亲口答应过的,难道你都忘记了么?你贵为一教之主,若言而无信,何以服众?”
越是危急时刻越不能乱了阵脚,凌珑久经沙场,心中虽慌,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慕狄霏幽唇边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眸光轻蔑地扫过凌珑怀中奄奄一息的夜孤飞,y幽幽道:“我是答应了让你见他,却没说在成亲之前,你自己没听清楚,岂能怪我?”
“你——你——你简直卑鄙无耻!”
凌珑惊愕交加,万没想到慕狄霏幽居然会跟她耍无赖,一直堵在心口的一把火,终于被再次点燃,“好,好啊,既然你不仁,休怪我无义!今儿个我也把话挑明了,你若不肯放了夜孤飞,我决不跟你拜堂成亲!”
“哦……你这是摆明了,要跟我斗到底么?”
慕狄霏幽挑眉邪笑,颠倒众生的妖魅紫瞳中,有一道凌厉如刀的锋芒,冷冽得,教人不寒而栗——
“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你不要以为我喜欢你,你就可以骑在我头上为所欲为!”
“我只是想见夜孤飞一面,这么简单的要求你都不能容忍么?”凌珑这辈子最恨被人威胁,差点气歪了鼻子,瞪眼大骂道:“夫纲七出之条中有‘善妒’一条,如果你不能忍受妻子心中还有别的男人,怎么做个贤夫良父?何况夜孤飞从小加入魔教,这么多年来为你出生入死,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就不能网开一面,放他一条生路么?”
“夜孤飞!夜孤飞!你心里除了夜孤飞还有我的一席之地么?”慕狄霏幽只觉妒火直往心头上烧,不顾形象地朝凌珑大吼道:“夜孤飞跟我比算什么东西?你为何就是要对他念念不忘?我要杀他就好比掐死一只蚂蚁!你最好别惹恼了我!”
“杀杀杀!你以为会杀人很了不起么?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屠夫而已!!” 凌珑简直气炸了肺,大声吼回去道:“夜孤飞虽然不如你美貌,智慧地位也在你之下,但他的人品绝对不比你差!我从两年前遇见他开始就喜欢上他了,当年一别,原本以为今生已经无缘,可是上天又安排我们重逢,所以我发誓再也不会放开他,命中注定他是我的男人!就是死,我也决不能抛弃他!”
“好……好啊,你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么?你和夜孤飞,果然早就认识!哼,我猜得没错,你们果然是一对旧情人,你根本就不是真心想要娶我!”
慕狄霏幽眉峰骤缩,邪冷萧杀的气焰凝聚在变成猩红的紫眸中,天井上寒凉的夜风猛卷进来,拂起了他鬓畔不羁的银发,银发与血红的嫁衣一起飞舞,使他看上去,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魔!
“哈,猜对了!像你这般y险歹毒、残忍无情的男人谁会喜欢?若不是为了夜孤飞,我才不会娶你!”
凌珑气昏了头,急怒攻心之下,什么也顾不得了,心中怨恨化为恶毒咒骂毫不遮掩地倾泻出来。
慕狄霏幽如遭当头闷棒,身影摇晃了一下,竟踉跄着倒退了两步,狂怒暴虐的神情自绝美如花的容颜上慢慢褪去,“你……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讨厌到死,也不愿意娶我?你果然……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
慕狄霏幽状若失魂般低喃,一字一句从齿缝间迸出,绝美如花的唇瓣渐渐浮起一丝惨淡至极的苦笑——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其实比我更残忍、更无情?一直以来,不管我为你做什么,你都视而不见,我真心付出的感情,只被你当作交换条件的筹码,你……你可曾想到过我的感受?”
慕狄霏幽凄然望着凌珑,声声字字犹如血泪控诉,凌珑一时语塞,狼狈地低下头,不敢与慕狄霏幽受伤的眸光对视。
“呵呵……罢了罢了……算我自作多情,我不知羞耻,自取其辱,活该有此下场!呵呵我活该!我真是活该啊哈哈……哈哈哈……”
慕狄霏幽蓦地仰天大笑,笑声冰冷而尖涩,往昔柔美如歌的声音竟似鬼哭狼嚎……
凌珑不知所措地望着慕狄霏幽,一颗心也随着他毛骨悚然的笑声揪紧了,无法形容的愧疚之情,犹如烧溶的水银慢慢注入心底,痛得她连嚎叫也不能……
慕狄霏幽——第一次让她品偿到了爱恨交缠的滋味,他是天底下最美最艳的罂粟花,让人明明知道有毒,仍无法控制地受他吸引,然而凌珑一直都是清醒的,身为一国之君,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头脑清醒,像慕狄霏幽这样的人,她根本不相信他会付出真心,于是她本能地逃避,本能地防备着,却没想到这种自我保护,会深深地伤害了他!
震耳欲聋的狂笑声持续在地牢狭窄的空间来回震荡……然后,毫无预警的,一颗晶莹滚烫的泪水就从猩红似裂的眼眶中滚了下来……
慕狄霏幽不能克制地低吼一声,狂笑停止,痛苦的饮泣仿佛不是从口中,而是从五脏六腑爆发出来,自以为坚强的伪装,终于在凌珑面前彻底崩溃——
他只是想把她留在身边,只是如此简单的想法而已!
难道这个想法错了么?还是这种想法对于他这种人来说,仍然是太过奢求了?
难以形容的苦涩和心酸,在体内肆意蔓延,渗透血骨,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a情,更不懂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但遇到凌珑以后,那种就算毁灭天地,也要把她留在身边陪伴的强烈欲望,终于让他清楚看到了自己——其实是个多么孤独,又多么可怜的人!
“好……好吧!我不会你娶我,但是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天生的骄傲,没有让脆弱维持太久,慕狄霏幽伸手捏碎掉落半空的泪珠,缓缓抬起头来,猩红的凤眼,折s出异样邪恶的光芒——
不等凌珑反应过来,狞笑着手起掌落,便往夜孤飞胸口狠狠拍去。
“啊住手——”
凌珑花容变色,不及多想,整个人扑到夜孤飞身上,凌厉的掌风刮起她一头秀发,慕狄霏幽收势不及,耳边只听到凄厉的叫声从中断裂——
“教主——”天井上空扑出一张惨白了的脸,魑翼无法置信地颤声大叫,“你杀……杀了楚姑娘么?”
入夜,沈青竹与天魔教另外三名护法一路狂奔至摘星阁。
“让开!让开!我们要进去面见教主!”
四大护法中,年纪最大武功最高的“红护法”断红梅大声吆喝,并用内力将声音远远传向内阁。
“教主已经上床就寝了,请各位护法先回去,明日再来吧?”
魑翼和魍焰听到门卫禀报,匆忙跑出来阻拦。
“呸!这种时候他还睡得着?你们快叫他滚出来!不然我们就要闯进去了!”
沈青竹一脸不耐烦,嚣张的态度跟往日简直判若两人。
“慕狄霏幽既然不是女人,那他也不能当教主了,你们快叫他出来,我们四大护法要按教规清理门户!”
断红梅倚仗资格最老,戳着凤头拐杖高声叫骂。
“是啊!居然还不知廉耻地想要嫁给那个朝廷人质,真是丢尽了我们天魔教的颜面!”
“就是!我们本想在礼堂上给他点教训,既然他取消了婚礼,也算他有自知之明,但他一定要把那个女人交出来由我们看管!”
另外两名护法,惯使暗器的“白护法”任白菊和年纪最小的“蓝护法”风蓝兰也齐声附和。
“请各位稍安勿躁!摘星阁是禁地,未经许可,任何人都不得擅闯!”
魑翼和魍焰暗暗捏紧手中兵器,与众多守卫一字排开,准备做拼死抵抗。
“还不让开么?你们真是不要命了,竟敢阻拦我们四大护法?”
沈青竹一脸轻蔑地扫视着魑翼和魍焰,缓缓抽出袖中绿绸。
魑翼急中生智,扯开喉咙大叫道:“青护法,难道你不管夜孤飞的死活了么?”
沈青竹一愣,惊惶道:“我弟弟?他……他怎么了?”
魑翼彷佛看到一线希望,捉紧机会大声道:“教主念在夜孤飞劳苦功高,已经赦免他了,但他被雪天蚕吸血过多,命在旦夕,只有教主才有办法救他,你若跟教主作对,就是断送了他的性命啊!”
“教主……真的赦免我弟弟了?教主怎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沈青竹半信半疑,但想魑翼平日最为老实,应该不会信口雌黄。
魍焰连忙帮口道:“此事千真万确!因为楚姑娘喜欢夜孤飞,甘愿替他受死,教主一时心软,就饶恕他了。”
“是那个小丫头……救了我弟弟一命?”
沈青竹迟疑着收回绿绸,如果是凌珑出面的话,可信度就高了,毕竟慕狄霏幽已经拜倒在凌珑的石榴裙下,男人为了讨女人欢心,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教主正在里面为夜孤飞疗伤,如果你们现在冲进去,惊扰了教主,恐怕连夜孤飞也没命了!”
魑翼的谎言愈说愈顺口,只要能够阻止这帮疯子,要他再扯一百个谎他都不会眨眼睛。
“青护法——你别为了一己之私,破坏教规啊!慕狄霏幽任性妄为,迟早会毁了天魔教,我们四大护法必需同心协力阻止他!”
断红梅见沈青竹有所动摇,不由得紧张起来,慕狄霏幽武功深莫测,四大护法即使联手,恐怕也只能与他战成平手,如果少了沈青竹,其余三人根本不能成事。
但沈青竹对夜孤飞这个弟弟倒真的关心,顾及他的安危,立即便改变了主意,回身道:“可是慕狄霏幽武功高强,且又善于使毒,我们跟他作对,没有半点胜算!我看,慕狄霏幽虽然是男人,但能力也不逊色于女人,我们不仿再观察他一段时间,如果他再做出危及本教的荒唐事情来,我们再赶他下台也不迟!”
“他男扮女装欺骗了我们这么多年,这还不够荒唐么?”蓝护法风蓝兰毫不客气地打断沈青竹,讥讽道:“男人再聪明能干,也只配呆在家中相妻教子,出来抛头露脸成何体统?”
“就是啊!我们四大护法纵横江湖,名声显赫,怎么能屈从在男人座下,听任男人使唤?”任白菊也接口表示异议,“何况教主已经被那个小妞迷昏了头,我们决不能放任他继续胡闹下去了!”
沈青竹见无法遂服众人,把心一横,叫嚷道:“别的事情我不管,但如今我弟弟的性命捏在慕狄霏幽手中,你们就算要找他算帐,也等我弟弟康复了再说。”
“青竹,你是铁了心要帮慕狄霏幽么?”
断红梅勃然大怒,念在与沈青竹多年的情份上才勉强忍住。
“总之你们先回去吧,摘星阁由我看守着,明天教主出来,我马上派人通知你们。”
沈青竹抖出袖中绿绸,与魑翼和魍焰同站一条阵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