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笑扬没再求他,他只是看着他。
你欠我一次。冷冷地说,展峰站了起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乘着外面两人进了另一个课室,快步离开。
身体被风吹得有点冷,展笑扬怔怔地看着天花,那摇摇晃晃的风扇。过了良久,他才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可是衬衣的扭扣飞了,他没多理会,走出课室;走到另一间课室,看到郑思朗和风两人。
展笑扬的眼里满是绝望的屈辱。你们看见了吧?你们想怎样?想要我的感激吗?像刺猬一样,他的眼眸发红,讽刺地说道。
他们看见了吧?
刚才他听见他们的声音,他知道,他们大概是来救他的。不是他们,那疯子铁定会就在课室里要了他吧?他们要看他这个样子吗?他们要他感激他吗?
为什么要让他们看见……
看见他这个可笑的模样。
他冷冷的扯起了笑。
连仅有的尊严都被践踏得一点不剩啊。
明知道与他们无关,但是,他就忍不住恨。
风静默了下,漆黑的眼眸凝视他。这就是所谓的尊严?被人按在地上不能反抗的侵犯,就是你所谓的尊严?
风的话狠狠的刺伤了他,展笑扬痛苦地说:像你们这种天之骄子,生来什么都有,根本什么都不懂!
像他们这种人,不会明白他的处境,像他这样的人,表面的尊严是他唯一能拥有的了。
如果连尊严都没有,那么,他,就什么都没有。
也许在你的眼里,我们是什么天之骄子,但是,表面的风光不代表什么。郑思朗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在我眼中,至少你有要守护的,至我,什么都没有。谁能量度,谁比谁可悲?
郑思朗的眼里不带任何悲伤,他的脸还带笑,镜片背后藏着的是晦暗不明的情感与过去。
你有听闻过我的背景吧?那是事实。风缓缓的坦然道。因为之前不放心,所以派人调查过你家里的状况。也许你认为我们多事了,但软弱无能和屈曲求全并不能拯救任何人。如果想要救助别人,必须要自身强大起来。
展笑扬有些错愕地看着他,然后蹙眉、发怔,缓缓的垂下眼。
是吗?强大?他可以吗?
面对那人愈来愈疯狂的行为,他很害怕。他很无力地害怕。就如同风所言,他愈是退让,那人就愈是过份。他很害怕下一次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他更清楚只要他无法逃离这里,根本就躲不过;他可以做些什么?
握着拳。他啊,好恨那个人,却什么都做不了。
是因为……他太软弱了吗?是啊,太软弱了……
他闭了闭眼。只要变得强大,就可以守护重要的东西吗?他也可以变得强大么?
不要拯救?还是,你想要报复?郑思朗的声音悠悠传来,直直的打进他的心。需要我们的帮忙吗?
是因为他的嗓音好听,还是因为他的说话太过震撼、动听?
番外-舍弃(番外完)
帮助我。展笑扬的声音坚定,低声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求你们帮我什麽,可是只要你们帮助我,不管要我做什麽也可以。
不再犹豫。
那个人一直都扼住他的咽喉。即使他退让、不反抗,扼紧他颈项的手是不会放开的。
只能每天胆战心惊地等待被扼死的一刻吧?
一直被动地承受一切。根本无法得救,谁也没法得救。
所以,你辍学了?郑思朗是学生会会长,跟同学关系密切,八卦事情总是不知不觉的传到他的耳里,展笑扬虽然冷淡,可是迷恋他的人不少,加上他成绩优秀,据说几个医学教授也颇看好他,所以他辍学的事情很快就闹得,震惊全校。而他,同样震惊,尽管,也不算什麽意外。
只有那样才可以彻底避开那个人。展笑扬说得轻描淡写,似是一点也不为自己没能完成学业而惋惜。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以及赚更多的钱。
而你需要我们帮助的是处理好你的弟妹?风问道。
展笑扬面有难色,尴尬地点点头。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请求别人的帮助,但是像他这样,什麽能力都没有,只有求助於他们一途吧?
所谓的尊严也许重要,但如同风所言,即使谨守自己的尊严,却无法让自己和要守护的人逃离困境,又有何用?
好。风没有再多问什麽,居然就这麽回答。
就这麽一个字。
到了现在,他还是惊讶於风对他的信任以及帮助。
风动用了些黑势力,把小禾和小逸带到安全的地方,让他们以新的身份生活,能够正常的成长;女人不愿意离开,而他,那时候还是那麽强烈地憎恨她,所以也没有理会她,之後,他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了;至於展峰,风那时候的势力还不能对付展峰,他也不想风为了他做这种事──毕竟,他欠他的已经够多了,但风与郑思朗也在生意上弄了展峰一番,让展峰吃了不少苦头,无暇分神去追缉他们。
他从没想过,逃离那个人会是那麽的轻易。
过去的片段,像窗外倒向的风景,随著前行而於脑海飞快地掠过,明明是步向前方,却忍不住回顾从前。不理会他的意愿──零碎的、破烂的回忆,一一翻起、纷飞。
开一家店,如何?司──司在那时候还叫郑思朗,这麽提议。
於是,便有了blue moon island。
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司的过去,看到妖魅的司,根本完全认不出他与郑思朗就是同一个人,只见司挂著好笑的表情,问他是否不认得他,看他一脸茫然然後哈哈大笑,才告诉他,他就是郑思朗。他自己还不相信司的话,直到风确认,他才知道司是说真的。
blue moon island,有很多人,他不知道他们是怎麽找来这麽多人的。只是,大家都好像背负了一些不可言说的故事。就好像来blue moon island的人同样也带著幽幽的过去。也许,本来──大多数人都有些伤痛吧。
然而,至少这是他的选择。
你不会後悔?其实你也不必一定要……
他摇摇头,打断了风的话。我要赚多些钱,我不想欠你太多,虽然我知道根本还不了。
他欠风和司的,一辈子也还不清。
不是风和司,他不可能下定决心离开。
不是风和司,他不可能拥有一个新的身份。
不是风和司,他不可能让弟弟和妹妹都受到保护,让他再无後顾之忧。
反正,现在的我不是新的我吗?展笑扬微笑著续道,不再是冰冰冷冷的模样,白净的脸变得和熙,但笑意无法直达眼底,这样的他,像是戴上了面具,像封闭了过去,也许不只是过去。毕竟有些什麽缺了,是再也补不回、填不了的东西,已经不可能回到最初的他。
永远都看不见自己了。
那个自己,将会被埋藏在好深好深的地方。
脏,无所谓了。反正都脏了,再脏一些,又何妨?
凌,在想什麽?睡醒过来的戴楚宜揉了揉眼睛,看到凌怔忡出神的脸,迷糊地问道。
没什麽。凌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
凌,可是……你怎麽看起来一脸悲伤?
没有回答她的话,他微笑著说道:楚宜,我好喜欢你叫我凌喔……轻声低喃,语气中有些撒娇的味道。
这个名字啊。
背负了舍弃的决心以及重生的名字。
不算是久远至应该忘记,只是,他没有想过会记得那麽清晰。
展笑扬这个名字,不能再用了。司对他说。换一个名字吧。
凌。沉吟了一下,他缓缓地道,说的时候嘴角同时扬起了笑。失去名字那一刻,他有种舒爽的快感,即使知道一切不会因为舍弃而消失,但他还是可悲的想要假装一切都不曾发生。凌与零同音,由零开始吧。
他不特别喜欢凌这个名字,如果不是曾经有过这样的过去,他就不会拥有这个名字。可是,不知为何,每次当楚宜这麽叫他的时候,他就觉得……心揪著揪著的,那软软的声音让他感到一阵温暖。
他看著眼前的女孩,墨黑的眸子像星般灿亮。
那、那是你的名字呀。戴楚宜觉得他的眼神炙热,她的脸不知为何渐渐的热了起来。
楚宜……
怎麽了?
楚宜、楚宜、楚宜……凌没有回答她,只是一直亲腻地轻唤她的名,好像没有意识的念,念了好多好多次,念到她的脸愈来愈红,有些不知所措,尴尬地想要阻止他。
看到她这可爱的模样,他哈哈大笑。
他凝望著她,楚宜……
你……到底怎麽了?她懊恼地皱起了眉。他什麽都不说,只叫著她的名,这样子真的好奇怪……
以为早已经死寂了的心脏忽然又好像重新跳动,想追随著她,想依傍著她。她是他的光,温柔善良的她,让他还相信这世界还有这麽美好的人,还有这麽让人想要保护她、想要把她守在怀里的人。
怎麽会呢?怎麽他有些庆幸他还活著呢?
他真庆幸当年他捱过来了,所以他才能遇上这个女孩。
她是他的月亮,在黑暗中柔和地照亮了他,沉冷的心脏才得以有了新的跃动的知觉。
能够和你一起真好。
他,轻轻的说。
能遇到你,真好。
《蓝月岛屿》第二部
新的关系
走进店里,风铃的声音悠扬响起,小小的店铺面积不大,却是麻雀虽小,五藏俱全,是浅蓝色的墙壁,布置骨致素雅,放了茶几、沙发,像家一样,早晨阳光柔柔透进,是店主刻意选了家有窗子的铺位,花店里放满了各类的花卉,淡淡的鲜花与青草的香气扑面而来,整家店简约柔美,跟女主人的气质极为相似。
听到推门的声音,正在收拾货物的女孩走了出来,欢迎光临。开朗地扬声说。
女孩长得眉清目秀,不算美人胚子,但她嘴角弯弯的向上翘起,圆眸带笑,这样的一张笑脸,让她看起来颇为可人。
每天见到这样美丽的笑容,心情也不禁会好起来吧?进来的妇人也露出了笑容。今天也这麽有精神呢。
早安啊,林老太,真早呢!女孩友善地微笑,似乎与来人熟悉,语气亲切。说著,便把林老太的兰花小心翼翼地搬到桌上,刚在为它浇水呢。
楚宜,真谢谢你。每天不看就是不安心。因为她年纪渐老,时常思念儿子,早前她的儿子搬来和她居住,把他养了很久的小狗一起带回来,小狗不懂性,时常把林老太的阳台上花心思裁培的花卉弄倒或是吃掉,林老太心痛不已,但是儿子已特地为了她搬回来,她还怎麽好意思说他的小狗呢?衡量之下,林老太只好牺牲她心爱的兰花。有一天,林老太经过花店时跟女孩提起此事,女孩就提出林老太可以把她的花置在这里寄放,每天可以来看看它、照顾它。
还真是全靠你,它才能有这麽一个好归宿。
女孩正是戴楚宜,经过了一年,女孩已经重拾笑容,她与凌在一年前搬了进来,後来凌开了这家花卉咖啡店,生活安稳,有些客人常来,便较为熟稔,林老太是其中一位。
说什麽客气话呢,每天可以看著它,我也高兴呢。这盘兰花栽种得很美,林老太大概花了很多心思吧?
真是个温柔的女孩呢,林老太心想。要不是她……顿了顿,林老太有些犹豫地道:楚楚,你是个好女孩。
啊?
所以应该要更懂得保护自己。她语重心长地说。
怎麽了?
你和凌还没有结婚的吧?虽然这是她的私事,但是林老太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就当是她多管閒事或是唠叨也没关系,她是为了她好。
戴楚宜有些错愕,怎麽突然提到这个?
林老太见她不作回应,续道:我知道你们很甜蜜,可是女孩子的名声还是得守,你们还没有结婚就住在一起,别人会说閒话的。
本来同居这种事情在这个时代里实在不算什麽,只是总有些嘴舌,看到他们两人出双入对,却不是夫妻名份,状甚亲腻,难免会有閒话。
别人说什麽根本不重要。没有反驳,戴楚宜只是淡淡的说道。
也不完全是因为别人的閒话,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不会让他的爱人受这样的伤害。也许是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比较守旧吧,但是如果一个男人真的负责任了,又为什麽不能给予他爱的人一个名份?又为什麽要让他爱的人声誉受损?
不是这样的。听到林老太说凌的不是,戴楚宜皱起了眉心,立刻澄清道。她的名声,她根本不重视……所以她本来并不打算解释,可是凌,即使她知道凌也不会介意,可是她就是不想凌承受这样的罪名。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和凌什麽都不是,凌只是见到我没有地方居住,收留我而已。她不需要解释,但因为不想凌被误会,她还是开口了,她一再强调:我们之间什麽都没有。
真的吗?
我有必要说谎吗?
林老太看著戴楚宜的脸,严肃的表情缓了些,拍拍她的手,别责怪老人家多事,我只是关心你,不忍心一个好女孩白白被糟蹋。
没关系的。林老太一直都对她很好,偶尔会把亲手做的小点心带过来给她,戴楚宜也知道她不是存心要教训她,或是说些什麽让她难堪,只是关心她,她又怎麽会责怪林老太呢?
可是那孩子是喜欢你的吧?林老太试探的问道。
林老太,你怎麽今天尽说这些事呢?戴楚宜失笑,技巧性的回避了林老太的问题。
凌喜欢她吗?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凌从来没有说过,是他没有想吧?
凌一直对她很好、很温柔、照顾她,她甚至觉得受宠若惊了,可是她对自己说,那是因为凌的人很好,所以才对她好。她不想自作多情,不想纠缠於莫名的烦恼,更不想为凌带来烦恼;所以,她让自己不去想,既然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她不想破坏这一切。
因为我很喜欢你这孩子呀。你这女孩又乖巧,又善良,很让人喜欢呢。要不要考虑我的儿子?林老太坦言。
别开玩笑啦林老太。戴楚宜愣了一愣。
呵呵,年轻人见个面不是很好吗?林老太半真半假地说道。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她突然惊醒道:我也差不多要回去做饭了。林老太不舍地欣赏了那盆兰花多一会,惊叹於兰花的嫩绿,猜想花开之时,定必美丽非常吧?楚宜真的把它照顾得很好。真的谢谢你的,楚宜。
你说了太多次啦,林老太。戴楚宜调侃道。
哎,嫌老人家唠叨吗?林老太佯装生气。
不敢不敢。戴楚宜笑个不停。
林老太多看了兰花几眼,就依依不舍的离开。走出门口,看见来人,她的脸容一僵。呃……凌?
凌点点头,俊秀的脸庞似乎覆上了一层薄霜。虽然凌向来并不如戴楚宜般亲切,虽然总是挂著微笑,但有时候她就有种感觉,只有戴楚宜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笑才变得真实。可是此时他的脸色冷硬,连笑容都褪去,让人感觉到他的冰冷。
他听到了刚才她说他坏话?
林老太看见如此,只好尴尬地说道:我先走了。
再见。凌的样子显得有些淡漠。
刚想把盆栽搬到外面晒晒日光的戴楚宜看到凌,随即展开笑脸:凌,回来了?
嗯。凌应声,把她手上的盆裁接过去。说了多少次呢?等我回来让我做。
这点小事我能应付的啦。
凌看了她一眼,露出了苦涩的微笑。你,就不能依赖我多一点吗?
想被她依赖,想她告诉他,她是需要他的。
怎麽了?察觉到凌的异样,戴楚宜轻声问。
没什麽。
你在生气吗?
没有。
你有。眉心堆积成几个小山,双唇紧抿,这可是生气的表情呀!她跟他相处了这麽久,还会不清楚吗?
没有。
你听见了林老太的话?
凌静默,静默意味默认。
林老太只是说笑,而且我跟她说清楚了,她不会再误会了。
说清楚的,就是她与他,并无关系。
是啊,他还在想什麽呢?在她心里,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对象呀。他是何时变得这麽贪心的呢?想要更多更多。
为何人的欲望愈是不由自主的放大,悲哀地想得到无法触及的事物呢?
他,配不上她。他清楚得很;那麽,他还在祈求什麽?
没关系的。浅浅的泛起了笑。
如果一开始就不打算开口……
那麽根本不应该觉得悲伤。
撩拨
凌,不要生气嘛……戴楚宜抹干手上的碗碟,看了凌一眼,轻轻地说。她很确定凌是在生气。凌一整天薄唇紧抿,一声不响的,只在她提问的时候才简短的回应,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凌。凌总是对她笑着,这样还是第一次。
我没有生气。凌闷声说道,继续洗擦着碟上的污迹。
还说没有!明明就是在生气。
戴楚宜垂下眼,扁扁嘴,你在生什么气你说出来……就只说没有,我又怎么可能会懂?这样……我会很难受的。
她无法猜测他的心思,看着这样的他,让她觉得他离她很远。
她讨厌这样。
凌顿住了手上的动作,放缓脸色。我不是想让要你难受。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觉得难受。她认真地看着他,就是因为凌总是顾虑我的感受,不想让我担心,什么都不说,我才更难过。凌,你记得吗?有次下大雨,我忘了带伞,你特地来车站接我,你撑着伞,有大半是遮着我的,回到家后,我完全没湿,你却湿了一大片肩膀,还要知道原来你正在生病。你知道那次我有多难过吗?
凌静默。他记得,那次她的眼红红的,嘴角向下弯,问他为什么不对她说他正在生病。
他知道,她在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