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亦破灭玄都氏,越苍梧而南直南海。只有北方,尚不敢荐食。一则因为与中土接近,恐被朝廷讨伐。二则亦因为水患太厉害,无法可施。某从前所住地方,不知不觉已入于他势力范围之中。他的那种方法当然要推行过来的。大厦之倾,一木如何支撑得住?眼看见那班守死善道之人因不肯服从他的方法,死的死了,跑的跑了。不能死,不能跑的,或者因为祖宗丘陇之所系,或者为妻子生计之所关,不得不降志辱身,合污同流。还有一班不义无耻之徒,则趁此机会,挖空心思想出种种献媚求悦之道,以求取幸而得宠,甚至于甘心认驩兜、三苗为父的人都有。某年老矣,既不求名,又不求利,自问何苦再与此豺狼相争斗?还不如避地为是。所以前几年就带了家眷邻人,沿江而东,接连迁了三次,禁不住三苗势力之侵迫,只好逃到这海岛里来了。这就是某近来的历史了。”
文命道:“三苗势力已到黟山吗?”善卷道:“是呀,从此地再过去几百里就是了。”文命道:“某此番治水,打算由扬州而荆州。三苗如此无道,当然加以讨伐。先生看起来可以打胜吗?”善卷摇摇头道:“难说难说;”文命问道:“何以呢?”善卷道:“他那个政策太凶恶了。他自从颁行这个政策以来,已有数十年。从前的耆旧,已无所存。而现在的丁壮,都是他从幼童时制造训练出来的人。这种人的心目中,只知道一个驩兜,一个三苗。只知道有驩兜、三苗所著的书,而不知道有圣贤相传之道德与中国固有之文化。就使能够灭他的国,诛他的君,但是他的民心是决不会服的,恐怕难呢!”
文命听他说得确凿有理,非常佩服。又问道:“那么照先生说起来,三苗之国不要去征讨了?”善卷道:“那亦不然,他做他的,你做你的。他所以要如此做,他并非有别项的心思,无非为保存他的名位起见。你来治水,当然为你的成功起见。
要治水成功,治过扬州,必治荆州。但是治到荆州,侵入他势力范围之内,就使你不和他打,他也要和你打,到这利害冲突不能并立的时候,一切无可计较,只有各做各的。所谓‘顺理行将去,凭天吩咐来’。崇伯,你何必迟疑呢?”
文命听了,连道:“是是。”两人又谈了一会,文命邀他出来辅佐。善卷道:“山野之性,无志功名久矣。况百岁衰龄,行将就木,哪里还能出而驰驱?但愿三苗早日授首,荆州早日治平,某得归返故乡,死正邱首,那就是受崇伯之赐了!”文命知其意坚决,无可再强,只得兴辞下山。
归到舟中,与众人计议道:“三苗势力既然近在咫尺,我们溯江而上,难保不受阻格,须有防备才好。”说着,就叫苍舒带五千人,由北江前进,梼戭、大临为副,叔达作先锋,庞降、庭坚各率千人,左右策应。又叫伯奋带五千人,由中江前进,仲堪、叔献为副,季狸作先锋。季仲、叔豹各率千人,左右策应。文命自己统率万人,带了皋陶、伯益、隤□、朱、虎、熊、罴等,由南江前进,仲容作先锋,横革、真窥,各率二千人,左右策应。约在彭蠡大泽东岸取齐。
只有天地十四将并不派他们出战。大家不解,都来问文命,说道:“料想三苗国民并非铜头铁臂,又非妖魔鬼怪,何必劳师动众?只消某等十四人足以了之。或者径将驩兜、三苗之头取来,亦易如反掌。崇伯何以反不派某等呢?”
文命道:“汝等去攻三苗原是易如反掌,但是三苗之民受了三苗之毒,日日作宗教祈祷诅咒之事。我不愿意再以神道设教,增长他们的迷信,况且三苗之民受毒已深,一时难以变化,断非诛戮几个渠魁便可了事。如其尽行杀去,亦万万无此理。
杀得多了,不特大伤天地之和,而且激起他们的反感,倒觉不妙。不如堂堂之阵,正正之旗,与他们决一个胜负。显得天朝上国纯尚实在,不贵神通,或者亦是一个感格他们的方法,所以暂时不劳汝等。如沿途有奇妖异怪拦阻去路,仍须汝等相助了。”天地将听了,也就无言而退。
于是文命领了大众,取道震泽之南,到了一座浮玉之山。
只见山上赤光蓬蓬勃勃而起,如火如荼,如霞如绮,大家都觉奇异。天色将晚,正在安营造饭,忽然前面一片喊叫之声。仲容忙伤人讯问,少顷回来报告道:“前面有虎饬人,大众兜捕,已逃去了。”叔达吩咐诸营以后切须严防,不可大意,众人答应。
晚餐之后,仲容领了几个兵士亲自巡行。到得一处,听见前面狗吠声甚急,仲容料想是村民所蓄,不以为意。哪知树林之中猛然有庞然大物突来袭击。仲容,举起佩刀尽力砍去。
旁边卫兵亦合力攻击。那大物受伤,声如狗吠,连叫几声,狂奔而去。仲容等亦不追赶,恐其复来,严防一夜。次日,兵士要想搜山,诛灭此大物,为民除害,仲容道:“不可。这次我们奉命远征,行有期限,岂能延搁?我们通知后队,叫他们留意就是了。”正说间,只见有许多百姓结队而过,各持g棒。
仲容便问他们:“为什么要携g棒?”百姓道:“此山一种彘兽,其状如虎而牛尾,其音如犬吠,能食人,所以我们走过此山,必定结队持械。”仲容听了,就叫他们过去。翻过浮玉山,已到东江。仲容饬人多备船只,供文命等大队之用。
后来由东江转入浙水。一日行至一处,鼻中闻腥秽及腐烂的气味。大众四处寻觅,不得其物。后来遇到土人一问,才知道前数年洪水大盛时,有一条大鳙鱼乘潮而来,到了前面,忽然潮退搁浅,不能游泳,颠顿跳掷,渐渐身死,皮r腐烂,鳞骨堆积,成为一山。但是它的血r深渗地中,虽则日久,但是仍有余臭。每当秋季西风一紧,此地还闻到这股气息,想来还没有烂完呢。大众听了无不骇然,遥望那鳙骨堆成之山,远在数十里外,但是还能望见,想见其高了。世界有如此大鳙鱼,真是可怪。大家因为讨贼心急,也无暇绕道去看。
又过了一日,行到一处。只见前面斥堠森严,旌旗招展,原来已到三苗国境了。仲容传令,暂且安营,停止前进,一面飞速向文命请示。文命道:“三苗如无抵抗之迹,暂且不要动手,先派人前去宣谕吧。”说着,就派了国哀为正使,之交为副使前往宣慰,并带有公文,大约是说明朝廷因为洪水为患,特派大臣治理,现在将到贵国,请予招待,兼予帮助,并请贵国人民不必惊疑等语。
国哀等领命,带了几个从人将要起身,皋陶上前说道:“三苗狡诈,狠毒无比,从前圣天子南巡,他尚敢y置蛊毒,谋为大逆,司衡等几乎丧了性命。如今派国哀等前去,万一他依旧怙恶,岂不是白送了两条性命?人材可惜,还请慎重!”文命听了,不觉沉吟道:“那么怎样呢?”黄魔在阶下大叫道:“派我们去,看他敢奈何!”文命大喜,就改派繇余为正使,黄魔为副使,充作一文一武,又派章商氏、兜氏、卢氏、乌涂氏四个做了随员一同前往,按下不提。
且说驩兜、三苗父子用了狐功的计划,乘着洪水为患,朝廷无暇南顾的时候,专一向东西南三方面略地,侵灭的国家不少,居然地方数千里,南面称雄。驩兜上次发表一篇文章,数说帝尧罪恶之后,更与朝廷脱离关系。但是亦深恐帝尧来讨,就积极的训练他的百姓。后来听见说帝尧叫文命治水,颇著功绩,雍州的共工国已破灭了。驩兜父子更是惊心,忙与狐功商议。狐功道:“今日之事已成骑虎,除出积极准备奋斗之外,别无他法。”
于是一面强迫人民练习战事,一面再想以货利要结他们。
三苗素来极贪婪,几十年来,搜括的金宝不少。到此刻听了狐功的话,为保全性命及国位起见,亦不能不大破悭囊,拿出少许来奖励人民以为鼓舞。一面又捏造许多帝尧贪酷无道的情形和文命治水到处残暴s扰的事实,与人民宣讲。或者画成图像,到处张贴,以激起人民的自卫心与敌忾心。这也仍旧离不脱他愚民政策的一种。
后来听说文命要下江南了,驩兜父子益发恐慌,再来和狐功商量。哪知天不长恶,狐功忽然疽发于头,渐渐延及前颈。
那时巫咸等早已亡故,其弟子虽有多人,但是艺术很低,医治不能全效。狐功之病遂日见沉重,一月之后,竟头落而死。这个病就叫作落头疽,凶人不终,亦可谓天网恢恢了。
驩兜、三苗一切行政本来专以狐功为灵魂,狐功既死,顿觉失了依赖。一日,忽有彭蠡东岸的守将来报,说大唐崇伯派遣两个使者携有公文前来,应否接待,请令定夺。驩兜、三苗忙聚一班党羽商议,有的说应该招待,有的说不应该招待,有的说应该招待他的使者,而不许他的大队兵入境,有的说先杀死他的使者,再和他打仗,因为他这次来,是决不怀好意的,议论纷纷不一。
三苗道:“我有一策,你们以为如何?放他的使臣进来加以囚禁,来一个,囚一个,来十个,囚十个。一面严守各处关隘,不许他大队前进。他要和我打,就算他是戎首,其曲在他,岂不好吗?”众人听了,都拍手称善。驩兜道:“他若是为治水而来,那个题目甚正大,硬拦阻他,这个话恐怕说不出呢!
”三苗道:“有什么说不出?只要说我们这里并没有洪水,或者说我们已经治好了。不烦他费心,那就好了。”驩兜道:“幽囚他的使者于理不合。两国相争,使在其间,幽囚起来恐怕曲在我呢!”三苗笑道:“何必一定要幽囚?暗中杀去,只说他自己病死,拿尸首送还他就是了;或者连尸首都不还他,只说他的使者并没有来;或者说他的使者来了之后私自逃去了,我们没有看见。横竖死无对证,怕他做甚!”
驩兜听了便不言语。于是三苗就吩咐来人说:“放他们进来。随从人等共有几个,须点查明白,一个不许漏去。”来人答应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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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〇九回 水平王震泽为神 繇余黄魔使三苗
第一百一十回 大禹破三苗 骓驩窜南海
过了两日,三苗国守将带领繇余、黄魔等六人人见。驩兜、三苗父子两个正坐在他的便殿之中。繇余、黄魔等一直走到阶下,他们父子两个端坐不动。三苗先喝道:“你们这几个是文命叫来的人吗?”繇余正色道:“某等奉崇伯之命而来。崇伯陛辞的时候,天子面许准其便宜行事,临时承制,所以某等奉崇伯之命,就是奉天子之命。贵国君名列朝籍,分茅胙土,久膺爵禄,应该起身行礼,北面敬受,奈何如此倨傲?未免太无礼了!”
驩兜大喝道:“什么天子不天子!唐尧无道,轻轻拿了天下送给匹夫女婿,忘公徇私,不德已极!我早已声明与他脱离关系,还有什么天子不天子?文命小子是我老友鲧的儿子,我是他的父执,他对于我应该尽子弟之礼。现在倒反狐假虎威,拿唐尧之命来压制我,真可恶极了!本来文命小子,并不是人。
他亲生老父给唐尧殛死了,不想报仇,反受唐尧的爵禄,供他的使唤,为他出力奔走,忘恩负义,全无心肝,不孝之罪,已上通于天!不想我老友鲧竟生出这种不肖之子,可叹,可叹!”
三苗不等驩兜说完,已夹杂骂道:“你们这班狗养的囚徒,既然到了此地来,还不知道恭敬低头服气!还敢出言无礼,恶语伤人,问你们有几个头颅,不怕死吗?还不给我跪下去!”
繇余等六人站在阶前,听他父子破口大骂,直骂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但只是不响。后来听说要他们跪了,知道此事就要蛮做,但仍是不动,各各预备。
三苗见他们不肯跪,益发大怒,早有如狼似虎的人前来拉拉掀掀,但是哪里拉掀得动?六个人仿佛六条生铁铸成的一般。三苗怒极,喝叫取过模范人来,众人哄然答应。过了些时,只见拖出无数支体不全的人来,有的眼睛凿去,有的鼻耳割去,有的两足刖去,有的两手斩去,有的一手一足砍去,有的两手两足俱斩去,宛转之状,惨不忍睹,呼号之声,尤不忍闻。
原来三苗每次断狱,以己意为曲直,如果人民不服,就取出这种人来给他看,叫作模范人。人民一见胆落,自然不敢倔强了。这是三苗最得意的方法。这次取到模范人之后,三苗以为这六个人一定下跪了,哪知他们依旧不动。三苗吩咐:“且慢用刑,先取大杖来打折他们的脚骨,然后再将两足刖去,使他们禁受两番痛苦。”
哪知木杖一打,六个人毫不在意,竟似一无知觉的一般。
后来连打的人手叉震开了,木杖也断了,六个人依然如故。三苗喝令取铜杖来打,六个人仍无知觉。三苗愤极,亲自取过一柄大刀照着繇余头上用尽平生之力劈下去,只听得砰訇一响,啊哟一声,一个人跌倒在地下,仔细一看,原来刀折了,三苗手臂震伤,倒在地下。繇余仍未觉得。众人慌忙来扶三苗。
这时繇余却开口了,向着驩兜、三苗说道:“我们奉命而来,以礼为先,贵国君却如此相待,是何道理?照这样情形,我们就立刻动手杀死贵国君父子,亦易如反掌。可是崇伯以仁义道德为重,不肯做的。现在贵国君既不受王命,又虐待天使。
我们在此受贵国君凌辱,亦属无谓,我们就回去复命了。贵国君倘能从此翻然改过,力改前非,请于七日之内亲自诣崇伯大营,r袒请罪,我们当不念旧恶,代为陈请。否则天兵一到,恐于贵国不甚便利。最后忠告,请三思之!”说毕,向驩兜、三苗拱拱手道:“再会,再会。”又回头向黄魔道:“我们去吧。”倏然之间,两个升天,四个入地,杳无踪迹。把驩兜、三苗及其他臣民吓得目瞪神呆,如痴如梦,半日说不出话,按下不提。
且说繇余等回到大营,将一切情形报告文命。文命叹道:“三苗果然如此凶恶,幸喜不叫国哀等去,否则死矣。”说罢,便与皋陶等商议:七日之中,三苗等如果不来降服,便即进兵。
哪知到了十日,三苗杳无音信。这时苍舒、伯奋两大队均已到彭蠡东岸了。文命遂传令进攻:苍舒一支由水路向敷浅原进攻;伯奋一支,沿彭蠡南岸进攻;文命亲率大军,浮彭蠡大泽进攻。
当时彭蠡水患却未大甚,最困难的有两点:第一点,因为泽的面积既大,而又有东陵山矗立于西岸,大风时作,从山上横削而下刮到泽中,船只易于倾覆。第二点,当时长江下流面积非常广阔,彭蠡当大江中流,离江口甚近,海潮可以经过此地,而打到云梦以上,所以彭蠡受涛头之患甚深。三苗因为有云梦、彭蠡两个险阻,所以敢于倔强,不肯臣服。他以为文命人数虽多,断难飞渡此等天险。
但是文命早已想到了。船只等一切备好之后,到了誓师的那一日,首先作起法来。喝道:“风神何在?”风神巽二,飒然自空而至,稽首请命。文命道:“我现在要渡过彭蠡,征讨三苗。在我师行未竣之日,须与我禁止刮风,以利军事,尊神可能允许吗?”巽二忙道:“是是。当然禁止。”说罢,掣出五色小旗一面向空中一扬,霎时间大风全息,但有微微的东风待送行舶。
文命又作起法来,喝道:“涛神何在?”只见彭蠡之中一个波浪,涌出一个银甲白胄手执金锏的武将,气象威武,疾趋上前向文命行礼道:“涛神江胥谒见。介胄在身,恕不稽首。
崇伯见召,有何吩咐!”文命道:“彭蠡之中,涛浪甚恶,舟行危险。我现在征讨苗民,军事甚急,在我师行未竣之前,须与我约束涛头,不使它到泽中来,尊神可以允许吗?”江胥连声道:“可以可以。当然约束。”说罢,就拿金锏向泽中一指,霎时涛头平静,微波不扬。文命大喜,就向二神致谢。风神涛神俱各退去。
当下大众登舟齐向西岸迸发。但见波平如镜,真是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晚,泊在一个岛下。
次日,扬舢直进,渐达西岸。那些三苗的守兵所恃者就是彭蠡风涛之险,哪知风平浪静,文命的大兵竟到了。不禁个个惊诧,以为神助,已无斗志。虽仍是发矢投石,摇旗擂鼓,但其气已馁,全出勉强,禁不起文命大军压迫,遂立时大乱,向后而退。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