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哼哼两声,眼睛盯着他左腕上的佛珠,已经磨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好几颗珠子有缺口。〃都旧了,还戴着啊。〃
他偏过头,左手朝袈裟里缩了缩。〃嗯,一直用。没想过要换……〃
我从背包里拿出波斯人给我的玛瑙臂珠:〃戴这个吧。〃
他看着我手上的珠子,有些发怔。那串玛瑙每一颗都很均匀,红得晶莹通透,一看就是上好货色。顿了一会儿,伸手拿了过去,却不戴,小心放入怀里。
他看向我的眼神蒙了一层烟,看不真切。我想,这车真的太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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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十八 我们去雀离大寺(1)
十八 我们去雀离大寺
马车驶了很久,我揭开帘子看,是在向北走。路上经过一片片农田,离王城越来越远了。心下疑惑,有那么远,建在乡下的客栈么?
〃我们去雀离大寺。〃看出我的疑惑,他微微一笑,〃我现在住持雀离大寺。只是路程有些远,离王城有四十里地。〃
雀离大寺?玄奘曾经讲经的照怙厘大寺?我在库车做过好几天考察的苏巴什故城?对了,他是在那里做过住持,只是没有文献记载是哪一年,我没料到居然是在他那么年轻时。
〃能赶到那里吃晚饭的。〃许是又看到我神游四方,露出他所谓的傻样,他的笑意更浓。
想辩白几句,对上他那如魅的笑,居然忘记要讲什么,只顾白痴地看他的笑容。十三岁时他的笑已经很让人犯迷糊了,二十四岁时更加魅力四s。我不由将手遮住眼睛,挡住那让我莫明悸动的s线。
〃你的手有伤,莫碰到。〃
唉,罗什,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在我们二十一世纪叫放电。我放下手,强迫自己无视他的电力,转移话题:〃弗沙提婆现在好么?〃
提起自己的弟弟,他温润地微笑:〃他在禁卫军里任队长,王舅颇器重他。〃呵呵,我知道他从小就喜武不喜文,喜欢打打杀杀的游戏,每次让他读书都得扮小兵扮强盗陪他闹腾半天。想起这小家伙,就不由自主好笑。现在的他,也已经是二十一岁的大小伙了,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我。毕竟,我跟他只相处了三个月。
〃对了,他成亲了么?〃
〃未曾。他每日戏弄花丛,也不曾见对哪家女子上心。父亲催促,便说定要娶个古往今来独一无二的女子。〃呵呵,条件还挺高的。谁叫人小伙要家世有家世,要样貌有样貌。
〃我想见他一面。只是不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会不会吓到他。〃
他笑,好像想起什么:〃不会的,他一直相信你是仙女,一直相信你会回来。〃
〃那你能帮我安排一下么?〃那个小p孩,不知现在我还能不能认出他的模样来。
见他点头,我心情特好:〃已经见过你了,再见过他,我就可以离开了。〃这次穿越,本来就不包括龟兹。来,只为看看他。然后揪个机会跟弗沙提婆见个面,接下来就去班超的它乾城考察,最后去长安。我得时刻提醒自己,我是来工作的。我在这里只能待不到一年的时间。时间穿越表改了锂电池,性能更稳定了,但是却有寿命限制。为了保证回去时能提供足够的动力,我必须在一年之内回去。否则,我就得永远待在这里了。
他眼里飘过一丝诧异:〃要回汉地?还是回…… 天上?〃
天上?我呆。〃你还真相信这个啊?〃
〃不然,为何你一汉人女子单身出现在沙漠之中?为何你从未去过罽宾却知道如何建筑石窟寺?为何你知道于阗麻s寺的来历?为何你的见识比其他女子都来得深刻?为何你会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何你再次回来时,容貌十年未变?〃
这一堆的〃为何〃把我问得哑口无言。早知道他口才了得,我岂能辩得过他?再问下去,我肯定要招供了。
看我束手无策的狼狈样,他浅浅一笑,眼波清澈:〃其实十年前罗什就有疑问。你突然消失,又在十年后毫无变化地回来,罗什更坚定地相信,你是尊佛祖之意来的。〃
我我我,掰不下去了,那眼神看得我浑身不自在。赶紧打住,换个话题:〃你父亲现在如何?〃
他眼神突然暗淡下来:〃身体一直不好,许是思念我母亲。〃
我记得耆婆后来自己离开了龟兹,去了印度。文献中并无她何时离去的记载,现在看来,她已经去了。
我沉默,那个学者般儒雅,〃聪明有懿节〃的鸠摩罗炎,一直是爱着耆婆的吧?在印度(不知道他是哪个国家的,古代印度由一个个小国组成)他本来可以继承相位,却辞避出家,游学到龟兹。有记载称他娶耆婆是因为耆婆看上他,甚至强迫他娶她。但我认为,心如磐石的鸠摩罗炎,如果没有对耆婆动情,应该不会答应做龟兹国师,从此在龟兹定居下来。毕竟,他在印度可是能得相位的。没有倾心的女子,没有两个聪慧的儿子,他何苦留在异国他乡呢?所以,耆婆要出家时他坚决不允许,直到耆婆绝食六日,才忍痛答应。看着妻子出家,从此家不再是妻子的家,他应该是痛的吧?他自己也是个佛教徒,应该为有人愿意终身侍佛而开心,可是,为何临到他自己爱的人,就如此不舍呢?
我掀开帘子朝外看,马车走得很快,但因为车子性能好,这种程度的颠簸也能接受。一块块田地掠过,远处能看见映在湛蓝天空下的天山。转头,看见眼睛一直落在我身上的罗什,想到鸠摩罗炎不愿耆婆出家,却同意让七岁的儿子出家,恐怕不光是为了满足幼儿对母亲的眷恋,也是为了让儿子伴在母亲身边,替他照顾他所爱的人吧。
我在这样的沉思中,伴着马车的颠簸,眼皮越来越沉,这几天赶路真的挺累的。听到耳边一个暖暖的声音轻轻拂过:〃艾晴,要睡便好好躺着。〃我依言倒下,昏昏沉沉中不知枕到了什么,很软,一点也不磕,然后一头睡死了。
被他叫醒时发现天已经昏黄,我们来到了规模如同城市一般的建筑群中。被他叫醒时看到他脸又有些红,估计是我的睡像不雅让他不好意思了。我本来还有点尴尬,下了马车看到眼前的建筑群时马上就忘了尴尬是何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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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节:十八 我们去雀离大寺(2)
我眼前的,就是龟兹历史上最有名的寺庙……雀离大寺,始建于魏晋时期,是西域境内遗留下的最大的佛寺。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的翻译是照怙厘大寺,玄奘取经经过龟兹时,是这座寺院的最盛期,佛寺的建筑蔓延到铜厂河东西两岸的斜坡和高山上。他曾经在此讲经六十多天,留下的记载是二三世纪研究这座寺庙的珍贵资料。大寺往北有一个维吾尔族村子,据说就是〃女儿国〃旧址,是西游记里〃女儿国〃的原形。到底是不是,没人知道了。北面的山上还保存有几座残留的禅窟,留有龟兹文字和佛教壁画,据说佛像是后来被伊斯兰教众砸毁的,因为他们痛恨有形体的偶像崇拜。
雀离大寺以铜厂河自然分出东西寺区。今天的库车称其为苏巴什故城,是库车除了克孜尔千佛d外最重要的龟兹遗址。我在库车考察时,去照怙厘大寺只能说〃苏巴什故城〃,因为没有历史功底的人都不知道〃照怙厘大寺〃是什么。实际上,苏巴什故城是指河西寺庙南面的一座小城,是为了这座超大的寺庙所建的附属城,供来此礼佛的人食宿。即使在城内,也以塔寺为主,大大小小的塔看得人眼乱。
我们现在就在苏巴什故城内。他领着我,走到了城里一座僻静的小院子。打开门的是个老者,我看着觉得眼熟,老者也盯了我半天。然后我想起来了,是国师府的老管家,叫摩波旬,是鸠摩罗炎从印度带来的侍者。当老者终于记起我是谁时,不出我意料地伸手指着我啊啊了半天。罗什用梵语跟他讲话,他慢慢平静下来,但还是满腹疑惑地带着我进屋。
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正中是个不大的三开间,两旁有两开间厢房。跟大多数龟兹的家宅一样,搭了葡萄架子,满院的鲜花。正是葡萄成熟时节,空气中有一股清淡的香甜。屋里装饰简单,床,榻,柜,地毯,几桌,没有一丝多余的物品,却是一尘不染。唯独两面靠墙的书柜,摆满了书。粗粗一看,汉文梵文吐火罗文都有,有些书有点眼熟。
〃这里是我读书的居所。〃见我扫视那两柜子书,罗什说道,〃弗沙提婆没有兴趣,父亲便将家中藏书都给了我。〃
〃你住这里么?〃
〃我自有寺中可住。这里,不过是用来清净读书之处。〃他脸上风清云淡,眼睛却没看我,〃你放心住这里,摩波旬夫妻会照顾你的起居。〃
他出去了一会儿,我在房里收拾东西。等他进来,看到他拿着瓶药酒和干净的棉花,细纱布。我想自己包扎,药酒碰上破口处,疼得我龇牙咧嘴。默默在一旁看着的他,怪我太毛手毛脚,拉过我的手掌,轻轻用棉花沾着药酒擦拭。手上的伤其实不重,倒是肘部磨得比较厉害。我把袖子卷上,将红肿的伤口伸到他面前。
他看见我露出一段手臂时愣了一下。没有给我包扎,只是用复杂的目光在我手臂上游走。我突然意识到如今眼前的不再是那个身板单薄稚气未脱的少年,如今的他,可是与我同龄的成熟男子。我这样在古代人面前露出大截胳膊,实在不太合适。我放下衣袖,告诉他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他不发一言,突然一把抓过我的手臂,撩开袖子,拿起药酒擦拭。他的动作其实不太温柔,可他那严肃的神情,让我忘了喊疼,只顾细细凝视他。
昏黄的油灯下,他狭长的侧脸被光线剪出淡淡的一圈晕,长长的睫毛微微自然上翘,高挺的鼻子和紧抿的嘴,帅气地让人无法呼吸。跟他的距离这么近,他身上传来淡淡的檀香味,熏得人犯迷糊,只想再靠近一点点。我突然觉得,我得早点走了。不然,我会犯错误的。而这样的错,别说老板肯定会劈死我,连我自己,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摩波旬的妻子端着吃的进来了。把那暧昧的空气冲淡了许多。看见我时还是禁不住细细打量,我不知道罗什是用什么理由让他们相信我的再现,只好对她扯个很没形象的笑。后来问了罗什,他告诉我他说我是艾晴她侄女。我笑死了。这个说法,还真……不过,和尚不是不能打妄语么?刚想取笑他,又忍住不说了。不然,我还能想到什么更好的解释么?
〃对了,我上次离开时有个背包没带走。你可还留着?〃我有那么多现代物品落这里了,包括我的素描本和考察笔记。那可是老板念叨的白色垃圾,不拿走,后世发现的话……想象一下,一个头发花白的考古学家在仔细研究已经烂成一团的包裹,然后困惑地发现上面一小块地方有着几个字母……〃northface〃……寒啊……
正在yy,看到他点头,神色有些不自然。奇怪,难不成他看上了我那背包?那可是northface,世界有名的旅游用品品牌,要不是经费都由研究小组出,我一穷学生可买不起那么死贵的背包。不过,他再怎么喜欢我也不能送给他。
〃过几日给你带来。〃
我点头,再喝了口羊r汤:〃对了,我想参观雀离大寺,可以么?〃
他看着我吃东西,淡淡点头:〃明日带你去。〃
古代的床是硬木板铺就,当然没有席梦思舒服,不过我也已经习惯了。他说他不住这里恐怕是为了让我安心。我相信他其实是住这里的,因为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从被子,从枕头,从席子,从这屋里的四面八方向我袭来,我在这股香味中沉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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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十九 玄奘讲经的照怙厘大寺(1)
十九 玄奘讲经的照怙厘大寺
早上被〃吱呀〃一声弄醒了。我费力地睁着蒙眬睡眼,看到一个高瘦的剪影,站在一室阳光中。
〃罗什,怎么这么早……〃
〃对……对不起!〃背光,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听声音有些狼狈。他亟亟退出,门又〃吱呀〃一声关上了。
我看看时间穿越表,才七点半。我忘了,他每天都是四点多钟就起床的,五点到六点做早课,然后吃早饭。现在的时间,对他来说已经不早了。还是困,再小小懒了一会儿床,不情不愿地起来。
九点左右跟着罗什出门。小小的苏巴什城里已经很热闹了,僧人、居士、商人,挤满本来就不大的街。我不愿给他带来麻烦,坚持跟他拉出一段距离,一前一后地走。他时不时顿住脚步,看看身后,再继续前行。
他看起来跟当地百姓人缘极好,不时有人上前向他合十行礼。一对夫妻抱着个看上去刚出生不久的幼儿向他祈福。他摸着婴儿的头顶,念了段经文,夫妻俩高兴地向他道谢离去。他回过身,对着我温暖地笑了笑,又回头继续走,不停向人回礼。
出了苏巴什城就到了西寺大门,围墙上有修饰得很漂亮的角楼。〃龟兹僧一万余人,几占龟兹人口十分之一〃。光是雀离大寺,就有五千僧人。龟兹的佛教兴盛,从雀离大寺就可以看出。此刻的雀离大寺还远没有唐时玄奘看到的规模,但已经是一派宏伟大气了。耆婆在怀着鸠摩罗什时〃慧悟倍常,闻雀离大寺名德既多,又有得道高僧,即与王族贵女德行诸尼,弥日设供养,请斋听法〃,所以,罗什在娘胎里受的胎教,就是佛法。他智商那么高,是否跟这个有关?
呵呵,禁不住瞎想,憋住笑走进大门外附属的方形瓮城。瓮城中间有一座方形佛殿,供奉有佛祖释迦牟尼像。我立马停住胡思乱想,拿出专业精神,准备掏素描本。
〃艾晴,先别急。我先领了你看完全部,你再画不迟。〃
〃真的?〃我惊喜,〃对哦,你是住持,有特权。那我每天来画,可以么?〃
〃自然可以。〃他浅笑。入夏的阳光照耀着,整个人明亮得无法直视。
我强迫自己转移开视线:〃罗什,那块有佛祖脚印的巨大玉石在哪?快带我去看看。〃
〃你也听说了这块玉石?〃他有些惊诧,眼神探向我:〃这可是雀离大寺的镇寺之宝。〃
呵呵,我怎么知道?还用说么?玄奘曾亲眼目睹并在《大唐西域记》中记载它1。十九世纪末一位俄国寻宝者挖到了它,并极为愚蠢地砸成两块以图运走,但是被当地人保护了下来。解放后,这块玉石被运往北京自然博物馆,大的一块重达一千二百多公斤,小的一块七百多公斤。现在,我不用去北京也能看到这块玉石,还是完整版的,你说,我能不兴奋么?所以当我跟着罗什进入主殿后面一间装饰华丽的小型殿堂,看到那块通体透明,色带黄白状如海蛤的巨大玉石时,我又忍不住后悔没法带相机了。整块玉石宽约三十多厘米,半米多长,十几厘米高。而所谓的佛祖足印,是玉石中间自然形成的两个凹槽,位置刚好可以两脚微分踏在上面。呵呵,这种附会太多了,西藏到处都有莲花生大师的脚印,不过是附会自然生成的树木,石头,好让民众认可所谓的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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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十九 玄奘讲经的照怙厘大寺(2)
不过这个念头可没敢跟罗什讲,学着他的样子恭敬地对着玉石磕头上香。出来玉石殿后看到后面有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奇怪地遮住,看上去昏昏暗暗,似乎没有尽头。
我正在对着那条奇怪的走廊打量,罗什在我身边淡淡地说:〃那是受大戒之处。你乃在家之人,按律不可入内。〃
啊?他口中的大戒,就是具足戒!好比是佛门弟子大学本科毕业,拿的毕业文凭。想起要成为一名合格的僧人,必须受最严格的具足戒,有二百五十条戒律之多。有些戒条之严酷,对僧人要求之高,对修行的规定之严格,匪夷所思。罗什少年即成名,佛学上所达的境界早已无人能比。但是,即使在学理上达到如此境界的人,依然要满足佛教寺院修行的一系列要求。所以罗什尽管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