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吉解释道:“这是纪念陛下初平二年驾临蔡洲的纪事碑。”
蔡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初平二年?”
“是啊,初平二年,陛下讨刘表,驾临蔡洲,在此与姑爷与贵人相见,后来又在蔡家建工坊,打造军械,陛下的功业可以说是从蔡洲而起。这是蔡洲的荣耀,自当立碑纪念。”
蔡珏又好气又好笑。“那陛下若是再次驾临蔡洲,是不是还要再立碑纪念?”
“那是自然。”蔡吉的脸上几乎笑出了花。“家主立碑,就是提醒某些人休要不自量力,与蔡家争宠。”
蔡珏瞅瞅蔡吉,欲言又止。她摆摆手。“停了吧。”
“停了?”
蔡珏也不理他,拍拍步辇扶手,示意健妇继续向前。蔡吉站在原处,看看蔡珏的背影,又看看趴在地上,神情茫然的工匠,皱皱眉。“你们先停了,等我请示了家主再说。”说完,匆匆追赶蔡珏去了。
蔡珏进了庄园,没有去正堂,径直来到她当年在闺中所住的小院。
这个小院在她出嫁之后已被挪作他用,可是随着黄承彦fù_nǚ 得到重用,尤其是天子开恩,将一个皇子过继给黄氏,这个小院就恢复了。不仅恢复了,而且经过扩建、装修,如今是一个独立精致的宅院,常年有人打扫、维护,只为了她偶尔回来住两天。
蔡讽事先知道蔡珏会带着两个小王子回来,所以又增添了一些儿童游戏设施,比如木马、秋千之类,就安排在墙角,孙平、黄安一见就喜欢上了,松开蔡珏的手,跑过去玩耍起来。
不一会儿,蔡吉领着蔡讽来了,身后跟着一群人,都是蔡家子弟,还有几个比孙平、黄安略大几岁的孩子,有男有女,都是蔡家的小辈。见孙平、黄安玩得开心,蔡讽满意的抚着胡须,让那几个孩子上前陪着玩。小孩子之间没什么等级之分,很快就玩在了一起。
蔡讽上了堂,来到蔡珏面前。其他人都站在阶下,小心侍候着。
蔡珏起身,向蔡讽行了礼。“父亲安好?”
“好,好。”蔡讽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打量着蔡珏的脸色,见蔡珏脸上没什么笑意,自觉尴尬,笑声渐弱,讪讪地说道:“阿珏啊,你觉得那碑……不能立?”
“父亲是觉得襄阳人都是聋子、瞎子吗?”
“这个……”蔡讽咂了咂嘴。“这事都过去十几年了,蔡家、黄家又得陛下恩宠,谁会……”
“那陛下呢?”蔡珏反唇相讥。“陛下身边的文武呢?”
蔡讽的脸色渐渐阴了下来。为了蔡珏回来,他准备了那么多,还特地请了很多客人,就是想趁此机会涨涨面子,结果蔡珏连正堂都不去,还不同意立碑。这让他如何向乡党交待,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他这个父亲哪里还有一点尊严可言。
见蔡讽窘迫,蔡珏缓了语气,耐心地劝道:“陛下新政,核心只在一个实字,重实学,兴实业,力疾虚妄,方有今日之成就。你在他面前弄虚作假,岂不是自讨没趣?他心情若好,给你留点面子,下次再也不来了。心情若是不好,当场就翻了脸,命人砸了碑,怎么办?”
蔡讽听了,也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依孙策那性子,还真是干得出这种事。只是立碑的事已经传出去了,连碑都刻好了,若是半途而废,岂不更让人笑话。无奈之下,他只得向蔡珏问计。
“阿珏啊,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蔡珏想了想,说道:“碑可以立,但不能立那样的碑。陛下当年攻占蔡洲的事就不必提了,但后来在蔡洲建工坊,打造军械,却是南阳木学堂之先声。即使如今,金丝锦甲依然是天下武者难得之防身宝物。万仞之山,起于毫末。汪洋大海,源于细流。你若是纪念这些事,陛下想起当年筚路蓝缕,开国艰难,想起我蔡家、黄家对他的襄助,又岂会反对?”
蔡讽想了想,如梦初醒,一拍大腿。“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真真是老糊涂了。阿珏啊,亏得你提醒,本不然上好的五谷,却酿出一坛酸浆,亏大了。”说着,便叫上一个人来,让他立刻去办。
蔡珏又道:“堂上还有那么多客人等着,父亲不宜在我这里耽搁。你去对他们说,我初回旧宅,心里欢喜,怕在乡党们面前失态,暂且就不与他们见面了。若是有旧时相处得好的姊妹,或者带着孩子的,让她们来我这里小坐,喝喝茶,说些女人间的事,叙叙旧。”
蔡讽连声答应,脚步轻快的走了。
时间不长,五个妇人来到小院,陪蔡珏说话。一个是庞德公的夫人张氏,一个是杨介的夫人马氏,还有三个也是与蔡家交好的大族、豪宗的女主人。
这其中,张夫人与蔡珏最熟悉。张夫人年长几岁,她嫁到庞家时,蔡珏还没有出嫁,经常去庞家找她玩耍。张夫人和蔡家还有另一层关系,她是南阳张家的远房支系,和蔡珏的姑姑也认识。
两人自然而然地说起南阳张家。张夫人告诉蔡珏一个消息,何咸又回来了,曾去穰县找过他的母亲。何咸的母亲就是故大将军何进的夫人,也是张家支系。何家庄园被孙策攻破后,因为孙坚是张温的故吏,孙策放了张夫人,让她回去穰县老家去了。
蔡珏很惊讶。孙策攻破何家庄园,又占据南阳后,何咸就失踪了,现在怎么又冒出来了?不过她也没把这当回事。她不关心何咸,倒是说起了穰县张家。
张温被董卓杀死后,穰县张家没了主心骨,这些年发展得很不好,已经沦落为南阳的二流家族,钱粮不少,生意做得也可以,仕途却极不顺利。孙策巡视南阳,张温的夫人,也就是蔡珏的姑姑求到蔡珏面前,希望她能帮帮忙,举荐几个张氏子弟出仕。
姑姑求到面前,蔡珏当然要帮忙,可是黄承彦、黄月英都是与铁官、木学等实业打交道的,他们能够招张家子弟入铁官、木学堂,或者举荐他们入宫为郎,想直接授实职的可能性比较小。张温的子弟年纪都不小了,让他们改学木学,或者入宫为郎,都不太合适。
蔡珏便和张夫人商量,要不让他们去河南,找庞山民。
张夫人笑了,眼神一睨马夫人。“阿珏,不是我熟不拘礼,出言不逊,你这可是灯下黑。找山民当然没什么问题,可是如何能有杨少府方便?张家这几年生意做得还是不错的,若是杨少府能帮忙,引他们入少府寺,岂不比去河南为吏强?”
蔡珏正有此意,顺势向马夫人行礼,与马夫人商量。马夫人也想攀上蔡珏,当即笑道:“诰命夫人有吩咐,妾岂敢不应。说不得,我家那两个孩子以后还要请贵人多照应,尤其是马玉那孩子,从小就喜欢舞刀弄剑的,疏于管教,蒙尹夫人不弃,收在身边,也不懂宫里的规矩,还要请黄贵人指点一二。”
蔡珏一问详情,不禁哑然失笑。真是凑到一堆了,原来马谡、马玉居然是马夫人的族子、族女。不过想想也是,襄阳就这么大,数得上的大族就他们几家,互相联姻也是正常的事。只是这样一来,操作反倒要小心些,天子虽说大度,对结党一事却反感得很。
黄家、蔡家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不能因为一点小事搞砸了。
蔡珏随即问起了杨家打算接驾的事。
话音未落,几个人的神情就有了变化。她们也听到了一点风声,却不确切,听蔡珏这么一说,知道杨家的确有心,既羡慕,又多了几分看热闹的心思。
杨仪年轻纪纪就做了少府,位列九卿,有了与蔡家、庞家争锋的意思。不过这一步却不容易跨越,弄不好会得不偿失,而蔡家、庞家也不会让他们轻易如愿,蔡珏当众问起,未尝没有这样的用意。
马夫人笑道:“陛下当年在襄阳作战,先登鱼梁洲,再登蔡洲,洄湖也跟着沾了些恩宠。这次陛下亲征,路过襄阳,鱼梁洲、蔡洲想必都要去的,洄湖自然也不能落后。纵使力有不逮,也要尽心。这不,妾特地向夫人请教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