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茂晕乎乎的跟着毛玠上了岸,眼前一下子热闹起来,笑语盈耳,香气扑鼻,到处都是人,既有云鬓半斜、粉面如霞的女子,也有扶刀带剑、顾盼自雄的男子,不时有力伕推着满载的货车,一路吆喝着“借光”,一边喊着沿街店肆的名字,顺手扔出一件件货物,脚下却不停一步,被叫到的店肆中也有人一边应着,一边接过货物,顺手摆在一旁。
看着像杂耍似的场景,凉茂目瞪口呆。从这些人的配合默契来看,这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成的,想必是双方都习惯了如此。
“嘿嘿,哪来的蛮夷?走路长点眼睛。”一声清叱打断了凉茂。凉茂举头一看,见一个少年横眉冷目地瞪着他,双手叉腰,袖子撸到肘弯,一副要动手打架的模样。腰间扎着剑带,带着一口长刀。少年神情凶悍,相貌却清秀得很,不仅面皮白晳,露出的手臂也雪白如玉,只是手有些黑。
“别闹了。”旁边一个同样装束的少年笑着,将那少年拉走。“别欺负人,外乡逃难来的,不容易。”
刚刚被人称作蛮夷,凉茂已经很不舒服,此刻又被当作难民,凉茂按捺不住,抬手就要叫住那两个少年,毛玠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伯方,别多事。”
“我怎么就成了蛮夷?我怎么就成了难民?我像个难民吗?”凉茂有些气急败坏,引来了不少路人的注视,一个个眼神平静,浑不以为然。
“在这条街上,就你最像难民了。”毛玠忍着笑,伸手一指斜背着一个装满了报纸的布包,手里还抱着一堆报纸的少年。“你看看,他身上穿的是什么。”
凉茂转头一看。那少年虽然穿得简易,只有一件洗得发白的单衣,脚下连鞋都没有,光着两只脚丫子,但那件半旧单衣却是越布。见凉茂看过去,他立刻迎了过来,露出灿烂的笑容。
“兖州来的?来份报纸啊,租房、买货,什么消息都有,要是手头紧,想当点东西也有典当……”一边热情的介绍着,一边从布包里取出一张纸。“这张地图上什么都有。”
凉茂愣愣地接过报纸,还没等回过神来,毛玠已经从荷包里掏出三枚五铢钱递了过去。少年笑嘻嘻地接了,又送了一张报纸,转身像小鹿似的跑向下一个潜在顾客,一晃就混入人流中不见了。
“这张地图好好收着,用得着。”毛玠说道。
凉茂应了一声,将地图叠好,收在袖子里。虽然灯光摇曳,看不清地图上的内容,可是仅凭手感,他也知道这份地图用的纸质量不错,在兖州,这么好的纸不多见,一枚至少值五钱。可是在建业,印成地图才三钱?
凉茂心中疑惑不已,却来不及问,跟着毛玠向前走。行人很多,凉茂不时被人撞着,累出一头汗。好在路不算太远,就在朱雀桥下不远,毛玠转入巷子,向里走了百十步,在一家叫黄记衣肆的前面停下。凉茂两头看看,发现这条巷子两侧几乎全是做衣服的,足足有上百家。
“黄四娘可在么?”
“在呢。”一个中年女子应声走了出来,笑盈盈地施了一礼。“这位客官想要些什么,是成衣还是定制?”她眼睛一扫,看到毛玠身边的凉茂,掩嘴而笑。“我明白了,这位客官身形高挑,骨骼清奇,成衣怕不是好挑,只能定制了。客官要用什么样的布料,是自带还是看中了哪一家的,知会一声,我让人去取。”
“两套夏衣,就用你店里的衣料,再配两套鞋袜,总共千钱,能做吧?”
“能做,能做。”黄四娘连连点头。“客官真是大方,我一定给你配好,你留个地址,两天后,我派小厮送去。”
“这倒不用,附近有房出租吗?我这朋友要在这儿住些天,如果方便,让他自己过来拿。”
“那可太好了。”黄四娘站在门口,伸手一指。“沿巷子走到头,转皮市街,就在拐角处,有个望北楼,有吃有住,很方便,有很多北方来的客人都住在那儿,应该还有空房。”
毛玠谢了,交了定金,黄四娘写了一张纸条交给凉茂,当作取衣凭证。毛玠领着凉茂向前走。凉茂有些惊讶,赶上两步,扯了扯毛玠的袖子。“先生,她不用量尺寸么?”
毛玠回头看了凉茂一眼,伸手随意一指。“你知道这条巷子叫什么?”
“乌衣巷。”凉茂说道。他刚才进巷子的时候,留意到巷口的路牌。
“没错,叫乌衣巷,其实原名叫估衣巷,这条巷子里全是做衣服的,聚集了江东甚至整个中原最好的巧妇,能在这个巷子里立足,没有点本事是不行的,以尺量衣是基本能力,你留心看过去,有几家是用尺子量的?”
凉茂吃了一惊。他一路走来,看到不少做衣服的,的确没看到有用尺子为客人量尺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