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肩膀颤了颤。
冬阳盯着她看了好一会,低声道:“那晚我们走后,她就出去找到了他丈夫。康康被打时,她就在一旁看着。”
韩非抿了抿开裂的唇,走过去,对警察说:“我们是发现康康人,我有些问题想要问这位太太,不知道警察先生可不可以方便下?”
警察一皱眉:“现在是公务时间,外人不——”他的肩膀被冬阳拍了拍,回过头去,一秒后,他顺从的走开了。
张氏不知何时也被冬阳控制住,两眼无神的盯着他们。
韩非在她面前坐下,问:“你男人去了哪里?”
张氏摇摇头:“我不知道,当时他打完了孩子就拉着我走掉了。我本来还想回去救儿子,可男人说,如果我敢回去,就把我腿打断。我害怕,就没去了。然后我们在路口就分开了,早晨我刚到家,警察就带走了我。其余的我都不知道了。”
冬阳不知从哪里摸出两支烟,递给韩非一根:“抽吧。”
韩非接过来,就着冬阳的火,将烟点燃,狠狠的吸了一口。
“事发当晚,那畜生为什么打康康?”
“因为他喝多了,看见小儿子不在家,没人打,就问我康康在哪儿,我说他在医院。然后他就去医院把儿子带了出来,狠狠的打了一顿。当时我想拉,可我怕他打我,所以只有看着了。”
“平时你丈夫有暴力倾向吗?”
“以前在老家还好,来到b市之后就越来越粗暴,经常打我和我儿子。”
“为什么他不打你大儿子?”
“因为健健不是他亲生的,健健是我在外面……偷男人生下来的。”
韩非怔了一下,“那康康是亲生的,他反而要打?”
“是的,我丈夫厌烦自己的儿子,不过我不知道原因。”张氏说着说着,突然流下眼泪来:“我不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做为一个母亲,我真的一点都不配。可我真的怕我男人打死我!”
“儿子很乖,院子里没有人不喜欢他的。有时候他吃着饭,看到我吃完了,还会问我,妈妈你还不要吃饭?我帮你盛。大儿子都不会帮我做一件家事,小儿子却总是抢着帮我干活儿!”
韩非厌恶的瞥了她一眼:“以死谢罪吧,你!”
小音乐家康康(七)
黑漆漆的小树林里,y风阵阵。
高大魁梧的男人,满身酒气,举起g棒用力抡下,面目狰狞:“叫你跑!看老子不打死你!叫你跑!”
男人越打越酣畅,每一根神经都充斥着极端的兴奋。
躺在地上的小孩儿已经浑身鲜血淋漓,动也不能动了。
他喃喃念着:“爸爸,求求……你……不要打了。”
哀求的声音换来的却是更恶毒的殴打。
男人的甚至不满足与g棒,拳脚也加入进来。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位女性,那是他的妻子。瑟瑟发抖,惊恐的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但她并没有阻止。
有那么一瞬间,当她看见丈夫的g棒落在儿子背脊上时,她的手指窜上了一阵剧烈的兴奋——好想也参与进去。
g棒像暴雨一样抽打在小孩儿的前胸后背,撕裂他的肌肤。
很快,小孩儿就承受不住,一阵颤栗,内脏开始痉挛,大口大口地吐出了鲜血。
骂声,殴打声,小孩的哭声,叫嚷声,狗叫声。
月亮悄悄隐进云层里。
到最后,小孩儿终于奄奄一息了。
男人夹起小孩儿,像夹一只小猫似的,举高,又重重摔下。
小孩儿已经一句话说不出来了,只能大口大口的吐着血。
“还要看吗?”冬阳转脸问韩非。
韩非缓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的说话,声音有点儿虚弱:“算了。”
冬阳将手从康康身上移开,屋子里的景象便消失殆尽。然后他的脸微微有点儿白,倚着墙喘息了好一会,才调整过来,又问:“需要我帮忙把小孩儿的记忆除掉吗?你知道,这对他以后的生活很可能有极大的y影。”
韩非仔细考虑了一会,轻声说:“不用,人的成长必须勇敢面对那些苦痛,逃避不是办法。”
“幸好他并没有恨意,他的记忆,很漂亮。很干净。”
张某潜逃在外,警方尚未捉住。张氏被警察训了一顿后,便再没见过她。
那晚,李冬阳在女人脑海中看到的,不过一大堆脏兮兮的流着脓y的人面怪物,而那些怪物的脸,都是张某。
可怜的女人,深受家庭暴力之害,却因天性懦弱而不敢保护自己的儿子,又因为长久的压抑,导致心理扭曲畸形,渐渐享受到殴打的快感。
只要殴打那个脆弱的小生命,好像就能把平日在丈夫那里所受到的气全部发泄出来。那种感觉,真是酣畅淋漓。
冬阳没有将这些告诉韩非,韩非也没问。
那个冷淡的男人好像突然变得温情起来,虽然对自己还是不冷不热,但只要一见到小孩儿,他全身父爱就泛滥成灾。
冬阳觉得自己对韩非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品德高尚的男人,体贴有爱心,这不正是自己的选妻的标准吗?
冬阳已经开始考虑向韩非求婚之事了。
康康已经瘫痪了,纵然mars教授医术再精妙,也挽救不回他被打碎的裂骨。
韩非悉心照料,喂饭喂药。
一天后,康康醒了过来。他身体还很虚弱,躺在病床上无力移动。
睁开眼睛,看见韩非,好像还有点缓不过来,惶恐不安的问:“这是哪里?爸爸呢?爸爸不要打我了。”
韩非温柔的说:“我是阿叔。你还认识我吗?”
康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的点头:“嗯。”
韩非笑一笑,神色柔软极了:“你不要怕,现在已经没人能伤害你了,来,吃点东西。你得早点儿康复。”
康康很乖巧嗯一声,撑着双臂似乎想从床上爬起来,可是他已残疾,终身瘫痪。
轻微的声响,小小的身躯又跌了回去,小孩儿还没意识到自己的灾难,只是小声哀求:“对不起,我再躺一会就会好的,请原谅我。”
那样崩紧仓皇的眼神,好像轻轻的一下碰触都会引发雪崩。
韩非垂眉,没有说话,吹凉勺子里的粥,一手扶起康康,将粥放到他嘴边:“吃吧,小东西。”
小孩儿很腼腆的张开嘴,神情很害羞。
吃饭完后,小孩儿没有睡的意思。韩非就将手机打开,放音乐给他听。
小孩儿听得特别入神,偶尔还会随着音乐哼两句,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充满了生命光泽。
一切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阿叔,我是不是残废了?”
韩非正在削苹果,突然听见小孩儿问了这么一句,手一松,苹果皮断了。
他的唇微动,点头:“是的。”
康康淡淡的笑了:“我是知道的,爸爸打我打的那么凶,当时我就在想,我这次肯定死定了,就算死不掉,爸爸那几g子打在我腿上,我就知道它们断了。”他指指自己的双腿,腼腆的笑笑。
韩非听到他这样说,心里感到一阵压抑,他深吸一口气,尽量维持平和的语气继续跟他聊天“你看过残奥会吗?那些残疾人,有的比你还严重,但他们一样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你也可以。”
康康虚弱的笑了,没有说话,又沉浸在了音乐里。
又过了几十天,康康的内伤几乎痊愈,韩非将他接回了自己的住所疗养。
冬阳三天两头就往他这里跑,还为他买了一辆小轮椅送来。
康康为此感到非常惶恐,他从没有收过礼物,也没有人对他好过,突来的温暖,让他措手不及,不知作何反应,只能一遍一遍的说谢谢。
一切好像慢慢恢复正常。
但其实并不正常。
康康的问题太多太多。
首先,韩非惊奇的发现,他每天只吃一顿饭。还喜欢捡剩下来的吃。
其实每顿饭韩非都做的丰盛而有营养,可康康不敢吃,他觉得那些东西只从电视上看见过,以前在家里,他都是吃家人剩下来的东西。
如果韩非硬给他夹菜,他就会很不安的问:“阿叔,我不能这样。我已经白吃白喝了,又不能干活,不能这样的。”
他习惯用剩下的干米饭泡白开水,然后再洒点盐进去,抱着碗瘫坐在墙角,津津有味的吃,脸上也是幸福的表情。
韩非看了,暗暗叹气。
有一次,韩非跟他一起吃饭,忽然一个馒头掉到了地上。小孩儿就怯生生的问:“阿叔,那个馒头可以给我吗?”
“可以啊。”韩非以为他指的是桌上的馒头,就随口应着,哪知道小孩儿却捡起馒头,塞进嘴里,很感激的对他说谢谢。
韩非憋了半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想了好几天,终于理出小孩儿这种有点自虐的行为的原因,大概是平时受多了,不敢再信了。
孩子的心灵很强大,也很脆弱,受过的伤极难恢复。
后来,韩非就不再勉强他接受自己的好意。每顿饭故意多做出许多食物,故意留下有营养的当做吃不完的剩菜放在那里,康康才会吃。
韩非为他买来许多音乐教材,就着自己上学时学过的一些基本乐理知识,给他上课。
小孩儿很聪明,对音乐很有悟性,一点就通。
不出几日,他就记住了基本乐理,甚至可以用那些刚学到的知识谱出一小段简单的曲子。
让韩非感到吃惊的是,小孩儿对音乐的喜爱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
无论在哪里,他总能听到奏乐声。凡是能听到的一切,他都注意听着,他觉得都是音乐。
他告诉韩非,曾有一次在老家,他帮爸爸捆草,听到风吹过树梢呼啦啦的声响,听得太入神,被爸爸发现了。爸爸解下腰带,狠狠的打了他一顿,要他永远记得。
家乡的人都叫他小音乐家康康。
韩非时常下班回来,能看见他坐在窗户下静听。
外面有谁家在办丧事,吹吹打打。锣鼓声,二胡声,奏出的那些悲凉的曲子,竟让他流下了眼泪。
“我多想成为一个音乐家啊。如果可以的话,那我真的太幸运了。”
韩非将那件做好的衣服为他换上,康康感激的几乎要给他磕头了。
那套衣裳正合适,很暖,穿上以后,康康轻轻的说:“如果我死的时候,这套衣服还能完好的穿在我身上,那该多好呀。”
这一日,久违的晴天到来。
店里不太忙,韩非便早早回了家,打算带小孩儿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冬阳听说康康喜欢音乐,看天气好,便买了三张音乐会的门票,邀请他们一起去听。
小孩儿一听有音乐会,兴奋的快疯了。但他不敢表现出来,只是用充满期待的目光看向韩非。
韩非温柔的笑,给他穿好大衣,推着轮椅出去了。
“走吧,带你去听你想听的。”
阳光太好了,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韩非拒绝冬阳开车来接,决定步行过去。
影剧院离家不太远,走路过去半个小时就到了。
路边的花坛里开了一小簇野花,花x娇黄,花瓣洁白耀眼,柔细的j不停摇曳。像一束光在深水里沉沉浮浮。
走到一半,韩非看见对面有个卖糖人的小摊,他低头看小孩儿,笑了笑,将轮椅停放在树下,说:“等我一会,我去买点儿东西,马上回来。”
小孩儿清脆的嗯了一声,还沉浸在要听音乐会的兴奋中。
韩非穿过马路,买了三支糖人。转身的时候,突然有人将他抱进怀里,在他耳边低低的笑:“宝贝呀,好多天没见你了,好想你。”
韩非无奈的摇摇头,那副说话的调调,不是ben那个死bt,还能有谁?
他一把将身后的人推开,“滚开。”
ben也不生气,目光锁住他手中的糖人,不动了。
“我……我也要那个。”他缓缓吐出几个字。
“不给。”
“我也要吃!”ben竟像个小孩子一样,无理取闹起来,伸手就抢。
韩非轻轻避开,一脚揣向他的腿,指着旁边的公共厕所,y测测的笑:“去那里吃吧,乖。”
ben的脸色顿时像真吞了便便一样,憋得半天都说出一句话来。
“宝贝,我有事要告——”
“再喊我宝贝,当心我打残你!”
韩非打断他的话,转了个身,就在那一瞬间,他看见对面的轮椅被一个男人用力向马路上推去。
一声稚嫩的尖叫。
一辆卡车驶过,来不及停下,刺耳的声音——
韩非跑了过去。
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血泊中,下半身已经被碾烂,血r模糊。
韩非已经认出那人的轮廓。
他捂住嘴,顿时泪如泉涌。
小音乐家康康(八)
门被打开。
白光和喧哗涌入。医院大厅里憋闷浑浊的空气,大堆聚集在长廊里的病人,呻吟声,哭泣声,消毒水的刺鼻味,大倒胃口。
陌生人的身体,在两边像潮水一样被哗哗推开,韩非抱着那具损坏的小身体,冲进急症室。
医生迅速接过,准备手术。韩非说:“请给他最好的治疗,一定要救活他。”
医生点点头,手术车轮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咯吱咯吱的生硬摩擦声。
ben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韩非独自站在走廊里,一身鲜血,感觉手心好像渗出冰凉的汗水。
有医师大喊:“谁是病人家属,来签个字。”
韩非道:“我是。”他不动声色的镇定,接过手术协议书,协议书上规定必须由直系亲属来签字,所以他对医生说,他是孩子的爸爸。
手术持续了太久的时间,还没有结束。
这个时候,冬阳赶了过来,他呆了一下,说:“韩非,你或许需要换件衣服。”
韩非一身是血,他呆若木j。
冬阳已经从ben口中知道了整件事的过程,丧心病狂的父亲将瘫痪的儿子推到了马路上,被卡车碾碎了半截身子。
他出去买了一包湿纸巾,回来替发呆的韩非擦干净脸上的血渍。从窗户后投s进来的天光,使整个走廊都弥漫着清冷的灰蓝色光芒。
“也许每个人都应该提前写好遗书,因为人随时都会死。”韩非声音嘶哑,一缕发丝遮住他的眉眼。
“也许他不会有事,你得相信医生。”
“不,死亡比生命更容易获得机会。”韩非说完这句话后,手术室的灯熄灭了。
医生满身血污的走出来,摘去口罩,对他抱歉的点点头:“我们已经尽力了,请节哀。”
韩非知道了结果,忽然他嘴角带笑。
他从冬阳手中拿了一张湿纸巾,将脸跟脖子又擦了一遍,然后镇定的走进手术室。
无影灯惨白清冷,医生纷纷退了出去,空气腥涩刺鼻。
康康躺在窄小的手术台上,下半身盖着一张手术单,已经被血染红了,周围布满仪器,c着氧气管,已经到了弥留状态。
韩非轻轻走过去,靠近他。
小孩儿脸色死灰一片,半睡不醒,眼睛微微开启。氧气管粘在人中为重,发出轻微的呼吸。本来就瘦小的身子又小了一半,一阵一阵的痉挛着。
可能感觉到身边有人,他干枯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呻吟。
他实在太痛苦了。
韩非轻声说:“我的小音乐家,你是不是想再听一次音乐?”
康康眼神涣散地看着他的脸,发出含糊的声音。
韩非靠在他的枕头边蹲下来,伸手握住小孩儿蜷缩的手指。
瘦小而单纯的小孩子,他可以轻易的把他抱起来,扛在肩上,让他惊喜地叫喊不已。
他也喜欢听小孩儿唱歌,喜欢他兴奋的与自己探讨音乐感想。
可现在,小孩儿要死了,他被车子碾碎了身体,快要死了。
他眼看着一个人的生命被慢慢推入深渊中,被一只无形的手按捺搓揉,不容置疑,力道惊人。一定有一些事情,是人所不能自主。
他已经明白。
康康单薄的胸腔剧烈起伏着,他在用全身的力气支撑这最后的微薄呼吸,临死之前最后的一段呼吸。
“冬阳,你可以帮忙吗?”
“是的,我可以。”
“请让他去参加一场音乐盛宴。”
“好的。”
韩非摘掉了小孩儿的氧气罩,他紧紧握住那只小手,汗水渗透了脊梁。
康康躺在手术台上。
他看见自己站在舞台上,手里拿着一把小提琴,娴熟的演奏着。
台下有那么多的观众。
他的手是完好的,身上也穿着崭新的小礼服。脸不再是饥饿的蜡黄,圆润而粉红。
等到他一曲完毕后,台下发出热烈的掌声。
他成功了。
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
医院外面又一棵白桦树,小鸟正在树上唱歌。有年轻的病人在园子里散步,一路唱着:“啊,碧绿的草地,澄黄的阳光……”
康康听着这最后一次演奏。
他睁着眼睛,眼珠已经不再动了。
他死了。
白桦树哗哗地响。
值班医生匆促慌张的赶过来,翻看他的眼皮,用电筒照他的瞳仁,然后遗憾的,发出长长的叹息。
“请节哀。”
护士们拔掉康康身体上的仪器管,将已经红了的床单遮盖住他的全身,脸也看不见了。
韩非的脑袋嗡的一声,感觉血全部冲到了头上。他眼睁睁的看着医生将康康的尸体带走,推入太平间。
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冬阳察觉到什么,走上前,抱住他的头,猛地箍在自己的胸膛里。直到韩非因为窒息而扭动着身体,无力挣扎。最终,整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