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推开了那扇门,变成了李冬阳。
冬阳走在雪地里,心里感到闷闷的。
“无聊。”他低低的骂了一句。
骂完之后,他又觉得莫名其妙的空虚。
爷爷之所以对自己这么好,只是因为他现在的身份是李冬阳。他不过是个替代品而已。
他在雪地里点燃了一支烟,沉默的抽了几口。
为什么他会寄生在那种……妄想之中呢?
韩非赤脚从雪地里走回来,泡了个冷水澡。
他盯着自己的双腿看,越看越焦躁。
他砸掉了家里所有的东西,扯掉所有能撕扯的东西,将佛经全都扔进火里烧毁。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有道清脆的女声响起来:“非非,在家吗?”
韩非停下动作。
大门被推开,有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的面容与韩非极其相似,穿着大红色的蓬蓬裙,朝韩非扑了过来:“哇!非非,表姐好想你啊!”
郁凉(一)
表姐郁凉。
隔了八年未见,当年那个瘦而拘谨的少女已经成长为这样一个美丽女人。眼神明亮,肤色莹白剔透,左脸颊有一颗黑痣。
韩非曾经在一个电影女明星的脸上,发现与她同样位置的痣:玛丽莲梦露,那个女人非常漂亮,蔷薇般鲜活的面容。
郁凉也很美,韩家的人每一个都如此鲜活美丽。
韩非垂下眼睫,轻声说:“郁凉,你怎么会来?”
他俯身收拾地板上的碎物,忽而瞥见一支白色线轴上沾了点血渍,血已干涸,成暗红色。
好像是……冬阳的?
郁凉在沙发上坐下来,打量着韩非,男人轮廓鲜明冷淡,浓黑眼睫低垂下来,似有千言万语。
郁凉笑嘻嘻道:“我的弟弟都已经长成这样一个大美人了呀,这世界又有多少少女的心碎掉了!”
韩非笑笑:“郁凉,这种话我在小学时就听过了,你得换个台词。”
“哼!”郁凉撇撇嘴,突然又尖叫,“呜哇!你眼角这是什么?好漂亮的形状!”她的手很不老实的抚向韩非眼角的印记。
韩非不动声色的避开来,轻轻笑:“没什么,不小心烫伤的。”
郁凉看着他,收回了手。环顾四周,见屋里一片狼藉,深意地说:“非非,你在发脾气。”
“不,我没有。只是台风过境,家里才变成这样。”
蹩脚的谎言,这小子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会撒谎,唯一的变化就是不再脸红。
郁凉将红色蓬蓬裙往膝盖拉了拉:“这么多年,你还好吗?”
韩非点点头。
郁凉再问:“你怎么都不回去了呢?舅舅他们都很想你。”
韩非将玻璃碎渣扫开,没有回答。
见他不肯说,也就算了。他大约已经忘了所有亲戚。郁凉心想,本来他就是这样一个冷清清的男孩子,对世间所有的事都漠不关心的。
韩非将家里都收拾的差不多了,给表姐泡了杯茶,问:“你来做什么呢?郁凉。”
“反正不是借钱。”
“你如果再跟别人借钱,全世界都该是穷人了。”
韩家家大业大,极其富有。
郁凉没说话,暗自动容,看来八年前的那场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韩父的性命。
郁凉说:“我下个月要结婚,想邀请你参加我的婚礼。”
“啊,恭喜恭喜。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竟能俘获我们郁凉的芳心。”
“他是律师。”
“职业高尚。”韩非赞道。
“人也有风度。”郁凉急急的加上一条,恋爱中的女子,都这么可爱。
韩非笑问:“最最重要的,他对你好吗?”
“当然。我已经等不及要做他的新娘了。”郁凉面色娇红,忽又问道:“你呢?这么多年都没有你的消息,你还是单身吗?”
韩非耸耸肩,不可置否。
“呀!你怎么还是一个人?赶快找个女人娶了啊,你看你的屋子,冷的都没人气!”郁凉担心的说,“非非,忘掉从前,人总得重新开始。”
韩非说:“谢谢。不过没人看上你弟弟,不如表姐介绍个名媛给我?呵。”
“这个包在我身上,届时我有很多姐妹都会出席婚礼。到时候一定给你介绍一个最好的。”郁凉没心没肺的笑。
韩非转动着左手的玉石戒指。
这个表姐,从小就喜欢欺负自己。她一定是忘了小时候怎么欺辱他的了。
不知谁说过,欺辱别人的人,从来不记得。但被欺辱的那个,却永记在心。
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也是个记仇的人。
真是讥讽。
“舅舅他们还好吗?”他寻了个话题。
“他们起码要超过比尔盖茨才肯罢休。”郁凉叹气。
“你妈妈呢?”
“更年期,非常暴躁,每天都与老爸争吵,但在外人看来,他们还是一对模范伉俪。”
韩非并不足以为奇,童年时,他就经常能看见舅舅来家里跟父亲诉苦,说妻子这不好,那不好。
每每这时,韩非都会庆幸,幸亏他的母亲早早死去,不然他肯定也得深受家庭之苦。
当下郁凉说:“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不记得了。”韩非温和的说:“全部不记得了,让我们从头开始吧。”
当然记得,第一次见面时,他六岁。郁凉将他从楼梯上推了下去,骨折,在床上躺了有一个月呢。
郁凉大喜过望:“非非,你真好。”
韩非轻轻笑。
“你要在这里过夜吗?”
“当然不,我还要赶下班车回去呢。家里一大堆事情。这种天气,该死的,竟然会下雪。”
“明天就化雪了,你结婚时一定是个好天气。”
郁凉笑笑,站起来,从手提包中抽出一张大红请柬,“记得一定要来呀。”
韩非将请柬接过,翻开来看,新郎黄俊杰,新娘夏郁凉。
韩非说:“我一定会去。对了,你婚礼时想穿什么礼服?不如我送你一套。”
“呀!”郁凉惊喜,“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你的外婆当年可是最优秀的服装设计师呢。只可惜她一直做鬼衣。”
“如今我也继承衣钵,靠它混口饭吃。”韩非说,“你喜欢西式礼服还是东方古典礼服?”
“我贪心啦,非非做的一定很好看,不如东西方各一套?”
“ok;没有问题。下个月15号是吗?我会赶过去。”
他送郁凉到大门口,一辆豪车早已等候多时。
郁凉拉着他的手,不舍的说:“非非,从前我经常欺负你,现在想想真是不该。实在对不起,你会原谅我吗?”
韩非一怔,随即笑了,那笑容竟如此温柔,“我从来没有怪过你。郁凉,祝你幸福。”
两人紧紧拥抱。
车子快要发动时,韩非突然抓住车门,低声问:“郁凉,你还记得谈笑吗?”
“谈笑?”郁凉蹙眉,好一会她才拍拍脑袋,“是你那个家庭教师?”
“对,就是他。”韩非的手指又攥紧了,死死的扣住车门,声线不稳,“你可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郁凉摇摇头,“谁会记得那么个小人物啊。怎么,你找他有事?”
韩非难掩失望,脸上却没有什么变化,他说:“不,没有事。路上小心。”
“嗯呢。拜拜。”
“再见。”
车子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大雪中。
雪很快就融化了。
低温了几天后,气温迅速升高,终于又恢复了炎夏季节该有的温度。
汗水,蝉鸣,燥热,灰尘,皮肤的气味。
韩非又恢复了正常作息,每天在家与莲花两点间穿梭。
ben跟冬阳很久都没有来找自己了。
想到冬阳,韩非心里就有个小疙瘩,那天他怎么会那样失控呢?根本就不关冬阳的事啊。
不知道他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得找个机会道歉才行。
这天下班时,才六点多,韩非见时间还早,便打算去找冬阳。
他给冬阳打了个电话,是一个老妇人接的,她是冬阳的祖母,说他们正在医院。
“医院?谁受伤了吗?”韩非心中一紧,连忙问道。
“啊,是阳阳的祖父。”
韩非听,见不是冬阳,便放了心,买了一堆补品去医院看望他们。
炎热的夏日夜晚,医院花园里的蔷薇花开的正好,细碎的花瓣撒在他的白棉衬衫。
韩非按着老人给的地址,敲开了病房的门。
郁凉(二)
来给韩非开门的男孩并不是李冬阳。
韩非说:“我找李冬阳。”
“我就是李冬阳,你是谁?”男孩皱一皱眉,疑惑的看着他。
韩非拿出记着地址的纸条,仔细看,确认自己没有走错门,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李冬阳先生在吗?我是来看望他祖父的。”
男孩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我说了,我是李冬阳。啊——”男孩忽然恍然大悟,“你……难道是盲人?看不见我?”
韩非已觉不对劲,他径直走进病房,看见老人躺在病床上,刚服完药,陷入睡眠。
从洗手间走出来的老乃乃看见他,问:“你是?”
“乃乃您好,我就是刚才给您打电话的那个人。请问冬阳在这里吗?”韩非有礼貌的问。
老妇人迷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门口那个男孩一眼,奇怪的说:“那个就是我孙子冬阳啊。”
韩非一怔。
然后他拿起手机拨通电话,电话响了许久才有人接,那头传来的声音很平淡:“韩非?”
“我在你祖父的病房,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那男孩的确是真的李冬阳,我替他验了dna。本来以为人已经死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窜出来了。”那头声音有些疲惫,“他们已经忘了我。这没什么。反正我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
“你在哪里?”
“在你家门口。”
“我马上回去。”
韩非挂掉电话,什么话都没说,掉头就走了,留下屋内几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病床上的老人缓缓的说:“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老妇人不解。
“不知道,好像挺重要的,但是不记得了,唉,真是老了啊。”老人叹息。
一家三口又其乐融融。
韩非到了家,远远就看见冬阳坐在石阶上等候。
他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行,脸埋进臂膀中,久久的不动弹。
韩非走过去,拍拍他的肩。
“冬阳。”
冬阳抬起头来,对他笑笑,“不好意思,我只是……不知道该去哪里,就想到你这了。你不开心的话,我马上就走。”
但是韩非却捉住他的手腕,很温柔地说:“李冬阳,要不要拥抱一下?”
冬阳在那一瞬间,觉得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对他像韩非那么好,立刻站起来,与他紧紧相拥,许久许久都没分开。
韩非说:“你不要失望,人与人的感情本来就脆弱,就算是血缘也未必牢固。忘了从前,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低,用那种令人感到可靠的口吻在冬阳情绪最低落的时候,安抚他。
良久,他们才分开。
冬阳突然露出坏坏的笑容:“韩非,你知不知道你的声音很适合叫床。”
韩非翻了个白眼,“如果你在下面的话,我一定会叫给你听。”
“你说真的?”冬阳星星眼。
呜哇!他的老婆要叫床给自己听~?,啦啦啦啦啦?!哇喔?!冬阳的眼睛中冒出了心型。
韩非看见他色迷迷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东西。他开始巨后悔,为毛啊,为毛刚才会被他的可怜样骗了啊!
太阳他这只死壁虎!
“等你洗白白在床上躺好,我再叫给你吧。”后面一句他没说出来,叫给猪听也不叫给你听。
等等,他为毛要一只壁虎洗白白躺床上?为毛还拿壁虎跟猪比?难道他韩非已经沦落到□的地步了吗?
韩非开门的手开始抖起来,他表面看起来没事,其实心里已经呕了快三升血。
“没事的话就快滚回家吧。”他面无表情道。
一双坚实的手臂从背后揽过来,冬阳在他耳边轻轻地笑:“太太,我现在没有家了嗳!怎么办呢?呜呜呜呜,老公我好可怜啊。”
挤出两滴鳄鱼泪,冬阳惨兮兮的哭道。
为了带出效果,他还制造了幻像,下雨天,桥d下,衣衫破烂的李冬阳扶着一把破竹骨伞,抖抖索索的卷在破棉花堆里发抖。
韩非圣母了,韩非大脑被壁虎啃了:
“那就把东西搬来,跟我住一起。”说完后,他推开了大门,走进院子里,走两步,又停住。
再等等,我刚才说什么了?要他……跟我一起住?
韩非机械的回过头。
冬阳好像听到他的脖颈处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你刚才……什么都没有听见,是吧?”他咬牙切齿,恨不得找块豆腐撞死自己。
“嘿嘿,我没听见,我啥都没听见,我就听见老婆你说让我跟你住一起!”
“去死!”
“我死了你就成了寡妇了,到时候邻居在你胸前挂个大牌子,贞节牌坊!你敢偷汉子,把你浸猪笼!哦活活活活。”冬阳笑的颇为j诈,又制造幻象。
可怜兮兮的韩非,发丝凌乱,跪在地上,胸口挂一贞节牌坊。
围观的邻居们都往他身上吐口水,扔臭j蛋,烂西红柿:“你这不守妇道的贱人!你家老公刚去世没一个月你就勾搭野汉子!贱人!我们要把你浸猪笼!”
韩非大叫:“雅蠛蝶,雅蠛蝶!”
冬阳看韩非脸越来越白,见好就收,立刻消除幻像,嘿嘿笑。
“老婆,你也看见了吧?不收留我,你会有什么下场。我可没吓唬你啊!”
韩非的脸绿了。
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你马马上给我滚蛋!”
大门哗一下关上了。
几分钟后,冬阳变成蜥蜴大爷从门缝里爬了进去。小尾巴得意的翘起来:我靠,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拦得住本大爷吗?
绝对没有!
无耻下流色狼的死壁虎就这样住进了韩家。
(ps:壁虎,老板对阳阳的爱称)
韩非上班,死壁虎就给他打杂。
韩非要去旅行,死壁虎就抱大腿痛哭流涕,你是不是嫌弃我啊,你要是不嫌弃我的话你就带我一起去啊,你是不是也嫌我是个怪物啊?呜呜呜呜呜呜!
韩非出门买菜,死壁虎开着奥拓进菜市场,撞飞了一只老公鸭。
韩非为男客人量身时,死壁虎学着ben的样子叉腰跑上去,把那人骂的狗血淋头哭着答应以后一定会重头改造好好做人坚决不会再来这里偷老板便宜吃。
韩非洗澡,死壁虎第n次开错门,然后留着鼻血被韩非踢飞出去。
韩非给他做了件t恤,后面绣着四个大字:冬阳是猪。
死壁虎穿了一星期没有换,味道熏得十里之外都能闻得见。
韩非不爱吃饭,死壁虎就整天趴在厨房里研究菜谱,一样一样的试菜,直到韩非说:“嗯,好吃。”时,死壁虎摸摸脸上的灰,欣慰的笑了:喔哇!老婆终于表扬我了!~(≧▽≦)/~啦啦啦。
晚上睡觉时,死壁虎不止一次爬进老婆被窝,然后被踢出来。
每一次,壁虎都发扬不屈不挠越战越勇的精神,搓着手又跳上他的床:“宝贝,我来了~~嘿嘿!”
“哈罗,老婆,我放学了,今晚吃什么呀?”死壁虎的声音,像打了催情剂一样。
韩非正在做晚饭,听到声音,第一时间就翻了个白眼:“捡钱了?这么开心?”
“啦啦啦,老婆,好香啊,你在做什么?”一双手从背后伸了过来,搂住了老板的小蛮腰。
呜呜呜,冬阳感动的要哭了,没想到他也会有这种居家日子,下班回来,老婆接过他的公文包,然后像小猫咪一样甜甜的说:啊那他,你回来了,今晚吃什么呢?
冬阳鼻血流了出来。
韩非看他那个样子,气又不打一处来,一脚踢飞了他:“滚出去,别妨碍老子做饭。”
二十分钟后。
“你tmd别再偷吃了好不好?日!饭还没吃,菜都给你吃光了!”李太太被爆出粗口,拿着菜勺轻轻敲了下那只偷吃的爪子。
“呜!痛!老婆,我饿了嘛!今天上学很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