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轰过后,从400米外青纱帐里钻出的日军,一波波尤如黄潮般地开始向南苑中国军营区发起冲击,士气高昂的中国军抖落身上的灰土,钻出坍塌的工事,准备向日军s击。这时,副军长佟麟阁出现在第一线阵地侧后的一座小土屋旁。他吩咐传令兵,命各中队把敌人放入200米内集中火力猛烈s击。
400米、300米、200米,南苑守军阵地上,密集的枪声响起了。直着身子呐喊着向前冲击的日军像是触了电一般,喊声嘎然而止,前排的士兵疯狂地扭曲了腰身,后面的日军条件反s般地趴向地上,几分钟前还直冲云天的狂劲不见了。战争毕竟是战争,眼下毕竟是在战场上。
佟麟阁一直立于第一线,指挥军训5团和学生军训练团官兵迎击日军第20师团的冲锋。日军一波波往上冲,又一群群地往回溃。400米宽的开阔地成了日本人的天然坟场。
二三个小时过去了,敌援军大批开到,以军训团和学生兵组成的防线到底顶不住装备精良、久经战阵的日军的冲击,有几处防线被日军突破。眼见支撑不住,佟麟阁下令外壕防御部队沿堑壕撤入营区内,利用内砦组织防御。
这时,军训团教育长张寿龄气喘吁吁地跑到佟麟阁身旁,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哪儿好像出了问题,咱们在这儿打,日本人的援兵怎么来的这么快,这么多。难道军部那边就没打?这怎么可能呢?”
佟麟阁略一沉思,也觉得异样,当下便带着张寿龄走下阵地。但电话一直没能打通,佟、张2人对军部那边儿赵登禹师和郑大章骑兵师的情况一无所知。派去联系的人回来带回的消息更令佟、张二个如掉入冰窖,从头凉到脚:军部那边已空无一人。佟麟阁觉得事态严重,当下便率张寿龄直奔郑大章骑兵师师部。
骑兵第9师空旷的营区里狼籍遍地,空无一人。佟、张二人四处找寻仍不见1个人影。最后还是警卫人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防空d里找到1名衣衫不整的骑兵师士兵。
“你们的部队呢?”佟麟阁急不可待地向面前这位战战兢兢的士兵问道。
“今天天刚亮,日本人的飞机轰炸过后便全撤走了。”
“郑师长呢?也跟着部队走了?”
“是的,他也在黎明率部队撤走了。”
听面前士兵这么一说,一向以宽容待人而被29军全军上下称为“佟善人”的佟麟阁中将当下忍不住火了,气愤地说道:“彩庭(郑大章号)这可太不对了,未战先撤却不通知友军。”
事已至此,再说也无用,佟麟阁偕众人离开营区。刚出营门,便见到军部传令兵匆匆向他们跑来:“佟副军长,可找到你了。军部命令,南苑所有部队立即撤进城去。电话打不通,所以派我来传令。”
“赵师长知道撤退命令吗?”佟麟阁突然想起了南苑指挥官赵登禹,便试着问传令兵。
“赵师长早就离开南苑了。大概是早上八九点钟的时候。”
说话间,营区外公路上,从南苑方向撤下的溃兵,秩序混乱地蜂拥而过。一打听,南苑教导团已为日军攻占,各部队乱了,自行往北平城里溃去。
“胡闹!真是胡闹!这打的是什么乱仗,相互间不联系,撤退连招呼都不打,这么无掩护地撤退能退回去吗?!”佟鳞阁一腔怨气,无目的地发泄着。
“捷三兄,现在部队已乱,再想集结恐怕不易。不如让部队先往下撤,在大红门调整哨附近掩护收容。”教育长张寿龄是东北军老jūn_rén ,对部队颇多了解,见情形当下便劝佟麟阁。
“嗨!只能如此了。”佟麟阁一声长叹,随即在众人簇拥下向北退去。沿途日军飞机追逐着公路上溃退的29军官兵,疯狂地轰炸扫s。所幸的是,公路两侧的青纱帐多少成了中国军散兵游勇的保护伞。渍军虽有伤亡,但损失不大。
大红门,佟麟阁率领集结好的三四千人的队伍,开始向城区内作有秩序的撤退。未走多远,前方突然传出了密集的枪弹声。转眼间,这猛烈的s击声顺着中国军的队伍向后蔓延开来。半分钟后,几架日机又出现在撤退队伍的头顶上,猛烈地轰炸扫s。中国军中埋伏了!
设伏的是日本华北驻屯军河边旅团。该部先以第2联队突然袭击,打走了29军傅鸿恩营,随即该联队追上了旅团主力,于大红门一带设伏,终于截住了从南苑澈下的中国军后卫部队。河边少将虽与29军将领常来常往,与佟麟阁及29军多数高级将领十分熟悉,但这会儿的伏击,河边却丝毫不留情面,命令优势兵力最大限度地发挥火力优势。
场景惨不忍睹。公路两侧日军伏击阵地上,弹密如雨,青烟弥漫;公路上,中国军血r迸飞,死伤迭枕,惨叫悲呜声不绝于耳。这战场过于血腥,甚至充满屠宰场的味道。
队列中后部的佟麟阁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惊呆了。稍一楞神,他红着眼珠子大喊道:“快趴下!隐蔽,向两侧疏散!”
但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天空日机啸叫的声浪淹没了他的喊叫。1名随从见副军长目标暴露,欲拉他撒向路旁,佟麟阁一把推开随从,吼道:“滚开,你想让弟兄们都让鬼子杀了吗?!快,让后卫连侧面迂回往上冲,把前面部队接下来。”
这时,一梭子机枪子弹从远处的一个小土丘后s来,佟麟阁及身边的副官、随从数人应声倒在血泊中。不一会儿,佟麟阁又咬紧牙,挣扎着站起了身。他的腿部被日军的子弹s穿了,血流如注。军训团一个大队长带几名士兵围上来,劝他到后面去先治伤。他咬着牙吐出几个字:“情况太紧急了,眼下抗敌事大,个人、安危事小,你们快冲击吧,别管我!”
众人咬着牙挥泪告别了自己的副军长,向前冲去。佟麟阁原地站着、硬挺着调动部队、调整部署,以期摆脱遭伏击后的困境。
但客观他说此时欲有组织地突围已几乎没有可能,河边旅团精锐的七八千人既有战车、又有飞机,卡头断后地把中国军4000多溃兵围在中央,突围谈何容易。
但佟麟阁忍着腿伤坚持着,击退了日军的几次冲锋。此时的河边,就像一只凶猛而狡猾的猎豹,时而以火力杀伤对手,时而发起小规模的冲击,不断地消耗着中国jūn_duì 那越来越弱的气力。佟麟阁看穿了河边的诡计,命令传令兵道:“快去通知各部队,绕开公路,利用路两旁庄稼掩护,分散突围向城里退。”
这时,又是一批敌机飞临公路上空,扔下一簇簇密集的炸弹,佟麟阁被冲天的烟尘吞没了,倒下了,从此再没能站起来。这一天,29军副军长佟麟阁中将还不到45岁。
跟随佟麟阁的部队也以悲壮的牺牲谱写了中国全面抗战的第一页。该部队虽误入日军兵伏击圈,但没人屈服,没人投降,3000余人战死在大红门外,用热血铺就了中国的抗战之路。令人遗憾的是,他们未能在日后的战斗中抗击敌寇,他们倒下得太匆忙,他们是倒在了宋哲元混乱的指挥棒下,其中包括堂堂的中将副军长。
同日傍晚,132师师长赵登禹也在北平南郊黄亭于公路上遭到路两旁高梁地里日军的突然袭击,身负重伤倒在血泊中。临终前,他对身旁流着泪的传令兵说道:“不要管我!jūn_rén 战死沙场原是本分,没有什么值得悲伤。只是北平城里还有我的老母,你回去告诉她老人家,忠孝不能两全,她的儿子为国死了,也算对得起老祖宗……”
佟麟阁、赵登禹的死,在北平乃至全国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北平军部,宋哲元闻讯先是呆立无语,继而抱头大哭,痛侮交加地吼道:“断我左臂矣。小鬼子,此仇不共戴天,来日必报!”
法国巴黎,中共出版的《救国时报》载文敬悼佟赵二将军,称其为“奋战至最后一滴血,光荣地完成了保国卫民的天职,足为全国jūn_rén 之模范。”
7月31日,南京中央政府发表褒奖令,追赠佟麟阁、赵登禹为陆军上将,其生平事迹,宣付史馆,以彰忠烈。
佟、赵二将军壮烈殉国,也为29军、为中国jūn_duì 争得了颜面。
中国民众在饱受外敌压迫后,对任何一支敢于抗击敌寇的jūn_duì 都是不吝惜自己的热情和感激的。
当南苑教导团残部突出重围列队进入广安门时,路旁行人看见中国jūn_duì 都停下了脚步,脱帽致意,鼓掌欢迎。
路旁每隔数十米便设桌几张,上面摆满西瓜、酸梅汤及各种食品,任由jūn_rén 享用。
但jūn_rén 们眼中噙泪,没人去动这些东西。他们愧悔交加,愧于战败沙场,以致无颜见北平父老,无颜接受他们付出的大多的爱与期待。
每个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劲,一股要为中国人、为中国jūn_rén 争回尊严的冲动。
北平、天津,中国jūn_rén 战败了,败得极惨,但他们胸中升腾而起的屈辱和复仇烈火,却燃起了日后全面抗战的胜利之光。
哀军必胜,29军现在成了地地道道的哀军。
张自忠:谜一般的抗战将军
平、津之陷,尤其北平故都的沦陷,真正刺伤了蒋介石那颗坚硬的心。
8月初的一天,他在日记中写道:“历代古都,竟沦犬豕矣,悲痛何如——然此为预料所及,故昨日已预备失陷后之处置,此不足惊异也。”
但就在蒋介石记录自己心情的时刻,有一名中国将军,以一种既非俘虏、又算不得中国政府平津统治者的特殊身份在北平艰难地与日本人周旋着。
突然爆发的战事又突然间结束,地方军政大事、中国第29军尚未撤离的部队、阵亡或负伤的官兵、抗日烈士的眷属……,太多的事都需要有人来处理、来善后,而这些事日本占领军是决不会替你代劳的。相反,日本人在这些事上别找麻烦就算是万幸了。
原29军38师师长兼天津市长张自忠将军,此刻正以冀察政务委员会代理委员长的身份艰难地在中国方面的利益和日本占领军粗暴的要求间挣扎着。
“慷慨赴死易,从容负重难”,宋哲元临走时留给他的这句话,在张自忠耳边萦绕着。这一刻,他方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份量。
早在7月底,当日军开进北平城时,日本华北驻屯军司令香月清司中将的安民告示便无所顾忌地贴在了张自忠刚刚贴出而墨迹未干的安民告示上。
事实上从这时起,平津等地的统治者已经易人。张自忠虽名为代理委员长兼北平市长,但他的话、他的权威甚至不如一个日军中佐的话管用。
7月29日,张自忠在冷冷清清的冀察政务委员会办公室里,见到了门也不敲便闯了进来的政委会顾问、日本中佐樱井。
“张将军,你的看看这个。这是昨夜紧急会议上决定的,当时你很累,没有打搅你。”樱井说着,递给张自忠一份简要会议全文。
张自忠展开一看,一股热血直往上涌,几分钟前樱井无礼闯入的不快转而变为一腔愤怒。决议上写道:
“中华民国26年7月28日夜,冀察政务委员会紧急会议决定:
“(一)免去秦德纯、萧振瀛、戈定远、刘哲、门致中、石友三、周作民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之职。
“(二)任命张壁、潘毓桂、江朝宗、冷家骥、陈中孚、邹泉荪为冀察政务委员会委员。
“(三)任命潘毓桂为北平市公安局局长。”
如此重大的任免事宜,日本人却不让他这个委员长参加会议,如今却让他过目、签字,这岂非拿他当傀儡、摆设?!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了日本人所谓的“地区特殊化”的滋味。
但对张自忠来说,一切仅仅是开始。
几分钟后,樱井当着张自忠的面对新上任的张壁、潘毓桂发号施令,又是维持北平城治安、又是挖出城内潜藏的共产党和抗日分子,俨然一副主人的姿态,把张自忠冷冷地抛在一边。
“张将军,你很累了吧?”樱井送走张壁、潘毓桂等人后,盯着张自忠不冷不热地问道。
“咳!眼窝都塌下去了,你这是何苦呢?!听说你今天吃过早饭就来办公,真是勤政之至。不过我更欣赏你们道家的一句话:无为而治。身为委员长,其实你不必事必躬亲。让我们下属多搭把手,难道我们还敢不尊重您的旨意吗?我劝你该多休息休息。”
“樱井先生,我休息的已经不少了。如果你或者别的什么人认为我碍事的话,请明言,我将辞去这个代理委员长的名份。”张自忠从樱并的话中品味出日本人想独揽大权而仅让自己挂名的伎俩,当下便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他心里再明白不过了,日本人现在仅仅是利用他,一旦稳定阵脚,他这个中国人委任的委员长早晚得下台,脑袋能不能保住都难说。
送走樱井,张自忠一肚子气没处出,一拳擂在桌子上,哀叹道:“日本人如此无情无义。让我呆一星期?我现在是一分钟也不想再呆下去了。咳,国人还不知该怎么骂我呢?也许此刻我已被骂成了第二个张汉卿?”
张自忠自问自答,思绪又飞回了7月28日北平第29军撤离前的那最后一次会议上。
宋哲元宣读完蒋介石命29军撤守保定的命令后,就再没说一句话。会场里烟雾腾腾,静得似乎能听到抽烟的“咝咝”声,每个人心里都像是压了块石头一般沉重。撒退容易,可这一撤,北平、天津就完了,不但29军失去了平津这块风水宝地,29军更要为丧失这块宝地而承受来自全国的压力。不论日本人多强,也不论29军有多少借口,身为jūn_rén 却战败失地,丢失中国的尊严,国人将何以原谅他们。此刻,宋哲元、秦德纯、张越亭、张自忠等每个人都感到这枚苦果实在难以下咽。
“诸位,”宋哲元嗓音沙哑发涩地开了口,“眼下欲战不能,欲和又为日本人所不许,日本人进城已是朝夕之间的事,关键时刻还得诸位拿主意。”
宋哲元说着,眼光瞟来瞟去,几次定在张自忠的脸上。见张自忠毫无表示,只能又把目光移开,但张自忠明显能从对方的眼神中感觉出一线失望。
张自忠作为29军最为精锐的38师师长,与宋哲元关系自然非同一般。事实上,两人不但同是山东老乡,还是情同手足的莫逆兄弟。宋哲元官场几涨几落,张自忠每次都铁了心跟在宋哲元身边,一直被宋哲元视为知己。眼下见宋哲元为难到如此地步,觉得不说话是不行了。
“委员长,今日北平四面被围,已成死地,决不能再战而做无谓之牺牲。29军先西北军、后东北军,风风雨雨中度日,既受日本人之气,又受南京中央军欺压,实在不易。今日不论怎样,要先保住全军。以荩忱(张自忠字)之意,委员长不妨先挪动一下,南下保定重新集结部队,以计长远。”张自忠咬牙含泪说出此番惊人之语。此时说这种话,无疑表示自己愿留在北平,与日本人周旋。由于事关抗战还是妥协这一敏感问题,留下来的人必定要被国人骂为汉j,在座的每个人都知道,因而没人愿开口。关键时刻,还是张自忠解了宋哲元的围。
宋哲元此刻也是双眼噙泪,深感还是患难时刻见人心。张自忠当时虽表示个人毁誉在所不计,但宋哲元却不能让挺身而出的兄弟受难。当下掏出笔来,刷刷刷在纸上写下:喷令张自忠为冀察政务委员会代理委员长兼北平市长。宋哲元。”
写罢,将命令交给张自忠,说道:“荩忱,你设法在北平拖住日本人,为我们争取到1个礼拜的缓冲时间,待我全军收缩集结后,我军便可恢复有利态势。”
说着,宋哲元激动地握住张自忠的手说道:“荩忱,慷慨赴死易,从容负重难。我今晚就走了,让你为难了。这张命令就是再见时的凭证,你留好了,至于委员长那里,我负责说明一切。”
当晚,宋哲元、秦德纯等率29军军部离开了北平,南下保定。
张自忠仅指定副官、参谋、勤务等六七人随他留平,他的警卫排也被他送回原部队参战。临别前,他给38师副师长及旅、团长们修书一封,说明奉命留平,暂离部队,叮嘱部下团结一致,在副师长率领下听军长命令,坚决抗战,努力杀敌。
29军走后,张自忠孤处危城。此刻,误解谣诼纷起,有人说是张自忠“宫”赶走了宋哲元,在沦陷区与日本人合作图谋华北;也有人说他与日本人早就订有“密约”,日本人不但赠其巨款,还送给他一个温柔的日本美女。南京街头甚至出现了攻击、谩骂张自忠的标语,某家报纸则取其名讥讽他“自以为忠”……
日本人的攻击诽谤他可以毫不在意,但国人的攻击指责他怎能无动于衷,更何况他还是一个血性jūn_rén ,但他自认问心无愧,上对得起国家民族,下对得起列祖列宗,他默默地忍辱含垢,相信总有一天,时间能向天下辩明一切。
在夹缝中生存确实够难的。日军进入平津后,大张旗鼓地与汉j勾结成立伪政权,多次软硬兼施地要求张自忠提出通电反蒋、反共,都被他一一加以拒绝。事实上日本人并不相信他,急于让他通电,好断了他的后路,拴住他,同时派出不少汉j和日本特务盯梢、跟踪,想把他完全控制在日本特务的掌握之中。而张自忠则拼命摆脱,拖延着日本人提出的各项要求。
另一方面,他加快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