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过北伐革命的郭沫若,目睹这座沉寂了十余年都市旧地的巨大变化,兴奋地c起如篆大笔,在报纸上赞颂道:“《新华日报》复刊了,邹韬奋和柳堤主编的《全民抗战》也复刊了,空气的确在变,沉睡了10年的武汉,仿佛在渐渐地恢复到它在北伐时代的气息了。”武汉确实在变,变得像春天,充满朝气;变得万花怒放,充满生机。
许多曾被国民党取缔的抗日救亡团体,这时重又打出招牌,融入滚滚的抗日洪流中,几个月里,数十个新的救亡团体,也如雨后春笋般在武汉冒了出来。
2月,“中国青年救亡协会”在汉成立;
3月,“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也隆重出台;
同月,“中国青年记者协会”也在武汉问世;
……………
一个个新老团体、一群群热血的人,呼喊着同一个声音:
抗战到底,收复失地。
经他们的手,一本本宣传抗战的小册子、一张张充满民族呐喊的传单,雪片般飞散着,落入中国人手中。他们的出现,无疑大大促进了武汉乃至全国的抗日救亡运动。
2月。“国际反侵略运动宣传周”在武汉首先掀起救亡的狂潮。
各救亡团体、爱国华侨,外国声援团、学生、市民,都投入到这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这次活动,使普通的中国百姓第一次听说了西方的绥靖,了解了国家、民族正面临的险境,也弄清了他们自己背负的民族使命。青年从军掀起了热潮。
4月,台儿庄大捷的喜讯传到武汉,周恩来、郭沫若等政治部有识之士抓住时机,动员起在汉的各救亡团体,把祝捷宣传活动推向高c。50多万人组成的游行队伍,组成了一幅蔚为壮观的场面。黄鹤楼下、长江两岸,人潮如海,彩旗林立,欢呼、呐喊声惊天动地。
每个有幸身临其境的中国人都扬眉吐气,充满骄傲和自豪。胸中涌动的激情使他们更加坚信:中国不会亡。几千年的文明绝不会在铁甲枪炮前泯灭。
声势浩大的抗日救亡运动似奔腾不息的江水,在大武汉奔涌着。
蒋介石深夜召见陈诚
战争的空气一天浓过一天。
6月2日,稻叶师团奉田俊六之命,由合肥西进,连续击溃杨森、徐源泉等军,8日攻占舒城,17日攻占大别山要隘潜山。
南线,日军大本营特意从台湾调来的波田支队充当溯长江仰攻的先锋,直扑当时的安徽省会安庆,其动作之快,锋芒之利,令武汉的蒋介石震惊。波田支队虽只有步、炮兵3个联队,但全军曾在日本本土和台湾经受过长期的严格训练,上至司令官波田重一少将,下至普通的列兵,几乎个个都是山地、湖沼作战的行家里手,尤其登陆作战,在日军中更是无人可比。波田在台湾临行前,曾得意地对记者宣称:我支队是旅团级,但实力足抵得上皇军的一个精锐师团。此次远征,我将让支那jūn_rén 的尸体血海来证明这一切。
波田绝非狂言,安庆城下小试身手,便令武汉的蒋委员长倒吸一口气。
6月12日凌晨,波田之队前卫,台湾步兵第一联队在一片青灰色的微明中向安庆发起了攻击。仅1小时,该敌便拿下了安庆机场及外围诸要点,经营了半年多的安庆防御体系顿时土崩瓦解。
未及一天,踞守安庆的杨森集团军146师及数千保安队被打得向西败退10里,安庆当日陷落。安庆的陷落,使长江天堑马当暴露在波田的重兵面前。
6月,对蒋介石和中国jūn_duì 来说,是一段灰暗的日子。
前线战败的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继6月12日安庆失陷后,长江重地马当要塞又于6月27日陷落敌手。
消息传至武汉,蒋介石沉不住气了,连夜召来了陈诚。
“校长,有什么急事嘛?”陈诚一进门,便急忙问道。
蒋介石正背手驻足窗前,望着漆黑的夜空。听到说话,慢慢转回身。这时他倒像不着急似地,眼光在陈诚身上停了足有半分钟。陈诚有些不安起来。
“马当要塞失陷是怎么回事?我记得你说过,宴塞至少可以守1个月的?”蒋介石座也不让,沮丧却不无威严地问道。
“校长,消息刚刚传到军委会,具体详情尚不清楚。”
“辞修,这一阵子你忙什么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是江防要塞司令,马当失守你是有责任的,你也是要负责的。”
蒋介石余怒未消,气乎乎地在陈诚面前踱起步来。陈诚一时惊恐不安,大气都不敢出。
“你说说,你说说,马当要塞战备措施到底如何?”
“校长,学生失职。”陈诚头都不敢抬,嗫嚅道:“可要塞确实是按一级战备指标施工的,而且确已完工。”
一通火后,蒋介石心里平静些了,他指指沙发:“坐吧,慢慢说。”
“马当方面自前天传去通电令,通信就中断了,派出的联络员也还没回来。依普生之见,如无意外,马当决不会这么快就落入日本人手中。那里,山上以要塞堡垒为核心,并有数道外壕,派有江防大队和一个军的步兵。江面,有沉船、礁石和泡凝土钢网组成的上、中、下三层阻塞物,并布有水雷。所以要塞陷落,皆在于前线指挥官畏敌如虎,不战自溃……”
蒋介石伸手打断了话头,面部也平和多了,“辞修,不要说了。要塞已失,重要的是找出失守之原因,最好你弄出个报告。对失职者,一定要严惩不贷。将不威无以服众。娘希匹、年初处决了韩复榘,才有了台儿庄之大捷。今日武汉之守卫,重要性更甚于徐州数倍,必要时牺牲三两个将领,换回军纪是必要的。”
说完,蒋介石干瘦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转向陈诚问道:“近来政治部情形怎样?听说一些人对共产党有些看法,你在会上也有所表示,是吗?”
陈诚脑子飞快地转着,马上明白过来。他没想到消息会这么快就传到蒋介石这里来。
近一个时期,武汉上上下下流传着一句话:“八路军英勇善战,共产党埋头苦干。”起初,他不置可否。
自周恩来、郭沫若等中共党人进驻汉口的那幢青灰色三层小楼后,他多少受到些影响,尤其周恩来对他的影响更大。许多年前,当地在黄埔军校当一个小小的上尉区队长时,周恩来就已是该校中将级的政治部主任。昔日的老上司今日甘当他的副手,见面还极有礼地一口一个“部长”,工作又干得有声有色,这不能不让他感慨万千。周恩来的坦荡、才华和敬业精神,使他为国民党内争权夺利的糜烂之气深感忧虑。
谁知这股沉沉腐气竟刮到了他的政治部中。一些庸碌之辈或不应时尚的顽固分子,手中挚起一顶顶红帽子,见谁工作认真,有些成绩,便四处造谣,还把小报告打到他那里,硬说这些人是“共产党”。这使他惊恼异常。他自认自己没日没夜的苦干精神也不逊于共产党,国军中也不乏能征惯战之师。在这些人眼里,难道国民党就没有能人了吗?
憋着一股火,在军政联合扩大纪念周会上,他怒道:“现在我接到不少报告,从中得出这样的印象,在军政机关中,凡是敢说敢做,积极肯干的人,都是与‘异党’有关的人士。在部队中,凡是能打仗,不贪污,爱兵亲民的军官,都是接近共产党的‘左倾人士’。照这样说,我们国民党军政干部中就没有好人么?真是荒唐。今后再有人打这样的报告,我倒要查查他是什么人?他究竟想干什么?………”
想不到这才几天,他这番原本为维护国民党形象的话,就被人添油加醋地掐成一份小报告,打到了蒋介石这里。
“不可救药”,陈诚心里哀叹,也越发感到有些事不能就此了结。他略一沉思,挺直腰进言道:“校长,近查有些人心术不正,对政绩突出、吃苦肯干的人以‘共党’之名栽赃,陷害打击。这些人不思抗战建国大业,不顾党纪军规,实际上仅为殉私情,泄私愤。学生认为,此风绝不可长。否则既误抗战建国大业,又毁党国声誉威名。学生正是出此目的才即席而言的,当与不当请校长明察。”
“那么,政治部里的中共分子是否有宣传共产、蛊惑民心之事,或借机扩大影响的越轨行动呢?’’蒋介石表面上虽然平静,但十几年的死对头,今天放在他的眼皮底下,还是政治部要害部门,他自然不会高枕无忧。
“校长放心。学生聘用周恩来、郭沫若等中共人士,旨在利用。但学生一刻也没放松监督职责。他们的计划、行动及所有措施,都必须经过政治部常委审议。另外,共党分子活跃的第3厅中,也有我指定的心腹数人,不可能掀起大浪。如果校长认为必要,我可以收回他们部分权限。”陈诚知道老蒋的心思。若不是非常时期,他岂会像今天这样容忍共产党。所以既表白自己,又投其所好。
蒋介石脸上舒缓下来,他轻轻地摆了摆手:“不必,让他们继续干好啦!在宣传、鼓动方面,他们是实干家。”蒋介石酸溜溜地说完,站起身,踱到窗前,陈诚正襟危坐,眼睛随着他的脚步转动着。蒋介石眼望着窗外被夜幕笼罩的武汉,口气平缓地说道:“现在国际社会对武汉的气氛还是很欢迎的,他们就是喜欢这一套。我们长期抗战,离不开西方。斯大林的红色共产主义毕竟靠不住。民主,哼!如今我蒋中正能容共产党,天下还有什么人,什么事不能容吗?”
这时,他扶住椅背站定:“辞修,我们和日本人已无周旋的余地了,武汉之战很快就要爆发,你和敬之、健生他们,要加紧部署。前线部队一定要准备充分,补足弹药,早做大战的打算。”
大元帅的军事高见:
守武汉而不战于武汉。
武昌军委会会议室里,蒋介石正站在宽大的地图前独自出神。近来他在这里呆的时间比过去多了不少,有时甚至就在这里过夜。
他的出现,使陈诚、何应钦都感到了压力,计划的落实情况加快了。
每天,从前方发来的各种电文、通报源源不断送到他这里。
蒋介石呢装笔挺,金星闪亮,一会儿侧着脑袋听参谋人员分析敌情、态势,一会儿看着参谋们紧张地在图上标绘、记录,一副全身心投入的样子。
2个月前,还是在这里,他曾组织了武汉会战军事准备会。过去的几次大战,他都失败了。国民党各军师高级将领在战场上发现,委员长的胃口倒是不小,可就是战前制订的计划、方案在战场上根本行不通。仗一打响,不是主要方向被日军突破,就是友邻先自溃败,什么反击啦、合围啦到头来都只是一场虚梦。
手下几十万精兵的牺牲使他清醒了。蒋介石意识到他的人海战术需要空间,需要巨大的周旋空间。他盯着地图上的武汉,却发现这是块被湖沼江河紧紧拥抱的死地。可再往外看,他的心胸不禁豁然开朗起来。
苦思数日,四下征询,蒋委员长终于在军委会上得意地抛出自己的想法,“武汉三镇必须守卫,惟守卫之不易。武汉近郊,尤其城北根本无险可守。而城区又被长江隔断,城外遍布湖沼,绝非久战之地。那么武汉如何守卫呢?我想请各位将军把眼光放远些。东北遥望潜山、太湖,北面不要错过双门关、武胜关诸险。事实上,武汉外围之幕阜山、大别山和长江,乃我最佳之天然屏障。”
蒋介石打住话头,喝了口水,看了看众人的反应。远道而来的李宗仁、薛岳、张发奎等将领,闻言长吁一口气,绷紧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笑容。这笑是发自内心、实实在在的笑。到会的大部分将领都在上海吃过地域狭窄、优势兵力变密集轰击目标的苦头。会前,人人都怕“高明”而固执的委员长再来个死守武汉城的计划。
会场气氛一下轻松了不少,有人窃窃私语起来。蒋介石像是受到了鼓舞,更加神采飞杨,滔滔不绝:“诸位可以设想,如果我军据三镇而战,战火势必殃及城区,武汉之政治、经济重要必失。被围城中,我军也犹如瓮中之鳖。南京教训前尤未远,切不可忘!所以武汉要战,就必须战于远方。概括之,守武汉而不战于武汉,乃上策。”
蒋介石用眼光扫了扫众人,又故作神秘地说:“诸位也许不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欧洲一仗,形势与今日武汉极其相似。”
说着,他转向“小诸葛”启崇禧:“健生,你给大家介绍介绍吧。”
参谋副长白崇禧似乎早有准备,他缓步走向挂图。值班参谋忙拉开布帘,一副早已标绘完好的德国东部地区图展现在瞪大了眼睛的众将军面前。
“诸位,这是发生在1914年秋欧洲东战场上的一个著名战例,各位想必早有耳闻。当时德军兵力有限,为确保首都柏林,起初有退守外克塞尔河之计划。可兴登堡将军接手指挥后,不但没采取这种消极战法,反而决心利用俄军第1、第2两方面军被湖沼分离的弱点,转守为攻。当时虽有不少人对此表示怀疑,但德军坦能堡空前的歼灭战证明兴登堡是对的,这以后,俄、德两军大、小百余战,德军东战场始终居于有利地位。两战场后顾之忧既除,柏林自然无恙。”
放下教鞭,白崇禧走回桌边,说出了下文:“今日武汉,确与当年柏林太像了。长江、大别山把日本人隔成两路、甚至3路,这就给我军提供了分而攻之的良机。情况就是如此,只要我军能充分发挥战斗效力,昔日之坦能堡就会出现在今天的武汉。”
台下静静的,众人似乎还未从白崇禧鼓舞人心的话语里醒悟过来。蒋介石也没再开口,但脸上却漾出抑制不住的笑容。
蒋介石虽未完全摆脱消极防御的旧胎,但一年来国民党军几十万官兵的鲜血多少触动了他。能利用武汉外围广大的地区和无数天然屏障,应该说他在军事上迈出了更高明的一步。
7月,国民党百万大军已在长江两岸、大别山麓部署完毕,蒋介石这才重重地透出一口气来。这一天午后,他邀陈布雷同车来到汉阳的伯牙琴台赏景散心。
俞伯牙和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神奇传说,令蒋介石浮想联翩,却心神暗淡。今天,他苦苦追寻的权势、地位都有了,可他有知音吗?手下的文臣武将,个个对他唯唯诺诺,不可谓不恭,不可谓不顺,但这能算知音吗?
可一转念,他想到了自己的特殊身份,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的豪迈感,把心底涌起的淡淡的愁云抛到九霄云外。他扫了陈布雷一眼,解嘲似地说道:“布雷,很多方面你就像钟子期,啊,哈,哈,哈……”
老实、厚道的陈布雷闻言一愣。少顷,脸上浮起一缕不自然的笑。
东湖会友,李宗仁道破天机
珞珈山下的东湖,环境清幽,空气凉爽。
尽管武汉城内已是热浪翻滚,暑气人,可这儿30多平方公里湖面送出的阵阵清凉,却使东湖成了武汉少有的避暑胜地。
6月的一天,台儿庄功臣李宗仁上将邀了前来探访的广西籍故友黄绍来到湖边,散步纳凉。
黄绍外表虽憨厚,却好交朋友,处事圆滑。几年前,他感到两广湖小水浅,难施作为,便投靠了蒋介石。但他不但在蒋介石面前讨到了好处,又没伤了旧友和气。为人处事他太精通了。与李宗仁,他一直保持着友谊。
“季宽,你不在浙省当你的父母官,跑到武汉来干什么?”作为主人,李宗仁先开了口。
“咳,一言难尽。德公,不瞒你说,我此番来汉,是向老蒋辞职的。”
“噢?有这么严重?究竟为什么?”
黄绍摇着头、叹着气,道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4月间黄绍赴汉出席国民党临时代表大会。会间,中共驻汉代表周恩来找到了他,商谈解决闽浙边区问题。黄绍与周恩来是老相识,大革命时期两人就共过事。年前山西抗日前线,又有过几次接触,私交一向不错。两人谈得十分投机。
几个月来,浙省局势也确实令黄绍头痛。此时,杭州已落入日军之手,他把省府向西迁到了金华。可坐镇浙省的第10集团军司令刘建绪不顾钱塘江岸防兵力空虚,反倒抽兵包围了粟裕、刘英的闽浙边区新四军。他虽对此提出了非议,但刘建绪显然有人撑腰,并不买他的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