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昆仑冷声打断他:“晋阳公子无需客气,我只是奉旨行事而已。”
萧墨存自接触此人以来,对其这种冰冷口吻早已捻熟在心,但想起练武之人将内力什么的看得重愈性命,此人却毫不吝啬相救自己,无论如何,此番恩情,绝不能用“奉旨”二字抹煞得了。他淡淡一笑,道:“虽如此,但大人之恩,却实实在在施于墨存身上,墨存心感念之,大恩不言谢,待日后墨存身子好了,再报答大人吧。”
锦芳在一旁听了,此刻整顿衣裳,站起来,走到厉昆仑面前,跪下去道:“锦芳替我家公子爷叩谢大人。此前对大人言语间多有不敬,锦芳羞愧难当。待我家公子爷身子安好后,要打要罚,一切听凭大人的意思。”
厉昆仑侧身避开,不受她的礼,锦芳见状,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方起身道:“奴婢已经备下沐浴香汤并换洗衣裳,请大人移步隔壁厢房。”
厉昆仑摇摇头,道:“不必了,我公务在身,顷刻就走。”他转身,看着床上斜卧着的萧墨存,忽然道:“飞雨落霞掌致人呕血,厉某还是头一遭得见,公子且保重。”
萧墨存浑身一震,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厉昆仑没有回答,却转身一掌拍到梨花木桌上,那桌子却文风不动,萧墨存正诧异间,却见桌腿渐渐歪斜,慢慢地“哗啦”一声,一张完整圆桌裂成数片。厉昆仑收掌,回首道:“飞雨落霞,不伤筋骨,却伤气脉,就如此桌一样,只坏一脚,却能崩塌全身。”
萧墨存心中自己的苦r计早已被此人看透,只是不知为何,他会帮自己在皇帝面前圆谎。他冷静了下来,坦然地抬头问:“你想怎样?或者说,你为了什么?”
“抗旱十三则。”
“什么?”萧墨存疑惑地皱起眉头。
厉昆仑看着他,一惯冷峻的眼神中有波澜起伏,良久,方道:“南边陈州,已是三月无雨,路有饿殍,十室九空。”他轻轻叹了口气,继续道:“我是陈州人,若抗旱十三则一早便有,陈州此番,又何至于此。”
萧墨存沉默着,与他对视了一会,叹了口气道:“可惜天灾难挡,墨存纵使拼了这半条命,又救得了多少人呢?”
厉昆仑摇摇头,道:“不然。饥饿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随后的疫病疠气。厉某小时候亲眼见过一次,真是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民众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哀号遍野,死寂一片。”他顿了顿,道:“公子拟写的十三则中,疫病防治占了一半篇幅,所提陈条无不切中要害,实施起来,也当简便,且容易推广,此番若得行于天下,所救苍生无数,真乃大德也。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公子于南方地貌所知甚少,条陈细则,颇有不符之处。若能亲临实地,则会改良甚多。”
萧墨存只觉心里一片灰烬,他忍不住自嘲般呵呵低笑起来,缓缓地道:“侍卫大人莫不是成心嘲笑墨存的么?墨存此番连坐着都勉强,如何能外出察看灾情地貌?更何况,”他痛苦地闭上眼睛,低哑着声音道:“皇上,又怎会放我出去?”
厉昆仑在那边沉默了,萧墨存想起昏迷前与皇帝作的那个交易,愈发觉得心灰意冷,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侍卫大人,你的恩,墨存日后再报,墨存累了,请回吧。”
厉昆仑尚未回答,那边门外却传来梅香的声音,急急地道:“锦芳姐姐,皇上下朝,又朝咱们这来了。”
萧墨存此时此刻,真不愿见到皇帝本人,昏迷前的记忆太鲜明,他好容易恢复了点力气,实在不愿又耗费在这个令自己又怕又怒的人身上。因而一听这句“皇上驾到”,他便只觉头大如斗,心里暗骂你个昏君,值此多事之秋,不去忙活前朝的那些破事,反倒还有闲情来看自己这样一位既不懂得奉承他,又不懂得顺从他,兼之半死不活的“逆臣”。
锦芳在一旁瞧着他好容易略有些血色的脸颊又转成白,心疼之余,倒也明白他的心思。忙站起身来道:“梅香妹妹,你让屋子外头的奴才们都放轻手脚,公子爷适才在厉大人运功疗养后略有起色,可算好好地入睡了。”她一面说,一面轻手轻脚将萧墨存扶着躺回枕席上,盖上纱被,笑着对萧墨存眨眨眼,回头对厉昆仑道:“厉大人,可真多谢您了,公子爷要不是您,此时都不知怎么办。好容易入睡了,咱们都松口气,皇上那边呢,也交代得过去,您看,咱们是不是出去,让公子爷好好将息,顺便喝口茶润润嗓子呢?您不知道,咱们这别的没有,茶可是一等一的好,别处轻易喝不到的。”
厉昆仑面无表情地道:“公子既有起色,厉某不辱皇命,自当复命要紧,厉某告辞了。”
锦芳笑嘻嘻地站起身,走过去打开了方面,道:“厉大人,辛苦您了,锦芳送您出去吧。”
厉昆仑没有回答,只朝萧墨存点了点头,目光中似乎有所期许,终于转身,止住了锦芳随后的脚步,启门而去。
萧墨存目送他离开,叹了口气。锦芳帮他掖掖被角,笑道:“哥,索性睡一觉,把皇帝一人晾着,他也不好唱久独角戏不是?放宽心吧。”
“今儿个可以睡着逃过去,明儿个呢?”萧墨存闭上眼道:“都走到这步田地了,还是原地踏步,想想,都让人累得荒。”
“你那是大病初愈,自然疲累些。”锦芳轻轻地道:“哥,我瞧着昨日你吐血昏过去,陛下是真着急,他厉声让人叫太医的样子,咱们这的奴才,个个吓坏了。后来王太医战战兢兢的,皇上瞧不过眼,上来就给了他两脚,还是厉侍卫回说,他可用内力为公子疗伤更为有效,才把皇上的脾气压了下去。”
“是么?”萧墨存闭着眼,轻轻哼了一声,道:“那又如何,只要有必要,就算杀了我,他眼睛都不会眨的。锦芳,我真累了,一会皇帝来,你小心着回话,省得他迁怒于你,知道吗?”
锦芳没有答话,只轻轻地拍拍他的手。
上部 第章
萧墨存原本只想稍稍阖眼,装出熟睡的样子即可,哪知道头一沾枕头,犹如被人狠狠打了一棒槌,干脆利落地陷入梦乡之中。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回到现代,在家族一年一度的聚会上,许久未见的兄弟们,竟然提议去赛马。于是大家乱哄哄地出门,到了马场,每个人都人手一匹骏马,各自骑着在各自的跑道上准备就绪。只有他着急地对着空荡荡的马厩,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那匹马,比赛时间已经临近,他急得毫无头绪,忽然间瞧见墙角一个堆草垛的男人,忙跑过去问:“先生,你看到我的马了吗?”
那人回过头,问:“你的马长什么样?”
萧墨存懵了,他只知道要找自己的马,可那马长什么样呢,他却一无所知。难道自己忘了自己的马长什么样了么,还是,自己从没有马,却一直以为,自己拥有一匹。那人见他久未回答,上前了一步,萧墨存赫然发现,此人长得跟皇帝一模一样,他吓得连连后退,却见皇帝步步近,边走边笑道:“找什么马,你可不就是朕的千里驹么,见到主子,还不快点过来!”
萧墨存连连摇头,不是,我是人,不是马,更不是你的马。他想要逃开,却赫然发现,自己的手脚开始转变成瘦长的马蹄,黑色的头发开始变成浓密的马鬃,他大骇起来,想要呼叫,却发现,自己的呼喊声,变成了一声刺耳无比的马啸。
他就这样被惊醒过来,一睁开眼,梦里吓自己一大跳的罪魁祸首,此刻就坐在他床头边上的罗汉椅上,手里捧着奏章,歪着身子,随意看着,时不时圈圈点点。
他正想继续装睡,却发现皇帝视线已经扫了过来,看他醒来,忙放下朱笔,脸上现出从未见过的温柔笑脸。
“陛,陛下。”萧墨存无法,只得撑着坐起来,唤了一声。
“别动,躺着就好。”萧宏铖放下奏章,一步踏过来,扶住他的肩膀,将他揽入自己怀中,低头柔声道:“才好些就乱动,你是存心呕朕的,是不是?”
萧墨存听得头皮发麻,心想你前一日打耳光揪头发好不威风,言辞凿凿认定自己与刘昌敏勾结逾了臣矩,现在又一脸温情脉脉,体贴入微的模样,这变脸也委实来得令人摸不着头脑。他略挣了挣,道:“陛下,墨存怎么敢。”
“你呀,有什么不敢。”皇帝叹了口气,摸着他的头发道:“这宫里这么多人,谁会像你这么脾气倔犟,又没眼力劲?谁会像你这么顶撞朕,惹怒朕?可朕心里,怎么就偏偏放不下你呢?”
萧墨存没有作声,心里暗想,你人人奉承的日子过久了,被偶尔违背一下,反倒觉出新鲜来,可见还是犯贱。
“墨存,朕心里,其实宁愿你还是从前那个嚣张跋扈,仗着朕的势,无法无天的小墨存。你要像从前那样,那朕也还当你是那小玩意儿。可你现在这样勾人……”萧宏铖叹了口气,亲吻着他的额角,低声道:“对别人,温良恭谦让占十足十,心里那点倔犟,全用来对付朕。真是半点也强迫你不得,倒让朕没来由的牵肠挂肚……”
萧墨存越听越不对,已经听不下去了,这种话若他人说,萧墨存只当笑话听过了就算。可这是皇帝金口玉牙,谁知道日后他想起来后悔自己的r麻话了,会不会杀了他泄愤呢?萧墨存将头埋入他的怀里,假装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皇帝忙住了口,无比怜爱地拍着他的脊背,匀出另一只手拿过床边案几上的茶盅,揭开了送到他嘴边,哄孩子一样道:“来,喝口水,顺顺气。”
萧墨存就着他的手灌入一口温茶,微微喘气,低声道:“陛下,墨存听闻,人年轻呕血,恐不是寿相。我如今只剩半条命,也不知道能捱多久。这几日做梦,常梦到公子府后园几株桂花,我想回去看看……”
“胡什么!朕不准你再如此胡思乱想。你喜欢桂花,朕将这满皇宫都种上便是……”
“陛下。”萧墨存此刻忽然觉得这个皇帝很可怜,如一个要不到糖吃,只会耍赖,只会说“不准”的小孩。他怜悯地看着皇帝,不觉放柔了声调道:“你纵使将整个京师都种满桂花又如何?刘丞相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尚书处外迁,此刻朝野上下已成舆论,只等陛下圣旨一下,水到渠成。其实,”他淡淡笑了:“那样也好,出了去,李梓麟他们个个贤良栋才,方可大展拳脚,有用武之地。尚书处一迁,墨存又怎能留在宫中?”
萧墨存眼神黯淡了下,萧宏铖勒紧了抱着他的臂膀,沉默不语,只死死地盯着他。萧墨存苦笑了下,道:“陛下,宫深如海,墨存怕是撑不下去了。墨存只求回去,陛下答应过的,不是么?”
此时,屋外传来太监禀告之声:“启禀皇上,晋阳公子的药,煎好了。”
“呈上来吧。”萧宏铖吩咐了句。
片刻之间,一行宫人鱼贯而入,当前一个捧着托盘,高举过头,跪下呈上内中一碗黄褐色的药汁。萧宏铖亲自接了过去,吹了吹,拿了银匙羹舀了一勺,送到墨存嘴巴,道:“来,乖乖把药喝了。”
萧墨存轻轻掉转了头,从他怀里坐起,淡然道:“不敢劳动陛下,臣自己来。”
皇帝伸出的手尴尬地停顿了一下,笑了笑道:“让朕来,上回你病了,不也是朕喂你喝粥么?”
萧墨存想起那一回病好,皇帝确实也曾如此温柔过。只是当时初来,不知道这深宫的厉害,也不知道那朝堂的复杂,更加没明白,这个前一刻对自己好的男人,下一刻有可能就对你横眉冷目。
“你乖乖喝药,放心吧,”皇帝叹气道:“朕都依你。”
“什,什么?”萧墨存诧异地反问。
“出宫,朕准了。”萧宏铖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缓缓地念道:“自顾顽滞牧,坐贻灾沴臻。上羞朝廷寄,下愧闾里民。岂无神明宰,为我同苦辛。共布慈惠语,慰此衢客尘。”
萧墨存一听,浑身一震,这是他题在《抗旱十三则》卷首的诗,意思是旱灾无情,身为官员,却无法及时抗旱救灾,心中愧疚难当。这本是唐代大诗人元稹的诗作,萧墨存自幼熟读唐诗,后又经营古董,最喜唐代器物,对唐朝历史文化最为熟知。将这首诗题在此处,只是信手捏来,感怀而已。此刻听皇帝娓娓读来,觉得甚是深意。
果然,萧宏铖看着他,柔声道:“连你都知道上羞朝廷寄,下愧闾里民。朕贵为一国之君,又岂会置黎民百姓于水火而不顾?十三则朕看了,甚好,你果然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刘昌敏主力推荐你,连厉昆仑也为你保荐,那抗旱十三则,诸多细节,用到你之处甚多。”他顿了顿,道:“朕再舍不得你出宫,国事当前,也无可奈何。墨存,早点养好身子,早点,帮朕吧。”
南方大旱尚未缓解,一连三月,天上无雨,田地里颗粒无收,七州三十八县二十万民众顷刻间就要逃荒成为饥民。逢此国难,丞相刘昌敏自是率领门生故吏,六部官员,忙了个脚不沾地,人仰马翻。虽忙却不乱,难得的是皇帝陛下此番格外配合,令与之打了多年交道的刘昌敏,颇有些感到不习惯。
刘老丞相两朝重臣,作了皇帝十三年帝师,亲眼瞧着一个少年太子如何一步步登上现在这样的权力高峰。他与皇帝有师生之情,兼之辅助之恩,私下君臣情谊甚深,可政见却经常相左。刘昌敏原本以为按自己对皇帝陛下的了解,说服他迁出“尚书处”,名正言顺地采纳“尚书处”拟定的《抗旱十三则》,至少要磨三天以上的嘴皮子,他甚至暗作准备,想着时候一到,什么群苦谏、耍赖要挟等等不得已的手段都得将使出来。刘昌敏虽为清流知识分子领袖,却生性狡黠,平生最好与人斗,自觉其乐无穷,一想到有机会让萧宏铖那张广纳谏言、求贤若渴的英明帝王脸,变成不得不咬牙同意,颁发圣旨的模样,他就觉着乐趣盎然,莫名兴奋,在家中着手摩拳擦掌了好半会。
哪知刘丞相这种恶趣味只享受不到一天,头天觐见将此提议奉上时,皇帝明明气得脸色紧绷,第二天去的时候,皇帝已然换上一副贤德君主的模样,不仅痛痛快快答应让“尚书处”并入六部之外,还刷刷下旨,将“尚书处”有品阶官员七名,无品阶官员十五名,原封不动地归入文官行列,秩俸不变。接着又难得说了重话,力排吕太尉一派的异议,将“尚书处”拟定的《抗旱十三则》标为国策,命丞相刘昌敏督促各州县官员立下军令状,将一应免赋免税、赈灾筹粮、医药防疫、灾民安置等归令个人负责,确保各级官员分工明确,迅速反馈底下灾情,作一个高度集中化的处理。
更令刘昌敏想不到的是,一向不信怪力神的皇帝萧宏铖,此次居然第一时间颁发“罪己诏”,诏告天下,称南方三月无雨,“皆因朕功不德,政治未协,大小臣工弗能恪共职业,以致y阳不和,灾异示儆准”。不一日,又令钦天监择黄道吉日,亲赴京郊太白山设坛拜祭龙神,封龙神为王,修醮禳之,以求降雨。
这里京师各衙门闹哄哄忙作一团,皆为着这抗旱之事调钱调粮;那里南边州县已经有快马来报,出现饥民逃荒,集体抢开县城粮仓的暴乱。整个天启朝算是遇到百年难得的困境,然而哀兵必胜,此时北部边关,将士们反倒斗志昂扬,士气高涨,一连打退了克什日晏三次趁乱进攻。还好几月前即采纳萧墨存植谷戎边、开关贸易的建议,此时开始逐见成效,秋收第一批粮食和用盐铁与牧民易牛羊毛织物奶制品,驻军自给自足已实现不少,着实为后方朝廷,减轻了相当负担。消息传到京师,总算是让皇帝连日乌云环绕的眉头,稍微舒展开了些来。
尽管时事如此纷乱多变,然而日子还是要过,京师达官贵人的笙歌夜宴还是要照常办起,乐坊勾栏关闭不少,却也仍旧有些生意,每晚永定河畔,灯笼高挂,依旧是莺声燕语,热闹非凡。有人有热闹的地方必定滋生流言,流言对京师的贵族们来说,早已成为衣裳上精美的刺绣中,单单挑金线绣的花x;食物中精心烹调的味道里,提别题的那股滋味。
这几天京师最大的一则留言蜚语,莫过于晋阳公子萧墨存恃宠而骄,得罪圣上,以至失宠,最后黯然出宫的消息了。
此则流言被一传再传,顷刻间渲染上无数细节。无数人津津有味地复述着,其生动之处宛若亲眼目睹,什么晋阳之骄横,君王之震怒,哀告之无门,离宫之黯然,直直将成了一部案头灯下的香艳小说。
第二卷
上部 第章
中元节后,京师秋至,北边的流寇,南边的旱灾,暂时都影响不到这里。古老的青石板路上,两旁酒肆商铺仍旧营业,虽不复往日熙攘繁华,却也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不失帝都的热闹与祥和。
这座都城南临太白山,北向永定河,处于一山一河当中,端的是依山傍水,高毋近旱而水用足,下毋近水而沟防省,可见当初选址定都,颇废一番心思。城廓并不遵循古礼中方九里,旁三门、经涂九轨,九经九纬的规矩,除去皇城之内道路必遵准绳之外,其余地方,却也因地制宜,街头巷尾,蜿蜒屈伸,少了几分巍峨,却多了几分情致。
帝都北面的朝市当中,卖艺的、耍猴的、摆摊位算命的、代写书信的、推着独轮车贩卖水果散货的,连同青石板路两旁的酒肆商铺,共同勾勒出一派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拐过这条大街,则是一条略嫌狭隘的石板路,名唤“张王直”,来历已不可考,姑且认为,早年这巷子里住了张姓和王姓两户人家。到了如今,“张王直”内住的早已不复姓张姓王,却有一家叫“春晖堂”的老字号药铺,药材价格适中,掌柜的脾气古怪,祖上传下来的精湛医术,可却不挂牌问诊,每只喜欢鼓捣些新药丸膏药。还好店里的伙计们略通医理,且是这一片住了多年的老街坊老邻居,最是童叟无欺,因而附近的人,有个头疼脑热的小病,也愿意来这里买药丸,抓贴药剂了事。
这天与往常一般无二,“春晖堂”的伙计早早开了店面,将不大的一片店擦洗得干干净净。大清早的并没有什么人来,只隔壁的寡居老娘过来拿了贴去湿痛的膏药。当值的伙计姓林,入“春晖堂”时间尚短,只因自小住在“张王直”内,与店里的老伙计都混得颇熟。年前父亲去世,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伙计们瞧不过去,禀报了掌柜,才将他收进来做了药铺的学徒。他也勤勉好学,为人老实,东家脾气怪,他也能小心伺候得来。混不到一年,已经从锄药的学徒,升到了柜前的伙计。
小林子这里捧了一盆清水,舀着撒在铺子前,一不留神,一勺子水全撒过路的一个少女的白绫撒花裙上。那少女“哎哟”尖叫一声,小林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