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就有一名记者懒洋洋地说道:“里特斯道夫博士,这个项目的名称是什么?是叫精神病工程吗?”其他的记者大笑起来。
麦克雷回答道:“我们使用的工作名称是‘50分钟行动’。”
“你们抓住了那个星球上的那些精神病患者后,会把他们送到哪里去?”另一个记者问道,“你们会不会把他们扫到地毯下面去?”
玛丽对着麦克风说道:“首先我们将作研究,以便彻底了解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那些原发病人——至少其中的一部分——他们的后裔还活着。我们并不想伪称我们知道他们已经形成的社会是怎样生存下来的。我的想法是这个社会根本不可能生存下来。当然,仅仅从字面的意思讲,他们确实活着。我们将努力对我们可以救治的人实施矫正治疗。当然,我们最关心的还是孩子。”
“你预计什么时候到达阿三星卫二号呢,博士?”一个记者问道。照相机开始工作了,发出的嗡嗡声就好像远方成群的鸟儿。
“我想会在两周以内。”玛丽回答道。
“您没有报酬,是吗,博士?”一个记者问。
“没有。”
“那么,您是坚信这个项目符合公众利益了?它是项事业?”
“呃——,”玛丽迟疑了一下,“它——”
“那么我们干涉这些前精神病医院病人的文化会给地球带来好处?”这个记者油腔滑调地问。
玛丽转向麦克雷:“我该说什么?”
麦克雷凑近麦克风,说道:“这不是里特斯道夫博士的领域,她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心理学家,而不是一个政治家。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一个经验丰富的瘦高记者,站起身来拖着尾音问道:“特普兰有没有想过不要去管这颗卫星,就像你们对待其他文化那样对待这个文化,尊重它的价值观和风俗习惯?”
玛丽踌躇着,说道:“我们知道的不多。也许当我们了解得多一点——”她戛然而止,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但是它不是一种亚文化,”她说,“它没有什么传统。它是由精神病人个人和他们的后代组成的社会,而他们的后代也只是在25年前才出现……你不能通过拿它和木卫三以及爱奥尼亚1文化对比来抬高它的地位。精神病人能发展出什么样的价值观?更不要说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
爱奥尼亚:小亚细亚西岸中部及其附近爱琴海岛屿古称,曾为古希腊工商业和文化名城。】
“但这是你的一家之言,”那个记者喉咙咕噜着说,“你对他们的文化一无所知。因为你所知道的全部情况——”
麦克雷对着麦克风尖刻地说到:“如果他们已经发展出一种稳定的、可行的文化,我们将不会干涉它。但是这个决定将要由像里特斯道夫博士这样的专家作出,而不是你、我或普通的美国大众。坦率地说,我们觉得再没有比一个这样的社会更具有潜在的爆炸性了。那里由精神病人统治,由精神病人规定价值观,控制通讯手段。对这样的社会你可以用几乎所有你所知道的事物来定义——一种新的狂热的宗教文化,一种妄想狂的民族主义国家概念,癫狂状态下的野蛮破坏——仅仅这些可能就能证明我们对阿三星卫二号的调查是完全正确的。这个项目正是在保卫我们自己的生活和价值观。”
记者们安静下来,很明显他们被麦克雷所说的一番话说服了。当然,玛丽也同意他的说法。
过了一会儿,当他们离开大厅,玛丽说道:“那是真正的原因吗?”
麦克雷瞥了瞥她,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要去阿三星卫二号,是因为我们害怕一个精神错乱的社会包围着我们,会给我们带来恶果,是因为一个如此疯狂的社会,会使我们感到不安,是吗?我想任何一个理由都是充分的,当然对你而言更该如此。”
“我不应该问吗?”她盯着这个修饰整齐的特普兰的年轻官员。“我只能——”
“你应该做你的治疗工作,如此而已。我没有指点你如何治疗病人,为什么你要在处理一个政治事件上对我指手画脚?”他冷冷地看着她,“然而,我要告诉你没有考虑过的‘50分钟行动’的一个深层目的。一个精神病人的社会完全有可能在25年内产生一些我们可以利用的技术思想,特别是那些狂躁症患者,他们是最活跃的阶级。”他按下电梯按钮,“我知道他们富于创造力,就像偏执狂一样。”
玛丽说:“这就是为什么地球没有尽快派人去那里的原因吗?你想知道他们的思想是如何发展的?”
麦克雷微笑着,等着电梯,他没有回答。
玛丽认为,他看起来对自己有十足的把握。就精神病学的角度来解释,这是一个错误。也许还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她回到在马林县的房子。继续整理行李时,她认识到在政府的立场中存在着基本的矛盾。首先,他们调查阿三星卫二号的文化是因为他们害怕它会变成致命的危险,可同时他们又在探究它是否会发展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大约一个世纪以前弗洛伊德就指出过这种二元逻辑的谬误,实际上每一种假设都在相互抵消对方。政府不可能两者兼得。
精神分析学曾经指出,一般而言,当对于一个行为给出了两个相反的原因,那么真正的潜藏的动机不是其中任何一个,而是人——或者,在这个案例中的政府官员们——没有意识到的第三种驱动力。
她不知道这个项目的真正动机是什么。
无论如何,她志愿服务的这个项目显得不再那么理想化,而是别有用心。
不管政府实际的动机是什么,她有一个清晰的直觉:这个动机是高明、严酷而又自私的。
而且,此外,她还有一个直觉。
也许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动机是什么。
玛丽正在全神贯注地收拾她满抽屉的毛衫,突然她意识到这里不再是她一个人了。两个男人站在门口,她敏捷地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
“里特斯道夫先生在哪儿?”年龄大一些的男人问道。他出示了一下扁扁的黑色身份卡。她明白了,这两个男人来自她丈夫的办公室,中情局旧金山分部。
“他搬出去了,”她说,“我给你们他的地址。”
“我们得到消息,”年龄大一些的男人说道,“一个身份不明的线人告诉我们您的丈夫可能正打算自杀。”
“他总是那样。”她一边说,一边写下查克现在住的那个陋室的地址,“我不会为他担心的。他有慢性病,但决不会死的。”
年长的中情局特工怀着y森森的敌意看着她:“我知道您和里特斯道夫先生分居了。”
“如果和您有什么关系的话,我可以告诉您是这样的。”她投向他一个简洁而职业化的微笑,“现在,我可以继续整理行李吗?”
“我们的机关,”中情局特工说道:“总是向它的雇员提供确切的保护。如果您的丈夫自杀了,我们会进行调查——以确定在多大程度上与您有关。”他补充道,“您是一个婚姻顾问,这可能有点尴尬,您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停顿了一会儿,玛丽说:“是的,我认为是这样的。”
年轻一些的留着平头的中情局特工说:“把我们的话当作一个非正式的警告吧。小心点,里特斯道夫夫人。不要给您的丈夫增加压力。您懂吗?”他的眼神呆板而冷漠。
她颤抖着,点了点头。
“另外,”年长的男人说:“如果他来这儿,让他给我们打电话。他请了三天假,但是我们还是想找他谈谈。”
这两个人离开了房间,走向了房子的前门。
她回去继续收拾行李。现在那两个中情局特工已经走了,她如释重负地喘着气。
中情局别想命令我该怎么做,她自言自语道。我会对我丈夫说任何我想说的话,做任何我想做的事。他们不会保护你的,查克。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一件一件地整理着毛衫,将它们野蛮地塞进手提箱。她想,事实上,跟他们搅在一起,你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的。所以要做好准备。
她一边笑起来一边想,你这个可怜的被吓坏了的家伙,你以为派你的两个同事来吓唬我是个好主意。他们也许能吓住你,但吓不住我。他们只是些愚蠢的笨蛋警察。
她边打包时边寻思着打电话告诉她的律师这些中情局的高压战术。不,她想,我现在不会那么做。我要等到离婚诉讼摆在埃里佐拉法官面前。
那时我要将它作为证据。它将证明我嫁给这个男人后,我被迫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不停地受到警察的侵扰。还有,在帮他找工作时遭到性s扰。
她兴高采烈地将最后一件套衫放进手提箱里,合上箱子,然后用手指快速地转动,紧紧地锁上了它。
可怜的查克,她自言自语道,一旦我将你推上法庭,你就没有机会了。你永远也不会明白降临在你头上的将是什么。你将用整个余生来偿还。只要你还活着,亲爱的,你就不可能真正的摆脱我。你总要付出些代价。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折叠她的套裙,把它们装在带有特制衣钩的大皮箱里。
她自言自语道,这个代价你是承受不起的。
第四章
站在门口的女孩,语调轻柔而又有些迟疑:“嗯,我是琼·特赖埃斯特,朗宁·克莱姆爵士说您刚刚搬到这里。”她的目光流转,朝查克。里特斯道夫身后的房间里张望着,“您还把您的物品搬进来吧?我能帮忙吗?我会挂窗帘,还会打扫厨房里的储物架,如果您愿意的话。”
查克说:“谢谢,但是我这里一切都好。”
这个女孩是黏y人派来的,这使他很感动。
他断定,她还不到20岁。她脑后梳着一条粗大的发辫,垂在背后。她的头发是褐色的,没有特别的颜色,是那种很一般的头发,只是脸色发白,太苍白了。他觉得她的脖子有点长。虽然很苗条,但她的身材还是不值得一提。琼·特赖埃斯特穿着一条紧身深色裤子,男式棉衬衫,脚上拖着一双拖鞋。根据他的判断,她没有穿胸罩,现在流行这样。在衬衫白色的棉质衣物下,她的茹头看上去就是扁平的深色圆圈。她没钱去做或者根本没想过去做时下流行的茹头膨大手术。这使他觉得她很贫穷,可能是一个学生。
“朗宁·克莱姆爵士,”她解释道,“是木卫三人,住在走廊对面。”她轻轻地笑了笑。
他注意到,她有一口洁白的碎牙齿,十分整齐,形状很美,甚至可以说接近完美。
“是的,”查克说,“大约一小时前他从门底下流到了这里。”他补充道:“他说他要派什么人来。很明显他认为——”
“你真的企图自杀吗?”
他顿了一下,耸了耸肩,“那个黏y人是这样认为的。”
“你确实企图自杀。现在我还能看出来。我能从你身上觉察出来。”她从他身边走过,走进了房间,“你知道吗?我是一个超自然人。”
“哪种超自然人?”他让房门大开着,打开了屋子里铁圈球样式的灯,“有各种各样的超自然人。有的甚至能移山,有的只能——”
琼打断他的话:“我手无缚j之力,但是请看。”她转过身去,竖起衬衫的领子,“看到了我的纽扣了吗?货真价实的超自然人,属于美国有限公司。”她解释道:“我的本领是能使时光倒流。在一个限定的空间里,比如长12英尺宽9英尺,大约就是你客厅的大小,我可以使时光倒流,最长持续5分钟。”
她笑了,他再一次惊叹她的牙齿,它们改变了她的脸庞,使它变漂亮了。只要她笑,她就是那么赏心悦目。查克认为这能说明她的一些情况。因为美来自内心,所以她的心灵一定很可爱,他知道几年以后,当她长大一些,她的美将逐渐绽放,改变她的外表。在她30岁或35岁时,她将出落得光彩照人。但现在她还只是一个孩子。
“这种才能有什么用?”他问。
“它的用途很有限。”她坐在他那张古代丹麦样式的沙发扶手上,把手指伸进紧身裤兜里解释道:“我在罗斯警察局工作。他们打发我去严重的事故现场。你会觉得有点可笑,但是这种才能真的管用。我让时间回到事故发生之前,有时如果我去得太晚的话,耽误的时间超过了5分钟,那我就会把刚刚死去的人的生命唤回。明白了吗?”
“明白了。”
“我的工资不高。更糟糕的是,我必须24小时随叫随到。他们会到我的公寓里通知我,我坐高速喷气飞车赶到现场。明白了?”她转过头,指着她的右耳朵,在她的耳朵里嵌有一个又短又粗的微型圆柱形状的东西,他知道那是一个警用接收器,“它一直开着。那意味着我离交通工具的距离必须很近,在几秒钟之内就能跑步到达。当然,我能去餐馆吃饭,去戏院看戏,也能到别人房间里去,但是——”
“喔,”他说,“也许什么时候你能救我的命。”他想,如果我跳楼的话,你会迫使我又回到这个现实世界里来的。多么伟大的帮助啊……
“我救过很多人的命,”琼伸出手:“能给我一枝烟吗?”
他递给她一枝烟,替她点上,像往常那样,他有一种堕落感。
“你是干什么的?”琼问他。
他很不情愿地描述了他在中情局的工作——并不是因为它是什么保密的工作,而是因为在公众尊重程度上,这个工作处于底层。琼·特赖埃斯特专心地听着。
“那么你使我们的政府免于衰败。”她说道,快活地笑着:“多么了不起啊!”
他感到非常开心,说道:“谢谢。”
“但是你确实在帮助我们的政府!想想看——就在此刻,在共产主义世界里,成百上千的模拟人在大街的角落里或在丛林里拦住人们,用你的语言向他们宣传……”她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可我做的一切只是在帮助罗斯警察局。”
“有一条法则,我称之为里特斯道夫回报递减第三法则。这条法则是你干某个工作的时间越长,你就会认识到它在体系中会变得越来越微不足道。”他向她报以微笑。她眼睛中的光彩和亮白的牙齿,使她的微笑是那样的从容。他开始忘记了自己的重负,忘记了刚才的绝望情绪。
琼在公寓里四处走动,“你打算搬进来很多个人物品吗?还是你打算就这么过?我会帮你装饰一下,朗宁·克莱姆先生也会尽量帮你的。走廊那头住着一个从木星来的熔解金属形式的生物,叫埃德加。这些天他正在冬眠,但是当他复苏过来后,他会拼命工作。在你左边的公寓里,住着一个从火星来的神鸟,戴着五颜六色的头饰……它没有手但是可以靠意志力隔墙移物。它也很乐于帮忙,但是今天不行,今天它要孵蛋,它现在一只j蛋上。”
“上帝啊,”查克说道,“这里住着这么多种生物。”听到这些,他有一些震惊。
“还有,”琼说,“在你楼下住着一个从木卫四来的树獭,它缠在一个三向落地台灯上,这台灯是这座公寓1960年左右配备的标准照明设备。它一直睡到日落,然后出去买食物。此外,还有黏y人,你已经见过了。”她使劲地抽着烟——有些不熟练,“我喜欢这个地方,你会遇见各种各样的生命形式。在你来之前,一个金星来的苔藓住在这儿。有一次我还救过它的命。它干掉了……你知道,它们必须保持湿润。后来因为马林的气候对它来说实在是太干燥了,最后它搬到了北面雨水充足的俄勒冈州。”
她转过身,停在他面前,打量着他:“你看起来有不少麻烦。”
“没有什么真正的麻烦。只是想像出来的,是可以避免的。”他想,那些麻烦,只要我动脑子想一想,我永远也不会被卷进去。我本来就不应该和她结婚。
“你妻子叫什么?”
他吃了一惊,说:“玛丽。”
“不要因为你离开她就自杀。”琼说,“几个月甚至几个星期后你就会感到你是完整的。现在你的感觉就像从一个完整的肌体中被分裂出来一样。裂变总是意味着痛苦。我明白这一点是因为原先这里住着一个原生质……每一次身体分裂的时候它都非常痛苦,但是它必须分裂,因为它必须成长。”
“我知道成长会很痛苦。”他走到风景窗边上,再一次俯视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行人,汽车和喷气飞车。他曾经几乎……
“住在这儿不错。”琼说道,“我住过好多地方。当然罗斯警察局的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幢叫‘被废弃的武器’的公寓。”她坦率地补充道,“这个地方麻烦不断——小偷、斗殴甚至是杀人犯。这里不是一个干净的地方……你会看到这一点的。”
“可是——”
“可是我认为你应该住下去。你会有伴儿的。尤其是在晚上,你会发现住在这里的外星生命形式开始四处活动。朗宁·克莱姆爵士是一个很值得交的朋友,他帮助过很多人。木卫三人拥有圣徒保罗所说的那种博爱精神……记得吗?圣徒保罗说过,博爱是最伟大的美德。”
公寓的门开了,查克迅速转过身。他看见了两个老熟人,他的上司杰克·埃尔伍德以及和他一起写剧本的同事皮特·皮特里。当他们看见他时,好像都一下子松了口气。
“见鬼!”埃尔伍德说道,“我们以为我们来得太迟了。我们在你的家里耽搁的时间太长了,我们原以为你会在那儿。”
琼·特赖埃斯特对埃尔伍德说:“我是罗斯警察局的。可以看看你们的证件吗?”她的声音冷冷的。
埃尔伍德和皮特里迅速出示了他们的中情局证件,然后走向查克。
“城市警察在这里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