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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部分(2 / 2)

老人说:有一个马倌跑来告诉我,说道尔基带人带车去旧营盘了,我一猜就知道他g啥去了。


陈阵问:他去g啥?


老人说:去各家各户的旧营盘下毒、下夹子。额仑草原的老狼、瘸狼、病狼可怜呐,自个儿打不着食,只能靠捡大狼群吃剩的骨头活命。它们平常也去捡人和狗吃剩下的东西,饥一顿,饱一顿。每次人畜一搬家,它们就跑到旧营盘的灰堆、垃圾堆捡东西吃。什么臭羊皮、臭骨头、大棒骨、羊头骨、剩饭剩n渣,还把人家埋的死狗、病羊、病牛犊刨出来吃。额仑的老牧民都知道这些事。有时候牧民搬家,把一些东西忘在旧营盘,等回到旧营盘去找,常常能看见狼来过的动静。牧民信喇嘛,心善,都知道来旧营盘找食的那些老狼病狼可怜,没几个人会在那儿下毒下夹子,有些老人搬家的时候还会有意丢下些吃食,留给老狼。


第三十三章(5)


老人叹了口气说:可自打一些外来户来了以后,时间长了,他们也看出了门道。道尔基一家从他爹起,就喜欢在搬家的时候给狼留下死羊,塞上毒药和下夹子,过一两天再回来杀狼剥狼皮。他家卖的狼皮为啥比谁家的都多?就是他家不信喇嘛,不敬狼,什么毒招都敢使,杀那些老狼瘸狼也真下得了手。你说,狼心哪有人心毒啊……


老人满目凄凉,胡须颤抖地说:这些r子,他们打死了多少狼啊。打得好狼东躲西藏,都不敢出来找东西吃了。我估摸大队一走,连好狼都得上旧营盘找东西吃。道尔基比狼还贼呐……再这么打下去,额仑草原的人就上不了腾格里,额仑草原也快完了。


陈阵无法平复这位末代游牧老人的伤痛。谁也阻止不了恶x膨胀的农耕人口,阻止不了农耕对草原的掠夺。陈阵无法安慰老阿爸,只好说:看我的,今天我要把他们下的夹子统统打翻!


两人翻过山梁,向最近一个旧营盘跑去。离营盘不远处,果然看见留下的汽车车轮印。汽车的动作很快,已经转过坡去了。两人走近营盘,再不敢贸然前行,生怕钢夹打断马蹄腕。两人下了马,老人看了一会儿,指指炉灰坑说:道尔基下的夹子很在行,你看那片炉灰,看上去好像是风吹的,其实是人撒的,那炉灰底下就是夹子,旁边还故意放了两根瘦羊蹄。要是放两块羊r,狼倒会疑心。瘦羊蹄本来就是垃圾堆里的东西,狼容易上当。我估摸他下夹子的时候,手上也是沾着炉灰g的,人味就全让炉灰给盖住了。只有鼻子最灵的老狼能闻出来。可是狼太老了,鼻子也老了,就闻不出来……


陈阵一时惊愕而气愤得说不出话来。


老人又指了指一片牛犊粪旁边的半只病羊说:你看那羊身上准保下了药。听说,他们从北京弄来高级毒药,这儿的狼闻不出来,狼吃下去,一袋烟的工夫准死。


陈阵说:那我把羊都拖到废井里去。


老人说:你一个人拖得完吗?那么多营盘呐。


两人骑上马又陆陆续续看了四五个营盘,发现道尔基并没有在每一个营盘上做手脚。有的下毒,有的下夹子,有的双管齐下,还有的什么也不下。整个布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而且总是隔一个营盘做一次手脚,两个做了局的营盘之间往往隔着一个小坡。如果一处营盘夹着狼或毒死狼,并不妨碍另一处的狼继续中计。


两人还发现,道尔基下毒多,下夹子少。而下夹子又利用灰坑,不用再费力挖新坑。因而,道尔基行动神速,整个大队的营盘以他们布局的速度,用不了大半天就能完成。


再不能往前走了,否则就会被道尔基他们发现。


毕利格老人拨转马头往回走,一边自言自语地说:救狼只能救这些了。两人走到一处设局的营盘,老人下马,小心翼翼地走到半条臭羊腿旁边,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羊皮口袋,打开口,往羊腿上掸出一些灰白s的晶体。陈阵立刻看懂了老人的意图,这种毒药是牧场供销社出售的劣质的毒兽药,毒x小,气味大,只能毒杀最笨的狼和狐狸,而一般的狼都能闻出来。劣药盖住了好药,那道尔基就白费劲了。


陈阵心想,老人还是比道尔基更厉害。想想又问:这药味被风刮散了怎么办?


老人说:不会。这毒药味儿就是散了,人闻不出来,狼能闻出来。


老人又找到几处下夹子的地方。老人让陈阵拣了几块羊棒骨,用力扔过去,砸翻了钢夹。这也是狡猾的老狼对付夹子的办法之一。


两人又走向另一处营盘。直到老人的劣等药用完之后,两人才骑马往回返。


陈阵问:阿爸,他们要是回团部的时候发现夹子翻了怎么办?老人说:他们一定还要绕弯去打狼,顾不上呐。陈阵又问:要是过几天他们来溜夹子,发现有人把夹子动过了怎么办?这可是破坏打狼运动的行为啊,那您就该倒霉了。


老人说:我再倒霉,哪比得上额仑的狼倒霉。狼没了,老鼠野兔翻天翻地,草原完了,他们也得倒霉,谁也逃不掉啊……我总算救下几条狼了,救一条算一条吧。额仑狼,快逃吧。逃到那边去吧……道尔基他们真要是上门来找我算账,更好,我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呢……


登上山梁,半空中几只大雁凄惶哀鸣,东张西望地寻找着同类,形单影孤地绕着圈子。老人勒住马抬头看,长声叹道:连大雁南飞都排不成队了,都让他们吃掉了。老人回头久久望着他亲手开辟的新草场,两眼噙满了浑浊的泪水。


陈阵想起跟老人第一次进入这片新草场时的美景,才过了一个夏季,美丽的天鹅湖新草场,就变成了天鹅大雁野鸭和草原狼的坟场了。他说:阿爸,咱们是在做好事,可怎么好像跟做贼似的?阿爸,我真想大哭一场……


老人说:哭吧,哭出来吧,你阿爸也想哭。狼把蒙古老人带走了一茬又一茬,怎么偏偏就把你老阿爸这一茬丢下不管了呢……


老人仰望腾格里,老泪纵横,呜呜……呜……像一头苍老的头狼般地哭起来。陈阵泪如泉涌,和老阿爸的泪水一同洒在古老的额仑草原上……


小狼忍着伤痛,在囚笼里整整站了两个整天。到第二天傍晚,陈阵和张继原的牛车队,终于在一片秋草茂密的平坡停下车。邻居官布家的人正在支包。高建中的牛群已经赶到驻地草场,他已在毕利格老人选好的扎包点等着他们,杨克的羊群也已接近新营盘。陈阵、张继原和高建中一起迅速支起了蒙古包。嘎斯迈让巴雅尔赶着一辆牛车,送来两筐g牛粪。长途跋涉了两天一夜的三个人,可以生火煮茶做饭了。晚饭前杨克也终于赶到,他居然用马笼头拖回一大根在路上捡到的糟朽牛车辕,足够两顿饭的烧柴了。两天来,一直为陈阵扔掉那大半车牛粪而板着脸的高建中,也总算消了气。


第三十三章(6)


陈阵、张继原和杨克走向囚车。他们刚打开蒙在筐车上的厚毡,就发现车筐的一侧竟然被小狼的钝爪和钝牙抓咬开一个足球大的d,其它两侧的柳条壁上也布满抓痕和咬痕,旧军雨衣上落了一层柳条碎片木屑。陈阵吓得心怦怦乱跳,这准是小狼在昨天夜里牛车停车过夜的时候g的。如果再晚一点发现,小狼就可能从破d里钻出来逃跑。可是拴它的铁链还系在车横木上,那么小狼不是被吊死,就是被拖死,或者被牛车轮子压死。陈阵仔细查看,发现被咬碎的柳条上还有不少血迹,他赶紧和张继原把车筐端起来卸到一边。小狼嗖地窜到了草地上,陈阵急忙解开另一端的铁链,将小狼赶到蒙古包侧前方。杨克赶紧挖坑,埋砸好木桩,把铁环套进木桩,扣上铁扣。饱受惊吓的小狼跳下地后,似乎仍感到天旋地转,才一小会儿就坚持不住了,乖乖侧卧在不再晃动的草地上,四只被磨烂的爪掌终于可以不接触硬物了。小狼疲劳得几乎再也抬不起头。


陈阵用双手抱住小狼的后脑勺,再用两个大拇指,从小狼脸颊的两旁顶进去,掐开小狼的嘴巴。他发现咽喉伤口的血已经减少,但是那颗坏牙的根上仍在渗血,便紧紧捧住小狼的头,让杨克摸摸狼牙,杨克捏住那颗黑牙晃了晃,说:牙根活动了,这颗牙好像废了。陈阵听了,比拔掉自己一颗好牙还心疼。两天来,小狼一直在用血和命反抗牵引和囚禁,全身多处受伤,还居然不惜把自己的牙咬坏。陈阵松了手,小狼不停地舔自己的病牙,看样子疼得不轻。杨克又小心地给小狼的四爪上了药。


晚饭后,陈阵用剩面条、碎r和r汤,给小狼做一大盆半流食,放凉了才端给小狼。小狼饿急了,转眼间就吃得个盆底朝天。但是陈阵发觉,小狼的吞咽不像从前那样流畅,常常在咽喉那里打呃,还老去舔自己那颗流血的牙。而且,吃完以后,小狼突然连续咳嗽,并从喉咙里喷出了一些带血的食物残渣。陈阵心里一沉:小狼不仅牙坏了,连咽喉与食道也受了重伤,可是,有哪个兽医愿意来给狼看病呢?


杨克对陈阵说:我现在明白了,狼之所以个个顽强,不屈不挠,不是因为狼群里没有“汉j”和软蛋,而是因为残酷的草原环境,早把所有的孬种彻底淘汰了。


陈阵难过地说:可惜这条小狼,为自己的桀骜不驯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人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可狼是三个月看大,七个月看老啊。


第二天早晨,陈阵照例给狼圈清扫卫生的时候,突然发现狼粪由原来的灰白s变成了黑s。陈阵吓得赶紧掐开小狼的嘴巴看,见咽喉里的伤口还在渗血。他急忙让杨克掐开狼嘴,自己用筷子夹住一块小毡子,再沾上白药,伸进狼咽喉给它上药,可是咽喉深处的伤口实在是够不着。两个人使尽招数,土法抢救,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一个劲后悔怎么没早点儿自学兽医。


第四天,狼粪的颜s渐渐变淡,小狼重又变得活跃起来,两人才松了一口气。


第三十四章(1)


很长时期里一切文明都沿着君主政体的路线,即君主专制政体的路线上生长和发展。从每一个君主和朝代,我们看到似乎有一个必然的过程,即从励精图治而走向浮华、怠惰和衰微,最后屈服于某个来自沙漠或草原的更有朝气的家系。


…………


我们看到所有的游牧民都一样,不论是诺迪克人、闪米特人,或是蒙古利亚人,他们的本x比起定居民族从个人角度来说更乐从和更刚毅。


——(英)赫·乔·韦尔斯《世界史纲》


毕利格老人再也不被邀请到团部师部去开生产会议,陈阵经常见他闲在家里,坐在蒙古包里默默地做皮活。


经过夏秋的雨季,马倌、牛倌和羊倌的马笼头、马缰绳、马嚼子和马绊子,被雨水一遍遍地淋湿泡软,都已严重脱硝,又被太y一遍遍地晒g、晒硬、晒裂,皮马具的牢度大大降低。马匹挣断缰绳,挣脱马绊子逃回马群的事经常发生。


毕利格老人总算有时间为家人,为小组的马倌和知青做皮活了。陈阵、杨克和高建中经常抽空到老人的蒙古包学做皮活。十几天下来,他们三人都能做出像模像样的马笼头、马鞭子了。杨克还做出了难度最大的马绊子。


老人宽大的蒙古包成了蒙古皮活作坊,堆满了白生生的牛皮活计,弥散着呛鼻的皮硝气味。所有的活计就差最后一道工序——给皮件上旱獭油。


旱獭油是草原上最高级最奇特的动物油。内蒙高原冬季奇寒,羊油黄油、柴油机油都会凝固,而唯独旱獭油始终保持y态,即便在零下30c的隆冬,也能把稠黏的旱獭油从瓶子里倒出来。


獭油是草原的特产,牧民家的宝贝,家家必备。在数九寒天的白毛风里,马倌羊倌只要在脸上抹上一层獭油,鼻子就不会冻掉,脸面也不会冻成死白r。用獭油炸出来的蒙式面果子,s泽又黄又亮,味道也最香。獭油果子往往只出现在婚礼的宴席和招待贵客的茶桌上。獭油还可以治烫伤,效果不比獾油差。


獭油和獭皮又是牧民的主要副业收入来源之一。每年秋季獭毛最厚、獭膘最肥的时候,牧民都会上山打獭子。獭r自己吃,獭皮和獭油则送到收购站和供销社换回砖茶、绸缎、电池、马靴、糖果等r用品。一张大獭皮四块钱,一斤獭油一块多钱。旱獭皮是做女式皮裘的上等皮料,全部出口换汇。大獭子有一指厚的肥膘,可出两斤獭油。牧民打一只大獭子,除了r以外可收入五六块钱。一个秋季打上百只旱獭就可收入五六百块钱,比羊倌一年的工分收入还要多。在额仑草原,牧民半牧半猎,主业虽然是牧业,但许多人家的主收入却来自猎业。光打旱獭一项就可超过放羊,如果加上打狼,打狐狸、沙狐、黄羊等等的收入就更多了。当时额仑牧民生活的富裕程度,超过北京城里中等g部的家庭,几乎家家都有让城里人吃惊的存款。


但是,牧民的猎业收入并不稳定。草原的野生动物像内地的果树一样,也有大年和小年,由气候、草势、灾害等因素决定。额仑草原的牧民懂得控制猎业的规模,没有每年增长百分之几的硬x规定指标。野物多了就多打,野物少了就少打,野物稀少了就不打。这样打了千年万年,几乎年年都有得打。


牧民打旱獭子,獭皮基本都卖掉,但獭油大多舍不得卖。獭油用途广,消耗量也大,用得最多的地方还是在皮活上。抹上獭油的皮活,呈深棕s,顿时变得漂亮柔韧起来。如果在雨季常常给皮马具上獭油,就不容易脱硝,延长使用寿命,减少事故发生。獭油用量大,用途广,因此,牧民家中的存货往往就接不到来年的打獭季节。


老人望着满满一地毡的皮活,对陈阵说:家里就剩半瓶獭油,我也馋獭r了,这会儿的獭子r最好吃。从前的王爷到这季节就不吃羊r啦……明天我带你去打獭子。


嘎斯迈说:等我炼出獭油,你们几个都上我这儿来喝茶吃獭油果子。


陈阵说:那太好了。今年我也得多存一些獭子油,不能老到你这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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