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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部分(1 / 2)

,看着倒地扬花孕穗的麦田里的各种姿势的尸体和一张张扭曲得面目全非的脸孔,


黑娃没有愤怒没有悲伤也没有一丝害怕,战争原来就是这个样子,战争不过就是这


个样子。直到习旅长下令让他把全部警卫一个不留带上去进入战壕时,黑娃似乎才


有了知觉才感到某种难过:“习旅长,你跟前不能一个不留啊!”“我现在已经不


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场仗。”习旅长吼起来,“同志们,把你的能耐用到前沿上去


,黑娃你不是有三只眼吗?把三只眼都盯紧大哥的黑心窝打!打不死他也要砸断他


一条腿!”黑娃就决定不再争辩,决定服从命令率领警卫排进入人手稀少的战壕。


习旅长挥了挥手说:“同志们,把能耐可甭用到唱“七小诗”上去哇!”那一刻黑


娃看见习旅长眼中有一缕绝望的柔情和一缕绝望的悲哀掺和着的动人的神光;这是


他最后看见习旅长的一眼,那神光就永久地留在他的记忆里。


进入战壕里头的战斗远不及他的逃亡印象深刻。进攻和溃败时都没有害怕而逃


亡时却如惊弓之鸟,那原因是端枪瞄准大哥的士兵时他已经豁出去了,而逃亡时他


不想豁出去了,他率领的警卫排谁死了谁活着谁伤了谁跑了习旅长死了活了撤走了


到哪里去了一概不明,黑娃被露水激醒时看见满天星光,先意识到右手里擦着的折


腰子短枪,随之意识到左手抓着一把湿漉漉粘糊糊的麦穗,最后才意识到肩膀挨了


枪子儿受了伤,伤口正好与上次习旅长被黑枪子s的相吻合。他站起来摇摇手臂似


乎还不要紧,就绕过一个个横竖摆列着的尸体朝东南方逃去,脚下是绵茸茸的被攘


践倒他的麦子的青秆绿穗儿,辨不清大哥的士兵和战友的尸体,反正都像夏收时割


倒捆束的麦个子摆在田野里。他走着跑着直到看不见尸体直到站立着的麦子挡阻脚


步时才又放缓下来,从黑夜终于走到黎明。齐腰高的麦田小路上走来一位拉牛扛犁


的老汉,在甜润润的晨风里唱着乱弹,兴致很好嗓门也很好,黑娃跳到老汉当面,


者汉一句乱弹卡在肚子里扔了肩上的犁杖软软地瘫倒了,紫红色的大犍牛扬起尾巴


跑进麦田里去了。黑娃这才看到自己被血浆红了的衣裤。他从老汉身上剥下一件蓝


衫留下底下的白衫,脱下老汉的青色夹裤留下里边套着的单裤,把自己的衣裤脱下


来揉成一圪塔塞到麦地里,再把老汉的蓝衫青裤穿起来,把短枪掖进裤腰,一下子


变成他在渭北熬活时的长工装束了。临走时,他从腰里摸出一块银元,塞进老汉僵


硬的手心就匆匆走掉了。


涉过一条河沟时,黑娃脱光衣裤洗刷了凝结在身上的血痕,晌午时分走进一个


叫做候家铺的村子,问到一户正在场上碾大麦的人家雇不雇工,主人留下他顺手把


一把木杈交给他翻搅碾过的大麦秆子,午饭算是有着落了。他和主人刚刚端起麻食


饭碗,两个背着枪的士兵从大门走进来,追问黑娃的来路,而且一口咬定他是暴乱


的逃亡分子。黑娃装作傻愣贝崩的神气说:”老总你的话我连听都听不懂。我屋里


青黄不接出来混口饭吃倒惹下麻达了”你们不信我也没法,我跟你们走,那也得叫


吃一碗麻食,我干了一晌活饿得……”主人是个厚道人也说起情来:“二位老总就


让小伙吃一碗饭,反正他又跑不了嘛!”那当儿黑娃一只手端着自己的碗另一手端


起主人搁在桌子上的碗,准确无误地把两碗刚出锅的热烫麻食扣到两个老总脸上,


转身从后门逃走了,出后门的时候他感到了极度的恐惧和害怕。


天老黑时黑娃走进秦岭峪口浅山的一个镇子,十数家人家全都关死了店门,只


有两家小栈门板虚淹,门上方吊着一个油纸糊的灯笼。黑娃在镇子上溜了一遭踏查


了进山出山的路径,就走进一家小栈,青石垒的柜台上铺着一块黑色光亮的生漆漆


过的木板,柜台里头有幽微的烧酒的香气儿。一个佝偻着腰的瘦老汉问他吃哩还是


住哩?黑娃说想吃也想住。佝偻老汉说你先住下再消停吃,随之领他走进里间,一


排大炕,炕d里的火呼呼啦啦燃烧着,屋里一股很浓的松烟气味。炕上坐着躺着的


几个人,全是山民们烟熏火燎得乌秋秋的脸。佝偻栈主向他介绍有野猪r獾r野j


r,征询他的意愿要吃碗子还是吃大块子。黑娃问啥叫碗子啥又叫块子,才得知下


一块蘸盐面吃叫块子,烩了汤的叫碗子。黑娃又饥又渴自然要了碗子,一只大如小


盆的粗瓷碗里盛着满满一碗野猪r,其实不过四五块,筷子挟不起来就动手抓起来


撕咬,又吃了四个在炕d里烤得焦黄酥脆的黄包谷馍,便觉得浑身困惫不堪躺到在


炕上,佝偻店主赶过来说:“客官付了账再睡,臭行道的臭礼行。”黑娃摸了摸没


有零钱就交给他一枚银元。夜半时分,黑娃醒过来时已被捆死了手脚,听见有人在


黑间里说:“客官甭惊,我认得你。你去年到咱寨上叫咱改号换旗你记得不?”


“兄弟你演了一出‘二进宫’。”土匪头子说。黑娃被放开手脚解去蒙在眼


上的裤子,强烈的灯光耀得他睁不开眼睛。土匪头子说:“亏得我没跟你挂上共产


党的牌号,要不咱俩而今都没有个落脚之地了。”黑娃这时才看清上匪头子的脸,


比一年前没有多大变化。去年鹿兆鹏差他来这山寨企图说服这股土匪转成共产党游


击队失败了,现在自己流落到此,自然心境全非了。他站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咧


了咧嘴角说不出话。土匪头子说:“兄弟你放心住下,没人敢碰你一指头。你好好


吃好好睡先把伤养好,要革命了你下山再去革命,革命成功了穷人坐天下了我也就


下山务农去呀!革命成不了功你遇难了就往老哥这儿来,路你也熟了喀!”土匪头


子唤人来给黑娃肩头的伤口敷了药面,就摆了几碗菜和一坛酒。黑娃喝得脸红耳赤


,伏在桌边放声大哭起来。他痛痛快快哭了几声,猛地站起来嘲笑说:“堂堂白鹿


村出下我一个土匪罗!”


上匪头子拔刀在手上刺出血滴人酒碗里,黑娃接过刀也割破中指,俩人喝了


血酒,又在香案前焚香叩拜,黑娃抬头一看香案后的崖壁上画着一只涂成白色的狼


。拜叩完毕,黑娃说:“白鹿原没见出个白鹿,倒是真个出了个白狼,、土匪头子


喝道:“拿宝罐子来。”有人立即送上一只半大的青釉瓷罐,土匪头子把罐儿翻过


来,倒出两朵一模一样的木刻黑白牡丹花,要黑娃用手摸出一个来。黑娃问其用意


,上匪头子说:“你先摸了再说。”黑娃伸手到瓷罐子里随例拈出一朵来,正是白


的。土匪头子笑道:“兄弟有福。”接着告诉,山寨里养着两朵牡丹,由弟兄们抓


闸儿平等享用。这个白牡丹用重金从城里开园寺买来的人是绝了。那个黑牡丹的来


历向一切人保密而且不许打听,只管享用就是了。黑娃皱皱眉头嘴里罗罗嗦嗦说自


己还不习惯弄这号事。土匪头子笑着大声说:“兄弟呀,土匪就是土匪,土匪就享


这号福,想享旁的啥福享不上。你顾虑啥哩?”


黑娃和白牡丹睡了,后来也和黑牡丹睡了;白牡丹白得好看,黑牡丹黑得漂亮


。肩伤掉痴以后黑娃参与了第一次抢劫活动。他手脚利索抢法特好脾气随伙儿,三


五次抢劫后就深得弟兄们拥戴,土匪头子给他加冕为二拇指。土匪们的组织五花八


门称谓也别出心裁,土匪头子被尊称为大拇指,二头目黑娃自然就是二拇指了。有


一次抢劫令黑娃难忘,那是在盘龙镇抢劫一家药村收购店铺时,他从装着中药的麻


包垛子里揪出年轻的掌柜,竟是白嘉轩的老二白孝武。他掖着他的领口拘得他直翻


白眼儿,随手就压到地上面朝脚地,紧接着交给一个弟兄,自己就退到店铺门口来


,对守在门口的一个弟兄说:“你进去我来守门,我蹬到一条裤子里了。”抢劫碰


见熟人是土匪的忌讳,叫做蹬一条裤腿或者说撞到舅家门板了。黑娃在癯口听见孝


武挨打时的惨叫,忽然想起和他以及他哥哥孝文坐他家方桌念书的情景。


洗劫白鹿村白嘉轩和鹿子霖两家的具体行动方案是黑娃一手设计的,纯粹是为


了报复白嘉轩在词堂用刺刷惩治小娥的事。黑娃作了区别对待,要求他的弟兄务必


处死鹿子霖,如果时间充足就敦死他,不料鹿子霖命大侥幸逃脱了,让那个老棺材


瓤子当替身;黑娃对打劫白家的那一路弟兄说:“那人的毛病出在腰里,腰杆儿挺


处太硬大直。我自小看见他的腰就难受。”弟兄们一个个情绪高涨,这是替二拇指


报仇雪恨的机会。黑娃向弟兄们最后叮嘱一句“弟兄们活儿做得干净点!”


黑娃随后就到贺家坊看戏去了。他戴着一顶破草帽遮住了半个脸挤在窝里,瞧


见贺耀祖和鹿子霖体体面面坐在戏楼上。他在戏楼下瞥见好多熟悉的面孔,却没有


发现白孝文和田小娥。那阵儿田小娥大约正牵着白孝文走进破烂砖瓦窑,黑娃重新


口到白鹿村,走进他的窑院,门板上挂着铁锁,他在j窝里看看j没有了,猪圈的


栅栏门儿撇在地上没有猪了;他坐在窑院里一块石头上陷入柔情似手的回味,从腰


里摸出一把银元从门道底下塞进去;最后在窑院接村路处站住脚,回头再瞥一眼破


旧的窑d的门板和窗户,踏上慢坡的小路离去了。


白鹿村的“忙罢会”弥散着浓厚的悲怆气氛。农历七月初三是会日,麻子红


的戏班初二晚上就敲响了锣鼓家伙,白孝文通前到后主持着这场非同寻常的演出,


忙得奔来颠去。鹿子霖端坐在戏台前角,侧着身子对着台下,头上绾着的那一圈白


色孝布,向聚集在台下来自十里八村的男人女人显示着悲怆也显示着强硬。初三的


午场戏开锣以后,白嘉轩来到戏台下,掀起了一阵喧哗,白嘉轩拒不听从家里任何


人的劝阻要到戏场上来,显然不是戏瘤发了而是要到乡民聚集的场合去显示一下。


孝文用独轮叫蚂炸车推着父亲走进戏场,p股下垫着一方麦秸秆编织的蒲团儿。男


人女人们围追着车子,想亲睹一眼从匪劫中逃生的德高望重的族长,认识的和不认


识的人都向他抛出最诚挚的问候:“白先生好咧?”白嘉轩平静地坐在蒲团上,双


手扶在小车车头的木格上,脸色平和慈祥,眼神里漾出刚强的光彩。他不回答追逐


着他的热诚的问候,端直坐着被孝文推到戏台底下,完全是想来过一过戏瘾的样子


。他坐到戏台下看戏这个举动本身,已经充分显示了他的存在和他的性气,脸色和


言语上再不需要任何做派了。白嘉轩看见田福贤走上戏楼坐在鹿子霖旁边,和鹿子


霖说了两句什么话,俩人一起走到台口向他伸出了了共产党就得下不守信义的毛病


了!”兆鹏说:“你刚刚揣上国民党证就口大气租起来了?告诉你,她担心你不会


改变才没来。他说她来了要是俩人都不改变怎么收场?她珍惜与你的感情才不来,


她要我来劝你,盼着再见到你时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好兄弟,你有啥话跟哥说


吧!”兆海痛苦地叹口气:“完了。到此为止。”兆鹏说:“兄弟,没有完。在我


看,一切尚未开始,怎么就完了?你大悲观!”兆海说:“我已无法改变。我指望


她作改变。她委托你来,就证明她不会改变了。她要是会改变,你也不必来找我了


,你肯定是她的领导吧?”兆鹏说:“你们两个都指望对方改变,可以坐下来好好


谈谈,心平气和地谈谈,不要一见面先对方改变自己的信仰,暂且谈不到一块也


不要紧,等三年两年也未尝不可,三两年里大家都经见得更多了,判断和认识是非


的能力也提高了,也许就会发生变化。”兆海说:“那好吧!你告诉她,我后天想


回乡下看看父母,只能待一天。回来后部队就要开拔了。”兆鹏说:“白灵一定要


见你一面,让我跟你约定时间。既然你后日要回原上,你们明晚会面吧?你说在哪


儿方便些?”兆海说:“算了不见了。既然谁也改变不了谁,见了也没个好结果,


反倒叫人难受。你告诉她,我等待她的话。”


兆海从原上探视口到城里,改变了和白灵不再见面的打算,当晚又一次找到皮


匠的铺子。白灵以为兆海有了转机而欣喜,当即和兆海走出二姑的铺店,俩人又转


到那个抛掷铜元的园子里。白灵动情他说:“我以为再见不到你了哩!兆海哥,你


也太倔了,一回谈不拢二回连面也不见了?真有点国民党翻脸不认人的通病!”兆


海却火起来:“算了吧白灵!我不说远处的事,你回咱原上走走看吧!共产党在原


上搞了一场啥样的革命你去看看吧!兆鹏用下一杆子啥人你打听打听一下吧!鹿黑


娃贺老大白兴儿田小娥之流尽是一帮死猫赖狗,凭这些人能完成国民革命?他们懂


得革命的一分意思吗?他们趁着革命的凤潮胡成乱整,充其量不过是荒年灾月饥民


‘吃大户’的盲动……”白灵的那一缕温情顿然冷寂,忽闪闪蹿上一股火气,她的


强盛的气性迅速恢复,迅即作出反应:“兆海哥,一年多不见,你长了身体长了知


识,也长了不少的贵族口气啊!”兆海说:“你用列宁的理论判我为贵族并不过分


。列宁就是把穷人煽动起来打倒富人消灭富人,结果是富人被消灭了穷人仍然受穷


。光鹏学苏俄在白鹿原上煽动穷汉打倒财东,结果呢?堂堂的农协主任鹿黑娃堕落


成了上匪,领着土匪抢银元,刀劈了俺爷又砸断了嘉轩叔的腰杆子……作为农协主


任没有达到目的的,当了上匪却轻而易举地达到了。你叫我还能信还能再入共产党


吗?黑娃们干不成共产党的革命可以当土匪,我可不行呀!”白灵说:“你听没听


到贺老大怎么死的?你听过你见过把人从高空敦下来的施刑吗?共产党就要发动被


压迫者推翻压迫者,建立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自由平等的世界。”兆海说:“


我们走着瞧吧!看看谁的主义真正救中国。”俩人不欢而散。思想上的尖锐对立,


减轻了他和她感情上的依恋,分手的时候远不及第一次那样沉重如焚。


鹿兆海紧走几步又停住脚,回过头去,看见白灵也站在那儿仁立不动。他走过


去对她说:“我明天就要开拔了……”她已忍不住滚下泪珠来:“兆海哥……我还


是等着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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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白嘉轩重新出现在白鹿村的街巷里,村民们差点认不出他来了,那挺直如椽的


腰杆儿佝偻下去,从尾骨那儿折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角,p股高高地撅了起来;他


手里拄着一根截短了的拐杖,和人说话的时候就仰起脸来,活像一只狗的形体;抬


头仰脸跟人说话时,那双眼睛就尽力往上翻睁,原来鼓出的眼球愈加显得突出,眼


白也更加大得耀眼;两个嘴角相反地朝下扯拉,阔大的嘴巴撇一张弯弓,更显出执


著不移近乎倔拗的神气。他在街巷里用简短的语言回答着一个个关切问询着的男女


,仅作短暂地驻足,几站不停步地移动拐杖,跟着拉牛扛犁的鹿三走出村巷。


已是秋末冬初,白日短促到巧媳妇难做三顿饭的季节。太阳坠入白鹿原西部的


原坡,一片羞怯的霞光腾起在西原的上空。白嘉轩双手拄着拐杖站在地头,瞅着鹿


三一手捉着犁杖一手扬着鞭子悠悠地耕翻留作棉田的地块,黄褐色的泥土在犁铧上


翻卷着;鹿三和牛的背影渐渐融入西边的霞光里迎面奔到他眼前来了。白嘉轩手心


痒痒喉咙也痒痒了,想攥一攥犁杖光滑的扶把儿,想踩踏踩踏那翻卷着的泥土,想


放开喉咙吆喝吆喝牲畜了。当鹿三再犁过一遭在地头回犁勒调犍牛的时候,白嘉轩


扔了拐杖,一把抓住犁把儿一手夺过鞭子,说:“三哥,你抽袋烟去!”鹿三嘴里


大声憨气地嘀嗒着:“天短求得转不了几个来回就黑咧!”最后还是无奈放了鞭子


和犁杖,很不情愿地蹲下来摸烟包。他瞧着嘉轩把犁尖c进垄沟一声吆喝,连忙奔


上前抓住犁杖:“嘉轩,你不该犁地,你的腰……”白嘉轩拨开他的手,又一声吆


喝:“得儿起!”犍牛拖着犁铧趄前走了。白嘉轩转过脸对鹿三大声说:“我想试


火一下!”鹿三手里攥着上尚未装进烟末的烟袋跟着嘉轩并排儿走着担心万一有个


闪失。白嘉轩很不喜悦地说:“你跟在我旁边我不舒服,你走开你去抽你的烟!”


鹿三无奈停住脚步,眼睛紧紧瞅着渐渐融进霞光里的白嘉轩,还是攥着空烟袋记不


起来装烟。


白嘉轩只顾瞅着犁头前进的地皮,黄褐色的泥土在脚下翻卷,新鲜的湿土气息


从犁铧底下泛漫潮溢起来。滋润着空乏焦灼的胸膛,他听见自己胳膊腿上的骨节咯


吧咯吧扭响的声音。他悠然吆喝着简洁的调遣犍牛的词令倒像是一种舒心的悦意的


抒情。他一直到棉田的尽头掉过犁头,背着霞光朝东头翻耕过来的时候,吼起了秦


腔:“汉苏武在北海……”三个来回犁下来,白嘉轩已经大汗淋漓气喘吁吁,身体


毕竟是虚了,可那卧睡炕上三个月的枯燥郁闷的生活也终于结束了。这天后晌收工


回去,白嘉轩一扬手把那根拐杖扔进储备柴禾的草棚子里去,站在院庭里接过仙草


端来的洗脸铜盆说:“我后晌试火了一下,我还行!”


晚饭后在万房东屋老娘的住室里,白嘉轩临时决定召集一次家庭成员的聚会,


孝文和三儿子孝义是他叫来的,老二的媳妇由仙草告知,作为这个家庭非正式的却


是不可或缺的成员鹿三,是他亲自到马号里去请来的,而且被礼让到桌子那边的一


张简易太师椅上,两个媳妇规规矩矩坐在婆的已经开始煨火的炕边上。白嘉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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