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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部分(2 / 2)

桃园结义单刀赴会刮骨疗毒出五关斩六将等;而正殿上坐着的司管风雨的关老爷的


雕塑,面颜红润黑鬤如漆明目皓齿神态安祥慈善如佛了。庙宇四周是三亩地的一片


空园,一株株合抱粗的柏树标志着庙宇的历史。庙前的那棵槐树才是村庄的历史标


志,经过无数人的手臂的度量,无论手臂长短,量出的结果都是七楼八作零三指头。


槐树早已空心,里头可以同时藏住三个躲避暴雨袭击的行路人;枝叶却依然郁郁葱


葱,粗大的树股伸出几十步远,巨大的树冠浓密的树荫笼罩着整个庙宇的屋脊,形


成一派凝聚不散的仙气神韵。


白嘉轩跪在槐树下,眼前是常年支的槐树下废弃的青古碾盘,蜡架上c着拳头


的大红蜡烛蹿起半尺高的火苗儿,香炉里的紫香稠如谷苗,专司烧纸的人把一张张


金黄的黄表纸连连不断扔进瓦盆里,香蜡纸表燃烧的呛人的气味弥漫在燥热的庙场


上;他的身后,跪倒着白鹿村十二岁往上的全部男人,有的头戴柳条雨帽身披蓑衣,


有的赤l着膀子,木雕塑似的跪伏在大太阳下一动不动。碾盘的一侧置放着一张方


桌,别一侧临时盘起一个大火炉,三个精壮小伙子穿着一件短裤,轮流扯拉着一只


半人高的特大号风箱,火焰在阳光里像万千欢舞的精灵,火炉烘烧着三只铁铧和几


支钢钎儿。锣鼓家伙在大殿里头敲着。一个伐马角的小伙子从庙门里奔跃而出,跃


上方桌。锣鼓家伙班子也跟随出来,在方桌周围继续上劲地敲着。侍守火炉的人用


铁钳夹住一只烧成金黄色的铁铧送到方桌跟前,伐马角的小伙拈来一张黄表纸衬在


手心去接铁铧,那黄表纸呼啦一下子就变成灰白的纸灰,小伙尖叫一声从方桌上跌


滚下来,被接应人搀扶走了。第二个马角从庙里奔到槐树下,一只脚刚跨上方桌沿


儿就仰面栽倒下来。第三个马角和头一个如出一辙,刚抓住铁铧就从方桌上跌翻下


去。锣鼓家伙班子第四次从庙里送到祭台上来的马角是鹿子霖,他跳上方桌时浑身


扭着,双臂也扭舞着,大口吹出很响的气浪;他一把抓住递到脸前的铁铧,手心里


的黄表纸完好无损;当他再去接一只筷子粗细的钢钎时,从桌上落马跳下了。白嘉


轩霍地一声从地上站起来,膝头上沾着两坨黄土佝偻着腰趟进了老爷庙的大门。


白孝武监守在大殿里,看见父亲走进门来,迎上前企图劝他出去。白嘉轩一甩


手走到关公神像跟前,点燃三支香c进香炉,作揖长拜之后,就跪伏下去一动不动。


他的周围跪倒了一大片男人,等待神灵通传自己。锣鼓家伙更加来劲地爆响起来,


在庙堂里嗡成一片,香蜡纸表的气味令人窒息。白嘉轩起初觉得鼻膜涩疼,随之就


得清香扑鼻,再后来就嗅不出任何气味了;锣鼓家伙的喧嚣充耳不闻,只见那些鼓


手锣手家伙手使劲地挥动着胳膊,却敲不出一丝声响来。大殿里就得异常清静;他


觉得手足和身躯渐渐变得轻如一张黄表纸,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胸腔里残留着凡


人浊气,需要张大嘴巴连续吐出去;那一瞬间似乎是最后一口污浊的胸气喷吐出来,


他就从关公坐象坐前的砖地上轻轻地弹了起来,弹出了庙门。人们看见,佝偻着腰


的族长从正殿大门奔跃出来时,象一只追袭兔子的狗;他奔到槐树下,双掌往桌面


上一按就跳上了方桌,大吼一声:“吾乃西海黑乌梢!”他拈起一张黄表纸,一把


抓住递上来的刚出炉的淡黄透亮的铁烨,紧紧攥在掌心,在头顶从左向右舞摆三匝,


又从右到左摆舞三匝,掷下地去,那黄表纸呼啦一下烧成粉灰。他用左手再接住一


根红亮亮的钢钎儿,“啊”地大吼一声,扑哧一响。从左腮穿到右腮,冒起一股皮


r焦的的黑烟,狗似的佝偻着的腰杆端戳戳直立起来。槐树下的庙场上锣鼓家伙敲


得震天价响,九杆火药铳子(九月)连连爆炸,跪伏在庙场上地上的男人们一起舞


扭起来,疯癫般反覆吼诵着:“关老爷,菩萨心;黑乌梢,现真身,清风细雨救黎


民……”侍候守护马角的人,连忙取出备当的一根两头系着小环的皮带,把两只小


环套住穿通两腮的钢钎儿,吊套在头顶,恰如骡马口中的嚼铁。白嘉轩被众人扶上


抬架,八个人抬着,绕在他头上身上的黄绸飘飘扬扬。火铳先导,锣鼓垫后,浩浩


荡荡朝西南部的山岭奔去。所过村庄,鸣炮接应,敲锣打鼓以壮声威,腾起威武悲


壮的气势。


走进秦岭峪口,沿着一条越走越窄的山路绕着山梁行进,路边的青草被络绎不


绝的取水的人马踩踏倒地,拓宽了道路。天麻黑时,白嘉轩和他的族人村民终于走


到黑龙潭了。潭约一丈见方,深不可测,蓝幽幽的潭水平静不兴,上无来水,下不


泄流,黑龙潭是从地下连通东海西海南海北海的一只海眼,四海龙王每年都通过这


条通道到山里来聚会。潭的四周全部是石崖青石,西边凸出前扑的石崖上,稳稳当


当蹲踞着一座铁铸的独庙,铁顶铁墙浑然一体,没有谁能解释这铁庙是在崖上就地


铸成的,还是在平原上铸成以后抬上崖顶的。锣鼓家伙围着潭沿敲着,火铳子又是


九声连响,人们择地而跪,一律面对铁庙。白嘉轩早从架上下来走到潭边,口咬嚼


钎把住上边抖下来的绳索,脚踩石壁上的凹窝爬上崖头,一步一拜一个长揖一个响


头,一直磕进铁庙,点蜡烧香梵表。四面铁壁上铸塑着四条龙,白嘉轩面对西边铁


壁叩拜在地:“弟子黑乌梢拜见求水。”就连叩三个响头,从腰里解下一只细脖儿


瓷罐,在燃烧着的香蜡表里绕过三匝,退出铁庙,用细绳吊放到潭里飘着。白嘉轩


背对铁庙,其余的人了都一律改换拜跪方向背向水潭,锣鼓家伙也收了场,不准说


话不准咳嗽不准放p,一片屏声敛息的肃穆气氛,等待西海龙王赐舍给西海黑乌梢


珍贵的水,星全以后,交过夜半,山里梢林掀起一阵s啸,静跪在地的人全都冻得


抖抖嗦嗦牙齿磕碰,猛然听得潭里传出“咕咚”一声水响。白嘉轩朗声诵道:“龙


王爷恩德恩德恩德!”跪伏在地的人一齐跳起来,丢弃了头上的柳条雨帽和蓑衣,


把身上的衣裤鞋袜全部剥光,表示他们全都是海中水族是龙王爷的兵勇,围着龙潭


足起来蹦起来唱起来:“龙王爷,菩萨心;舍下水,救黎民……”铳声撼震静寂的


山谷,铁铸独庙发出铮铮嗡嗡的回声,锣鼓家伙再次敲起来。白嘉轩抽动绳子从潭


里吊起瓷罐,抱在怀中,众人把摆在铁庙里的供品,用细面做成的各种水果和油炸


的麻花做子一齐抛进潭中。


取水的人回到白鹿村已经是第二天早饭时间。白嘉轩走进关帝庙,把盛满清水


的瓷罐儿双手敬献到关老爷足下,刚作完揖拜跪下一条腿扑倒在地人事不省。众人


慌忙从他腮帮上抽下钢纤儿,用香灰和黄表灰塞住穿透的两个窟窿,抬回四合院里


去,用刚刚吊上来的井水擦洗了手心脚心心窝和后心,又给灌下一碗凉丝丝儿的井


水,白嘉轩呼喇一下睁开眼睛,奇怪地瞅着围在炉上炕下的家人和族人,似乎刚刚


从西海龙王那里归来而不晓尘世发生过什么。白嘉轩猛然瞅见站在他身子后首的鹿


三:“三哥!你把牲口喂饱了没?”


直到取回来的那只细脖瓷罐里的潭水在关老爷的脚下完全干涸,雨却仍然没有


下。人们再也无法忍受等待的焦虑,怀着最后的希望把麦子撒进干裂的土地,犁铧


翻起干裂的上层,蹿起一股股黄色法烟。麦粒比谷粒更快的粉化了,真正出现了一


亩一苗的奇观,那一棵希罕的麦苗是在牛n里侥幸出土的,干旱延续到腊月,落下


一场多年不见的大雪,冻死了白鹿原上的柿子树,老树新树几乎无一幸免。原坡楞


上和庄稼院里的柿子,有的个大如碟,有的人四棱突起,更有给皇帝进贡久盛名的


火晶柿子,现在全都在一个冬天里绝杀断种了。大雪后接着是持续的冬旱的奇寒,


积雪不经融化而逐渐风干了。当春天到来的时候,原野上一片精赤,不见麦禾也不


见青草,满眼是枯死的柿树枝干。想种点萝卜也不进籽儿,柿可当食,萝卜亦可救


生,老天爷连一丝儿生存的机缘都不给白鹿原上的乡民。干旱僵持过春天又延续过


夏天,当一场隔年不见的透雨降下的时候,人们已经不大关心或者无心c持秋田播


种的事了,种籽没有了,耕牛也没有了。旷年持久空前未遇的大旱造成了闻所未闻


旷日持久的年经,野菜野草刚挖出地皮被人们连根挖去煮食了,树叶刚绽开来也被


捋去下锅了。先是柳树杨树,接着是榆树构树椿树,随后就把一切树叶都煮食净光


了,出一茬捋一茬。榆树叶是所有树族中的佼佼者,捋了树叶又扒了树皮,剔掉粗


皮留下内瓤,剁成细未儿和水熬煮,就变成又粘又稠的绝佳的糊糊。白鹿原上的榆


树是继柿树之后来的又一个家族。饿死人已不会引起惊慌诧异,先是老人后是孩子,


老人和孩子似乎更经不住饥饿。饿死老人不仅不会悲哀倒会庆幸,可以节约一份吃


食延续更有用的人的生命。只有莫名其妙的流言才会引起淡弱的兴趣,一个过门一


年的媳妇饿得半夜醒来,再也无法人睡,撞摸身旁已不见丈夫的踪影,怀疑丈夫和


阿公阿婆在背过她偷吃,就蹑手蹑脚溜到阿婆的窗根下偷听墙根儿,听见阿公阿婆


和丈夫正商量着要杀她煮食。阿公说:“你放心度过馑爸再给你娶一房,要不咱爷


儿们都得饿死,别说媳妇,连香火都断了!”新媳妇吓得软瘫,连夜逃回娘家告知


父母。被母亲哄慰睡下,又从梦中惊醒,听见父亲和母亲正在说话:“与其让人家


杀了,不胜咱自家杀了吃!”这女人吓得从炕上跳下来就疯了……危言流语象乌鸦


的叫声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当这场年馑刚刚注定要来的先一年初冬,白鹿村在渭北以及在当地邻村熬活儿


的长工汉们纷纷回到自家屋里来,即使不大仁义的主家也都提前付给他们全年的工


价,让他们在离年终之前的二个多月就下工回家了,起码可以省下一个人的口粮。


鹿三在街巷里看见这些提前下工回归的兄弟哥们就想到自己。在麦子断定不能出苗


以后,瞧着牲畜市场日渐下跌的行情,白嘉轩果决地卖掉了青骡和犍牛,只留下一


匹骒马。这不算是多么聪明的举措,谁也能谋划得出来,一头牛或一匹骡子一年间


吃下的精料——豌豆和夫皮,也许可以换回五头牛和五匹骡子。除了粮食集集冒涨,


其余百物牲畜棉花木料布匹杂货以及土地天天往下跌价,女子订亲的聘金也跌过大


半。在可怕的饥荒年刚刚露出暴虐先兆的时候,各色粮食一下就被推到至高无上的


权威地位,任何东西包括人本身都不得不俯首臣不得不跌价再跌价了。小麦无苗,


冬天不用上粪了;棉花旱死了,轧花机也甭招徕弹花主顾了;牲畜卖掉了,剩下一


匹马浮不住一个人专门喂养;整个一个冬天和春天都将闲适无活儿,自己闲吃静坐


在人家屋里怎么好意思呢?他深信白嘉轩绝不会象村中那些长工的主家那样打发他


提早下工,需得自己说话辞别而不能赖着主家来撵出门去。晚饭后,鹿三抹了抹嘴


巴点燃旱烟袋,爽声朗气他说:“嘉轩,我今黑回去呀。”白嘉轩平和地说:“回


你回喀!有啥事你尽管办。今年冬里没啥紧活路喀!”鹿三料定主家理会错了自己


的原意,就挑明了说:“我明日再不来咧!”白嘉轩依然平和地说:“我刚才说了


嘛!何止明日?三天五天你尽管走。”鹿三更透彻他说:“从明日往后,我再不来


了我下工咧!”白嘉轩这才从椅背上欠起身子:“那咋么了?半路上你就走了不来


了?离过年还远着哩嘛!”仙草听见了也凑到桌边问:“三哥你犯了俺屋谁的心病


咧?你倒是明说怎么能走哩?”鹿三连忙解释:“地里也没啥活儿屋里也没啥活儿


了,我白吃闲坐着不自在喀!”白嘉轩说:“你走了倒是自在了,可把不自在丢给


我了!”鹿三愣怔一下。臼嘉轩接着说:“为了省一份口粮撵你出门,人会说我啥


话哩?我心里能不自在吗?”鹿三忙说:“不是这话!是没活干了闲下,这谁都看


得见的事,不会胡说的。明年春上要是落下透雨地里活儿开场了,我不用你叫就来


了。”白嘉轩冷下脸说:“三哥你听着,从今往后你再甭提这个话!有我吃的就有


你吃的,我吃稠的你吃稠,我吃稀的你吃稀;万一有一天断顿了揭不开锅了,咱弟


兄们出门要饭搭个伙结伴儿——”鹿三咽了一口唾y,粗大的喉圪节猛烈地滑动了


两下,没有话说了。白嘉轩随之轻俏地说:“没活儿干了你就歇着睡着,歇够了睡


腻了你就逛去浪去!逢集了逛集没集时到人多的地方去说,耍纠方耍狼吃娃耍媳妇


跳井,说了耍了再歇再睡……你甭瞪眼!兄弟我不是给你撇凉腔是说正经话:天杀


人人不能自杀。年馑大心也就要放大。年馑大心要小了就更遭罪了。”鹿三觉得眼


里快要忍不住流泪,没有说话就转身出了院子进了马号。直到新年春节前的祭灶日


到来时,他又一次下定决心,这回下了工明年再不来了,实在不能再进白家门白吃


闲坐了。


鹿三离开白家的前一晚,孝文硬着头皮向父亲提出借粮,白嘉轩拒绝了。这件


事更深地刺激着鹿三。正月十五一过,不见鹿三来上工,白嘉轩走进鹿三矮凌乱的


两问厦屋:“跟我走,三哥。甭说我,自你过年走了红马日夜叫唏,要你喂它哩!


旁人添草拌料它不悦意吃喀!”鹿三的喉圪塔又猛烈的滑动了两下,跟着白嘉轩回


到马号。


孝文硬着头皮进上房东屋,罗罗嗦嗦向乃乃白赵氏诉说,分家时父亲分给他


的粮食可以接上秋收,可是秋天绝收了,来年的麦子也没指望了,整个一个冬天喝


稀糁子凑合到腊月,年是实在过不去了……他哀告乃乃给父亲说一句:“借些粮。”


白赵氏正想趁机教训一下孙子,你看看你弄成啥光景了?白嘉轩从对面的西屋已经


听见,大声说:“你就甭开这个口!”白孝文再没说话就从乃乃的屋里退出来回到


前头门房。白赵氏对着西屋说:“你的心不是r长的是滋水河里的石头!”白嘉轩


走进门来:“妈,你明日把那俩碎崽娃了引到后头来。”


孝文向父亲借粮伤脸以后就把两亩水地卖掉了。白嘉轩得知这个消息后气得


吃不下饭,指令孝武把孝文叫到后院正厅来。孝武走进前院门房东屋说:“哥!咱


爸叫你。”孝文仰躺在炕上只扭了一下头:“我不去。”孝武端直站着:“咱爸叫


你你也不去?”孝文说:“后院厅房我不去,再不去了。”孝武威胁说:“那让老


人求到你的门下?”孝文猛然从炕上翻起身来跳到炕下:“你甭跟我耍威风!谁爱


来不来我不稀罕!我也没拿你啥没借你啥没欠着你的啥!”孝武不动声色他说:“


哥你看你成了什么样子?说话处事还象不象个兄长的?”孝文正想说出更辛辣的话,


泄一泄没借着粮食的怒气,也杀一杀弟弟的神气。不料父亲在院子里喝斥:“孝文


你出来!”孝文趿拉上棉窝走到院子,就看见漆黑的院庭里站着父亲的佝偻的形体。


白嘉轩劈头问:


“你把水地卖了?”


“卖了。”


“卖给谁了?”


“谁给钱多就卖给谁。”


“我听说卖给鹿子霖了?”


“子霖叔有钱也有粮食,旁人买不起。”


“这地是在你爷手时置下的,你不能卖!”


“眼下这地分给我是我的。我想活命就得换一把粮食。”


“这二亩水地你卖了多少钱?”


“正说着哩!价官还没说死撂倒哩!”


“你甭说了,这地你卖给我,我给你双价。”


“那不行,大丈夫出言驷马难追。你给我钱再多也不能收回


我的话了。”


黑暗里一声啸响,白孝文应声一个趔趄跌倒在地,父亲手中的拐杖抽击到他的


脸上,继之又砸到他的大腿上,白孝文却感到了一种报复的舒畅,从地上缓缓悠悠


爬起来走进屋去,咣一声c上门闩,把父亲和孝武冷晾在院子里。孝武挽扶劝慰着


父亲,走回后院厅房去了。孝文继续恢复仰躺在炕上的睡姿,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


上,对女人说:“好咧好咧!从今往后再没有谁来管我了!”


这一年的春节新年是孝文所能记得的最暗淡无趣的一个新年,白鹿原上远远近


近的大村小寨,听不到锣鼓听不见喧闹只零三碎四的几声炮响。正月初一的晌午,


孝文到白鹿镇的馍铺里买了五个白生生的罐罐儿馍,蹲在馍铺的台阶上吃了向馍铺


掌柜讨了一壶茶喝,算是自己给自己过了个年。孝文吃罢又挑了五个揣进怀里,绕


道白鹿村后巷朝村子东头走去。村巷里男男女女拖着孩子往祠堂汇集,饥荒之年也


不能少了给祖宗点一柱香叩三个响头。孝文走进小娥的窑门嘘声嗔气地说:“妹子


年好,哥给你拜年来了!”小娥正在案板上揉面团回过头说:“你心里想妹子了,


嘴里可说是给妹子拜年拜年,拿的啥礼物?“你把哥的好心冤屈咧!”孝文从怀里


掏出一个又一个点着红花的罐罐馍,摆到案板上说,“人家到饲堂拜祖宗哩!全村


就剩下咱舍娃子天不收地不管,咱俩你拜我拜你过个团圆年!”“这么说哥你坐火


炕上等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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