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神,有的媚气太重,有的流俗。他究竟要找到一双什么样的眼睛自己也说不透彻,
在涝池边瞅见白家大姑娘的眼睛时心里一颤,那种朦胧的追寻顿然明朗起来:刚柔
相济!男子眼里难得一缕柔媚,而女子难得一丝刚强。朱先生从涝池离时断肯定,
即使自已走到人生的半路上淬然死亡,这个女人完全能够持节守志,撑立门户,抚
养儿女……现在,朱白氏眼睛周围布满了细密的皱纹,愈见深沉愈见刚正,愈见慈
爱了……
朱先生注视看白灵的眼睛,似乎比初见到朱白氏的眼睛更富生气了,甚至觉得
这双眼睛习文可以治国安邦,习武则可能统领千军万马。他沉默专注的神情引起白
灵的注意:“姑父,你盯我是认不得我了?”朱先生自失地笑笑说:“噢!姑父正
给你相面哩!”白灵兴趣陡生:“站父,你算我命大还是命苦?”朱先生说:“你
的左方有个黑d。你得时时提防,不要踩到黑d里去。跷过了黑d,你就一路春风
了。”白灵真的当回事追问起来,黑d意味着一般灾祸,还是彻底毁灭?是指不治
之症,还是指挨黑枪上绞架,塞枯井,甚至自杀吊跳涝池?她装出轻松的不在乎的
神气:“姑父,你说明白点,我好防备着。”朱先生也笑着说:“你防备着点好。”
白灵还想问个究竟,姑妈却c话说:“你甭听你姑父胡掐昌算。他是跟你说笑哩!”
转过脸对丈夫流露出一数责备:“年轻轻的娃嘛,你给她算啥哩掐啥哩?吓娃做啥
哩!”有意岔开话题问起妹子家皮货铺子的生意。朱先生理会了妻子的眼色反而笑
起来:“我知道灵灵信西学不信八卦,才跟她故意笑哩!”白灵坦然地说:“姑妈
放心吧,我不会吓出毛病的。岂止我的左侧有黑d?我的前头后头,左首右首,生
都布满陷阱。可以说整个中国现在就是一个大黑d,咱们全都在这黑d里头。”
朱白氏顶关心的是侄女的婚事,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了和白灵见面的机会,心诚
意笃地要尽一番作为姑妈的责任,企图松动弟弟嘉轩fù_nǚ 之间的死结:灵灵,你咋
么今儿想起来看姑妈咧?”白灵毫不迟疑地回答,声调里颤动着真切的娇气:“我
成年成月天天都在想着姑妈。好姑妈你想想,我而今有家难归只剩你一个亲人啦…
…”朱白氏倒真的被侄女感动了。朱先生悄然退出寝室前院书房去了。朱白氏便斟
酌了字眼的探问:“你跟鹿家老二还拉扯着?”白灵做出坦荡无掩的声调说:“早
先几年我们都私订终身了哩!那阵儿都小都不懂啥。现在都大了懂得道理了,觉得
不合适又拆散了,只是一般乡亲乡党有点来住,再没啥拉拉扯扯的事。”朱白氏听
着就很惊诧,白灵说着私订终身这种伤风败俗悖于常情的事,跟说着今的庄稼长得
好或不好一样平淡,一样无所顾忌,便不禁不住撇着嘴角鄙夷地骂:“灵灵,你的
脸皮真厚!”白灵委屈地叫起来:“姑妈,是你问我,我才踉你说的呀!你问我我
能哄你吗?”朱白氏说:“你看你说这号事的神气,跟喝米汤一样,脸连红一下下
都没有,你的脸皮还不厚?”白灵故意抹一下脸颊,顽皮地盯着姑妈说:“姑妈,
你忘了我自小就不会脸红!”朱白氏不为所动,语意反而更重铁硬:“你不脸红你
爸可脸红,你脸皮厚你爸可脸皮薄,你不要脸你爸可是要脸的人!”白灵再也撒不
出娇来:“姑妈,我来看你,你倒骂我?”朱白氏依然冷着脸:“你看我做啥?你
连你爸你妈都能丢舍,还在乎我?”白灵受到当头捧击,一下子无所措起来,慈爱
可亲的姑妈一下子变得冷峻如铁,心里顿时产生了沉重的失望而哑口无言。朱白氏
说:“你一张退婚字条儿,把你爸的脸皮揭光咧,你知不知道?”
腊月根上,白灵托一位回原上过年的同学给王村婆家捎去一封信。信中只写着
一句话:你们难道非要娶我革你们的命?白灵借些彻底勾销了那柱没有任何感情的
婚姻,也想对从未照面的女婿和阿公开一个辛辣的玩笑,至于这封信捎去以后的结
局,好已经无心顾及了,姑妈现在就来给她补一课。
王家父子见信气得暴跳如雷,扔下正在筹办新年的诸多家事,父子两人拉着媒
人找到白家,把那一绺信纸掷到白嘉轩的面前。白嘉轩从桌面上捡起信纸,看着白
灵风流潇洒的墨迹,眼前顿时涌起一片浑黄厚重的土雾,手里捏着信纸如同攥着一
条死蛇。王家儿子唱白脸耍脾气说难听话,老子则唱红脸慢条斯理讲仁义道德,论
乡风民俗,父子俩一高一低,一y一阳,挖苦酿制掸牙,耍尽了威风,出完了恶气。
白嘉轩始终僵硬在挺着腰,瞪着眼,一声不吭。媒人被拉来时,对白嘉轩也颇多埋
怨,表面上做出居中调节不偏不倚的态度,现在突然发生了根本逆转:“够了够了,
尽够你爷儿俩的了!甭话能呔下一牛车,嘉轩一句中吭还不够吗?”白嘉轩满脸灰
败,如同刮去了紫皮的茄子,硬撑着脸制止媒人:“你悄着,有话让人尽量说。”
又侧过脸做出更真诚的姿态对王家父子说:“有话尽管说,有气尽管出,我都揽着,
即就唾到我脸上,我都不擦。”王家父子互相瞅着交换着眼色;是不是还要继续骂
下去?王老先生突然抢起拳头捶到桌面上,懊侮地自我责备起来:“嘉轩,我混帐!
”说罢拉着儿子的手不告而辞了。第二天,白嘉轩指使孝武和鹿三从楼上粮囤里灌
出整整二十口袋麦子,又捆筷了十五捆棉花,装了满满两套牛车给王家送去。鹿三
扬起落满粮食尘土的脸:“灵灵的彩礼不是五石麦十捆花么?你给他退这么多?”
白嘉轩平静地说:“我把利息加上了。”鹿三猴头粗大的疙节猛烈滑动了两下、闭
上了毛楂楂的阔大的嘴巴。孝武缓缓转过头,猛然用力着动皮绳帛击着黄牛的肚子,
牛车嘎吱嘎吱启动了。白嘉轩瞅着两套装满食的口袋和棉花捆子的牛车驶出巷道,
转过身抱起双拳,对围聚在街巷里的族人说:“我给本族白鹿两姓的人丢了脸了!”
说着扬起头来,两只粗大的手背抄在弯蜷的后腰上,沉静如铁地宣布:“白姓里没
有白灵这个人了。死了。”说罢依然背抄着手走进自家街门。……
姑妈叙说过这段事,抿嘴不语,有意使自已因为重提往事而激起的情绪平静下
来,陷入凝然不动的沉默里。白灵看了一眼姑妈凝重的脸色,自然地联想到父亲的
脸色。她有点懊悔自己的鲁莽,捎给王家父子的,最终像石头一样砸到父亲的鼻梁
上;王家父子拿那二十口袋麦子和十五捆棉花不仅可以订娶一个媳妇,甚至连将来
给孙子做满月的吃用花费也够了。姑妈平静地说:“你爸苦就苦在一张脸上。孝文
揭了他脸上一层皮,你接着再揭一层。”白灵想到此行的重大便命,便从家庭的纠
缠里跳出来,对姑妈说:“这样也好。权当我死了,俺爸也再不为我伤脸蹭皮了。”
姑妈还想说什么,白灵捺不住性子听她数落,便抢断说:“姑妈,我还要到县城去,
我给旁人捎了一封信要送。”姑妈到前院书房叫来姑父。姑父说:“给谁的信?放
我这儿让顺路人捎进城去,免得你跑。”白灵说:“郝县长的公子是我同学,嘱我
亲自交给他爸。”
白灵走进滋水县县府大院时正值午休。郝县长在他的卧室里接待白灵。白灵赶
上午休时间,不是偶然,而是经过悉心的算计,所以才有听姑妈数落她的难堪。她
以县长公子的同学关系说了一通编好的假话,然后就把那封信交给县长。郝县长拆
了信封,看了信,双手握住白灵的手久久不语。白灵忍不住说:“如果有困难,你
就甭勉强。”郝县长松开,坐下来挥一下手:“困难咋能没有嘛!可问题已经解决
了。”郝县长告诉白灵,红三十六军溃散后的第三天,他就安排山区地下党在峪口
和山里收容红军战士,引渡出山,不少人已经返回老窝茂钦。郝县长压低声音,惊
喜万分地说:“廖军长虎归北山,让组织放心。”白灵按捺不住问:“鹿政委呢?”
郝县长瞅了瞅白灵异常殷切的眼睛,反而有点矜持地说:“他也回到老窝白鹿原上。
”白灵猛然站起握住郝县长的手说:“你可真是遮风挡雨的老母j啊!”
白灵一身轻松走出郝县长的房子时县府开始上班,院子里有小干事匆匆忙忙的
身影,也有老职员仿而不露城府很深的持重脸孔,她有点好笑,如果某一天郝县长
突然站在院子里宣布一声:“我是共产党”那么这些小干事老职员肯定会吓得跌坐
到地上。白灵走过县府很深的宅院时反覆考虑,要不要去会一会大哥孝文?见了会
有什么影响?不见又会造成怎样的影响?最后决定还是应该去。
白孝文瞅着站在门口矜持地笑着的洋学生不禁一愣,整个滋水县城也没有这样
漂亮的女子。白灵叫了一声“大哥!”白孝文僵硬狐疑的脸色顿然活泛起来:“噢
呀灵灵呀!”白灵完全是一个妹妹的天真姿态:“哥呀,我要毕业了。原先还想考
高等学府,没人供给只好不考了。”白孝文说:“你考你考,我供给,你顶好考到
北平去。”白灵说:“迟了迟了,我已经找下饭碗了。”白孝文问:“做啥?”白
灵说:“撒书。”白孝文点点头赞赏地说:“教书也不错,日子很安宁。”说着才
记起问,“你今日怎么记起寻哥来了?”白灵说:“我来看看大姑妈,也来看看你,
我而今有家难归成了孤儿一个……”白孝文宽慰妹妹说:“咱爸那人就是个那……
好了好了,你别伤心。一会儿我领你去认一下嫂子。这几天忙得要死……”白灵漫
不经意地说:“大哥如今正开顺风船,当然很忙。”白孝文摇摇头说:“平时紧一
阵松一阵倒也罢咧!前一向共匪三十六军窝死在山里,这一向正收合那些散兵败丁,
抓不紧可就让他们溜出山了。上边见天崔报抓人的数目哩!”白灵做出好奇的样子
问:“我从报上看到消息,说是‘全歼’。你们参加围剿来吗?”白孝文说:“我
只负责县城防务。”这么说似乎又不过瘾,接着就不无遗憾地说:“有天晚上,我
陪岳书记去看大姑父,万万没料到共匪三十六军政委就在大姑父屋里。你猜是谁?
鹿兆鹏呀!碍着大姑父的面子我不好出手,小子又跑了算是命大……”白灵的心早
已缩成一蛋儿,想不到兆鹏差点栽到大哥手里,而大姑父居然没有向她提及这件事,
姑妈肯定觉得这件事没有她的退婚信引起的反响重要。白孝文得意地笑着问:“你
看玄乎不玄乎?”白灵从最初听到的惊诧里松懈下来,反而完全证实了兆鹏已经脱
险的消息,证实了郝县长说的兆鹏就在老窝白鹿原上。她装作表示遗憾:“玄玄玄,
真个玄乎!到手的银洋又丢了——你和岳书记一人正好分五百哩!”白孝文说:
“钱算个p!关键是让这个祸根又逃了。他是滋水的大祸根,滋水县不除兆鹏甭想
安宁。”白灵淡淡地笑笑说:“你要是抓住他,可就有热闹戏了。飞是咱们一个村
子的人闹事。”白孝文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现在亲老子也顾不上了,甭说一个村
的乡党。两党争天下,你死我活地闹……”说到这里,白孝文忽然意识到作为兄长
的责任:“灵灵呀,你可得注意,而今当先生了,你就好好教书,甭跟不三不四的
人拉扯,共匪脸上没刻个‘共’字,把你拉扯进去你还不晓得。”白灵笑着说:
“要是那样的话,哥呀,你就带人来抓我。”白孝文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吓唬说:
“真要那样的话,哥也没办法——我吃的就是这碗饭嘛!”白灵说:“这碗饭可是
拿共产党的人r做的!”白孝文瞪起眼。白灵嘎嘎嘎笑起来伸出双手:“铐上我的
手吧,大哥,我是共匪,你铐吧!”白孝文莫可奈何地笑笑,在妹妹伸过来的白手
上拍打了一掌:“你长到这么大还是没正性……”
白灵以惋惜的口吻谢绝了哥哥邀她去认新嫂,说她今晚必须赶回省城,明天
早晨要给学生上课,再晚就搭不上进城的牛车了。这样的理由不容变通,白孝文只
好应允,热情诚挚地叮嘱妹妹得空儿就回县城来,甚至以玩笑的口吻和妹妹结成联
盟:“你跟哥一样,都是有家难归哦!咱们就相依为命咯!”
白灵坐上回城的牛车舒出一口气来,“碍得大姑父的面子我不好出手!”耳际
蓦然回响着这句显示着职业特点和个性特征的用语……白灵现在几乎是迫不及待地
想要见到兆鹏,问他在一千大洋的悬赏者岳维山和“不好出手”的白孝文当面,究
竟是怎么逃脱的?牛车粗大体重的木头轮子悠悠滚动着,在坑坑洼洼的土石大路上
颠出吭喳吭噔的响声,轮轴磨出单调尖锐的吱嘎吱嘎的叫声,渐渐远离了灰败破落
的县城,进入滋水川道倒显出田园的生气,一轮硕大的太阳正好托在白鹿原西部的
平顶上,恰如一只滗去了蛋清的大蛋黄。白灵双手掬着膝头,瞅着对面陡峭的原坡,
顶面上平整开阔的白鹿原,其底部却是这样的残破丑陋……
从原顶到坡根的河川,整个原顶自上而下从东到西摆列着一条条沟壑和一座座
峁梁,每条又大又深的沟壑统进几条十几条小沟,大沟和小沟之间被分割出一座或
十几座峁梁,看去如同一具剥撕了皮r的人体骨骼、血y当然早已流尽枯竭了,一
座座峁梁千姿百态奇形怪状,有的像展翅翱翔的苍鹰,有的像平滑的鸽子;有的像
昂首疾驰的野马,有的像静卧倒嚼的老牛;有的酷似巍巍独立的雄狮,有的恰如一
只匍伏着疥蛙……它们其实重像是嵌镶在原坡表层的一事副动物的标本,只有皮毛
只具形态而失丢了生命活力。峁梁上隐约可见田堰层叠的庄稼地。沟壑里有一株株
一丛丛不成气候的灌木,点缀出一抹绿色,渲染着一缕的珍贵的生机。这儿那儿坐
落着一个个很小的村庄,稠密的树木的绿盖无一例外地成为村庄的标志。没有谁说
得清坡沟里居民们的如祖,何朝何代开始踏进人类的社会,是本地土著还是从草株
戈壁迁徙而来的杂胡?抑或是土著与杂原互相融化的结果……“碍着大姑父的面子
我不好出手!”哥哥孝文的残忍狰狞,被职业习惯磨成平淡时得意和轻俏。当时应
该给他一个嘴巴,看他还会用那种口吻说那种职业用语不?革命现在到了危急关头,
报纸上隔不了几天就发布一条抓获党的大小负责人的消息。三十六军的溃灭和姜政
委的叛变是粹不及防的灭顶之灾。兆鹏半年前临走时只告诉她一句:有一个段老师
和你接头。直到报纸上登出三十六军被歼的重大消息时,她才知道鹿兆鹏半年前去
了三十六军。段老师之后又来了一位薛老师,说他从今往后和她联系,因为段老师
被抓捕了;前不久又有黄先生来和她接头,说薛老师也被当局抓捕和段老师一起被
装进麻袋投进枯井。黄老师说,小白你所以还安全无虞,正好证明段、薛两位老师
堪称真正的老师。白灵脑子里只剩下两只装着段老师的麻袋,七尺汉子塞进三尺长
的麻袋扎紧袋口,被人拽着拖着扔进干枯的深井的真情景。她当时听罢哑然无语,
最初的惊恐很快地转化为无可比拟的愤怒。她对黄先生冷笑着说:“多亏你给我说
明了这个消息,临到我被装麻袋时我就不惧怕了。”后来她一再重现段、薛两位老
师被装进麻袋扔进枯井的情景;她从来没有经过活人被装进麻袋和投进枯井的情景,
却居然能够把那捉情景想象得那么真,那么难忘。白灵觉得正是在黄先生说出那
种情景的那一刻里,最终使她成熟了,也看轻了自己;死了不算什么;一个对异党
实施如此惨无人寰的杀戮手段的政权,你对它如若产生一丝一毫的幻想都是可耻的,
你就应该或者说活该被装进麻袋投进枯井;必须推翻它,打倒它,消灭它,而不需
要再和它讲什么条件;她现在才能切迫地理解义无反顾和视死如归这两个成语的生
动之处。
黄先生隔了好久才第二次与她接头。在这段时间隔里,她几乎天天都担心黄先
生也被装进麻袋摞人古城某一眼枯井,这个创造过鼎盛辉煌的历史的古城,现在保
存着一圈残破不堪却基本完整的城墙,数以百计的小巷道和逐年增多的枯干了的井,
为古城的当权者杀戮一切反对派提供发方便,既节约了子弹又不留下血迹,自然不
会给古城居民以至整个社会造成当局残忍的印象。黄先生这次来更显得心沉重:
“党组织这回遭到的破坏是太惨重了。”白灵忍不住溢出泪来:“你好久不来,我
瞎想着……你大概也给……摞进枯井……”黄先生苦笑一下:“这很难避免。我现
在给腰里勒着一条红丝带,将来胜利了,你们挖掏同志们的尸骨时,可以辨认出我
来。”白灵破涕笑了:“我用丝绸剪一只白鹿缝到衬衫上,你将来也好辨出我……”
黄先生随后就指派她到滋水县来给郝县长送信……
大蛋黄似的太阳觉落到白鹿原西边的原坡下去了,滋水川道里呈现一种不见阳
光的清亮,水气和暮霭便悄然从河川弥漫起来。白鹿!一只雪白的小鹿的原坡支离
破碎的沟壑峁梁上跃闪了一下,白灵沉浸在浮想联翩之中………
她进入教会女子学校第一次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上帝时,就同时想起了白
鹿。上帝其实就是白鹿,妈妈的白鹿。乃乃坐在炕上,头顶的木楼上挂着一撮淡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