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继昌敲了敲门,站在门口:“叶老板,有位云老爷要见您。”
“哪位云老爷?”我没抬头,拈起珠子,连跳数下到金莎的阵营,引来她懊恼的惊呼,我不由笑了。
“他没说,只说是叶老板的旧识。”王继昌道,“叶老板要见他么?”
“旧识?”我怔了一下,脑子里转了一圈儿,以前没认识什么姓云的呀?我抬眼看着王继昌,“他还说什么没?是一个人来的?”
“带了个跟随,他说与叶老板是忘年之交……”王继昌这么一提,我顿时想起来,是数月前在来沧都的官道上遇到的那位犯心脏病的云老爷子,叫什么……,对了,云崇山!我赶紧道:“快请他进来。”
我站起来泡茶,一会儿王继昌请云老爷子和他的跟随,似乎是叫云德进来,我迎上去,笑道:“云老爷,好久不见了。这些日子身子可好?”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人比我数月前见他时更清瘦了,唯有双目仍是那般炯炯有神。
“还好还好!”云老爷子笑起来,“叶丫头啊,你这生意可做得不小啊。”
“让老爷子见笑了。这边坐。”我从软榻上抱过金莎,把她放到我办公桌后面的高背椅上,“莎莎,姐姐有客人,你自个儿玩一会儿。”
将茶奉到软榻上的矮几上,我坐到他对面,笑道:“老爷子什么时候来的沧都?是办事儿呢还是探亲访友?”
他的眉一抬,眼中带起了一丝趣味:“呵呵,来了没几日,我去尝了近日名声大躁的沧都火锅,没想到老板居然是你啊,丫头,你这‘小生意’可做得有模有样的,怪不得当初我送你那东西,没见你拿出来用。”这语气,倒有些嗔怪的味道了。
“瞧老爷子您说的,你那东西这么贵重,哪里好随便拿出去。”我笑了笑,赶紧圆场道,“再说我既然是经商的,也知道钱在花在刀刃上的道理,自己能解决的问题,去求人不是浪费了老爷子的心意,我记着呢,以后若遇到不得已的难处,一定去请老爷子的朋友帮忙。”
“你这丫头,倒坦白。”云老爷子笑着端起茶,喝了一口,“你今儿这身衣裳倒有趣,也是你们绣庄做的?”
我今天穿了一件改良的清装,藕荷色的斜襟大褂,袖口绣着繁复的蝴蝶滚边。黑色的百折裙也绣着花样繁复的绿叶兰,连脚上穿的绛缎鞋,也跟裙子配了对儿,鞋面上同样绣着素素雅雅的绿叶兰。中国历朝历代的服饰,只有唐代和清代的服饰最有特点,这身清装是我穿了几日衬衫长裤后一时兴起做的,我微笑道:“让老爷子笑话了,是我画出来,让绣工们做的。”
“看起来不像是天曌国的服饰,倒有些边塞异族的感觉。”老爷子眼也贼尖,我随意胡诌了个借口:“我前些日子刚从曜月国回来,看了他们的服饰,受了点影响。”
老爷子眯起眼,点点头,继续我与闲聊,多是问些我到沧都是怎么经营起这间绣庄和那几家火锅店的,怎么管人的,怎么管事的等等,问得还挺详细的,末了还提了几个刁钻的问题,若是我商场上遇到这样的情况应该怎么处理。听我一一作答,他连连点头,摸着胡子,露出满意的笑意,似乎是极欣慰的样子,看来这老爷子还真是关心我呀,我笑道:“老爷子,你这是在考我还是怎么的?”
他“哈哈”大笑起来,将茶盏放回矮机上,目光落到几上搁着的珠子跳棋上,面上带上几分兴趣:“叶丫头,这是什么?”
“这玩艺儿叫珠子跳棋,我没事打发时间的消遣玩艺儿。”我解释道,见他一脸兴趣,把玩儿法告诉他,他一听来了兴致,与我下了一盘,末了连连点头,笑道:“这东西可以练练人的脑子,拓宽思路,倒是个妙物。”
“老爷子喜欢,这副棋就送您。”我笑道,将棋盘盖子盖上,递了过去,云老爷子也不客气,接过递给身后的云德,笑道:“那我就不推辞了。”
这会儿,门轻轻敲了两下,转头,看见安远兮抱着金莎走进来,我怔了怔,原来我这会儿顾着跟云老爷子聊天,金莎跑出去了都不知道。安远兮见到我房里有客人,怔了一下,笑道:“金莎说她想吃糖葫芦,我带她上街去买,跟你说一声。”
我点点头,安远兮转身出去,转头,看到云老爷子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安远兮,表情似乎是若有所思,我怔了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他的目光不是落在安远兮身上,而是落在他挂在腰间的一块样子看起来极为普通的玉珮上,安远兮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老爷子的目光也没有收回来,眉头轻蹙起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轻咳了一声:“老爷子认识他?”
“呃?”他回过神,看到我探询的目光,立即神色如常,“不认识,他是谁?”
“他是我们绣庄的总管。”我笑了笑,看他的样子,即使不认得安远兮,必定也认得他身上那块玉。
“哦?他叫什么?”云老爷子漠不经心地端起茶,我觉得有些好笑,明明他对安书呆身上那块玉极感兴趣的样子,还装得若无其事。
“安远兮。”我随口答道,你不想说,我也懒得问。
“安远兮……”他的眉毛蹙起来,似乎在思索什么,半晌,眉头渐渐舒开,不动声色地道,“名字倒不错,他能干么?能不能帮你?”
“很能干,而且做事勤快,为人老实,帮了绣庄不少忙。”我实话实说。
“嗯,做生意就是要有能干的人帮你,当老板的才省力。”云老爷子似乎是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打趣道,“否则就没时间玩这跳棋了。”
“老爷子真会说笑。”我莞尔道,“老爷子远来是客,今晚不如我作东,请老爷子到我店里去吃火锅。”
“改天吧,我今儿还有些事要办。”云老爷子站起来,笑道,“丫头,你是块做生意的料,沧都生意场好久都没遇到能搅翻这潭沉水的人了,好好干,让我看看你还有些什么本事。”
“承老爷子贵言。”我笑着送他出去,“老爷子住在哪儿?我改日去拜访您?”
他摸着胡子笑了笑:“我这几日事儿多,办了事儿就要走,你就不用挂心了,丫头,下次来沧都,我再来看你。”
他这样说,我也作罢不再多问,云德扶他上了马车,老爷子撩开窗帘布跟我挥了挥手,“进去吧!”
见他的车子驶远了,我转身准备进铺子里,正好安远兮抱着金莎回来了,小丫头手里拿着两串鲜红的冰糖葫芦,远远地就冲着我叫:“阿花姐姐……”
“回来了?”我从安远兮手里抱过金莎,笑道。
“嗯。”安远兮唇角勾了勾,我抱着金莎进去,安远兮跟在后面,我想起云老爷子刚才看到安远兮那一幕,转头道:“安远兮,你认得刚才那位老爷么?”
“刚才在你工作间的那位?”安远兮摇了摇头,“不认识。怎么了?”
“没什么。”我摇摇头,看向安远兮腰间的玉珮,随意道,“这玉是新买的?前阵儿没见你挂过。”
“不是买的,是从沧都回来后我娘给我的,说是给我避邪的。”安远兮的脸红了红。
“避邪?”我看了他一眼,打趣道,“你中邪啦?”
“又胡说八道!”他白了我一眼,往绣场的方向走:“我走了。”
我笑着转过身,抱着金莎回办公室,迎面差点撞上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舒了口气:“秀姐?你找我吗?”
她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又磨蹭着不说话,却又不走,我笑道:“怎么了?有事进来说吧。”
她犹豫了一下,跟着我进来,掩上门:“叶姑娘……”
“有什么事儿?说吧。”我见她磨磨蹭蹭,不干不脆的,似乎想说的话极难启齿,猜测道:“你家里有困难?要预支工钱么?”
这秀姐也是个苦命的,娘死得早,爹又是个酒鬼,从小就不管她,倒是她小小一个人儿在外面挣钱养家,到了出阁的年纪,也有过几个上门求亲的,可一听说还要把她那滥酒鬼爹带过去,别人就不乐意了,一来二去的,年纪也拖大了,变成二十好几的老姑娘,她似乎也没了嫁人的念头,几个月前她爹死了,也有媒婆上门,想讨她给一个死了老婆的瘸子郎中作继弦,被她骂了出去,从此便没有媒婆上门了。
“不是……”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迟疑了半晌,终于结结巴巴地道,“叶姑娘,我……,我想请你帮我和安总管作媒,我没有长辈,你是我的老板,若是托你办事儿也算合礼数……”
“呃?”我瞪大眼,被她吓倒了,“作……,作媒?”
“嗯。”秀姐的脸几乎要垂到胸膛上,“我知道这请求有些唐突……,只是,安总管平日里就很敬重你,你说的话,他一定能听进去……,我……,叶姑娘……”她抬起头,满脸通红,站起来对我鞠了个躬,“我拜托你了!”说完,也不容我回话,转身就慌慌张张地跑出去。
“哎……”我没叫住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跑出去,又好气好好笑,搞什么乌龙嘛?怎么这种事也能强甩给别人?我又没答应她!脑袋顿时大起来,作媒?我靠进椅子里,真是没想到,那书呆子还满有桃花运的嘛,我一边撇嘴,一边酸溜溜地想。
——2006、11、19
[第二卷 沧都篇:第92章 作媒]
作媒?
我一辈子都没想过要去扮演红娘的角色。我是自由恋爱的信徒,上辈子最讨厌的也是长辈们安排的各种相亲活动,有时候我很好奇长辈们何以屡败屡战仍对搭桥牵线乐此不疲,难道做红娘都有那么有成就感么?
我揉着脑袋,绣娘真是丢了个大麻烦给我,这种事儿,费力不讨好,成了倒好,若不成,则两头受气,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可是让我拒绝她,我也实在说不出口,绣娘只怕也是鼓足了勇气的,才来找我开这个口的,一时之间一个头两个大,这事儿到底是说?还是推?我郁闷地思量了两三日,也拿不定主意。每天在铺子里迎上秀姐期待的目光,更让我如芒刺在背。
这一日我照旧带着金莎到店里巡铺,秀姐敲门进到我的办公室,一看到她,我顿时坐立不安。秀姐站到我面前期期艾艾地道:“叶姑娘,我……”
“我还没寻着机会跟安总管说。”我赶紧道。秀姐的脸一红,轻道:“叶姑娘记在心上就好……”
“我记着呢,我……,我一会儿就找他说。”我心虚地道,秀姐垂下头,把一个绣花荷包放到我办公桌上,面带羞涩地道:“那麻烦叶姑娘,一会儿替我把这个给他……”
“呃?”不但要作媒,还要牵桥搭线么?我哭笑不得。
“我不打扰叶姑娘了……”秀姐听到我的讶声,脸更红了,急忙转身走出去。
我拿起那个荷包,见那上面绣了一朵精致的并蒂莲,意思不言而喻。看来是拖不下去了,我思量了一阵,开门叫住一个伙计,让他请安远兮到我办公室来一趟。金莎刚才吃了两块点心,大概是玩累了,一会儿就蜷在软榻上昏昏欲睡,我拿了衣架上的披风替她盖好,坐在榻沿上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一会儿,小家伙就发出均匀的呼息。
安远兮敲门进来,我示意他坐到办公桌对面去:“小声点,别把金莎吵醒了。”
我站起来坐到办公椅上,看见他一脸温柔地看了一眼沉睡的金莎,微微一笑,安远兮算是个好男人了,除了有点迂,其他方面都挑不出毛病,绣娘也算好眼光。他转脸看我,笑道:“找我什么事?”
“呃……”我动了动唇,不知为何竟觉得嘴上挂了千金重的石头似的,唉,还是说不出口。我转身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他,复又坐下,安远兮见我古怪的表情,失笑道,“什么事这么难说?”
“呃,安远兮,你觉得秀姐这人怎么样?”我吞了一口唾沫,费力地道。
“秀姐?”安远兮挑了挑眉,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赶紧道,“不错呀,刺绣的手艺好,把绣工也管得很好,为人也本分实在……”
“行了行了……”看来安书呆对秀姐的印象还不错,那我接下来的话就好说了,我笑道,“你一提到秀姐就赞不绝口,看来秀姐这人真是不错了。”
“是不错。”安点点头,“叶姑娘要给我们涨工钱么?”
我把眼一瞪:“去!才给你们涨了工钱,还不知足?”
他笑眯眯地喝了口茶:“那是,谁也不会嫌钱多!”
“你是读书人,怎么也学得满身铜臭!”这书呆子越来越会顶嘴了,我气结道。
“我现在是商人,当然是利字当头。”安远兮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漆黑的深瞳定定地望着我。
我翻了翻白眼,端起茶猛灌了一口,安远兮见我气呼呼的样子,微微一笑:“到底什么事?”
被这书呆子一打岔,倒把正事儿忘了,我看他笑眯眯的得意样子,哼了一声,眼珠儿一转,笑道:“安远兮,我最近夜观星象,发觉你红鸾星动哦!”
安远兮怔了怔,脸上顿时飞起薄薄的红晕:“胡说什么……”
我得意地偷笑,小样儿看我不压压你的气焰:“安远兮,我可没胡说,你不但红鸾星动,而且你那颗星还在我们店里哦!”
他顿时别扭起来,眼神中带着一丝紧张,我微笑道:“安远兮,咱们店里你可有中意之人?”
他定定地望着我,眼眸有些暗沉,幽沉如海,唇角似乎带起了一抹笑意:“有又如何?”
“有就好办啦!”我把心一横,把手中的绣花荷包塞到他手上,一口气道:“秀姐今儿来托我给她说媒,这荷包是她送你的,我看得出她对你很有意思,你既然也对秀姐有意,这事儿不如就这么定了,你回去跟安大娘说一声,让安大娘上秀姐家提亲如何?”
安远兮捏着那荷包,手僵住了,脸上的红潮退去,脸色越来越难看,我看他脸色不善,赶紧道:“秀姐虽然没有长辈,但既然是托我给她张罗,我一定会让她风风光光嫁进你们安家,不会让人看笑话的……”
他的脸怎么更黑了?我吞了口唾沫:“若是你不好意思跟你娘说,我去找安大娘商量如何……”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对她有意了?”安远兮冷冷地打断我,眼眸危险地敛了起来。
“你刚刚不是说了秀姐手艺好,人也本分实在么?”我见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怒火,背上不知为何有些发毛:“呃……,你不会是嫌弃秀姐年纪比你大吧?安远兮,你不要这么迂腐了,我们家乡有句俗话叫‘女大三,抱金砖’,你娶个年纪比你大的老婆可以旺财啊……”
“闭嘴!”他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床上的金莎翻了个身,我赶紧瞪他一眼:“小声一点,你那么凶干什么?”
“你……”他似乎是压抑着怒火,声音倒是低了下来,闷声闷气地道,“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不用你来c心。”
“你以为我想c这份心么?”我气结道,“我吃撑了,明知道会费力不讨好还来做这事儿,若不是秀姐托我帮忙……”
“她托你你就帮她,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安远兮板起脸,冷冷地道。
“我这不就是在问你么?”我没好气地道,“你发什么脾气……”
“你明知道费力不讨好,为什么还要来问我?”他的深瞳里涌出一些复杂的情绪,“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