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骨咄禄子默矩笑对四周道:“你们先退下去。”
楚楚心里大跳,心惊胆战地看着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杵在那里。却见他微笑对自己道:“这几日国事缠身,没空来找小兔子,你可是想我了?”
楚楚心想:这个人当真自恋得可以。谁知他居然执起她的手,用另一只手轻轻撩起她的面纱,看着她止不住苍白的面容,竟凑过来嬉笑道:“小兔子不是很胆大吗?怎么这会儿倒怕起我来了?”
便见他深刻的面容赫然印了下来。楚楚吓得几乎是本能地一转,那个吻便印在了她的面颊上。
夜色中只听他笑道:“原来小兔子这么害羞,简直不像突厥人了。”
楚楚吓得几乎魂魄出窍,他却已将高大的身躯俯过来,贴住她的身躯,笑道:“好香啊。这种香味我怎么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楚楚突然醒起娘娘曾说自己身上有股淡淡的体香,这可是突厥女子不常见的,这下差点肝胆俱裂,危急中突然想起红娘的爱情宝鉴,虽然不知此时是否管用,但不得不尝试一下,鼓起勇气瞪了他一样,眉毛一弯,嘴角嗔道:“大汗见过的女人多了,自然总是会觉得似曾相识。”
却见那双蓝眼睛凝视着她,微微含笑,宝光熠熠,低声在她耳边道:“小兔子吃醋了么?连吃醋的样子,也那么美呢。”
他看了看天色,叹气道:“可惜太晚了。小兔子,还是叫黎阿木先送你回去。过几日我一定去找你。”
挥手招来了黎阿木。楚楚如蒙大赦,连忙向他行了个礼告退,觉得冷汗业已将罗衣浸透。两人又是一路无语走到木兰轩,她正要进去,却听他在身后道:“夫人在宫中,纵得大汗宠爱,举止也须谨慎。”
楚楚暗想又被当作送上门去了,她心中气苦,不由脱口而出:“不是你想的那样。”便举步向内走去。
谁知黎阿木说得果然没错,第二天一早,麻烦就找上门了。楚楚方才起身,正在房中由阿南伺候着用餐,忽听侍卫传唤:“大妃驾到!”
楚楚瞧着自己披头散发,只着了件单衣,正犹豫着是否该整理一下仪容,却听那侍女熟悉的声音喝道:“这些奴才,不知道保护好夫人,都给我拖下去重重地打!”
便听惨叫之声不绝于耳,这几日相处下来,俱已生出感情,急得她靴子也来不及踏上,便光着脚冲出门去。阿南急急赶在后面跟了出来。
见得院中端端正正坐着忽兰王妃,身侧站的也是熟人,正是那个伶牙俐齿的侍女,她院中的侍卫和宫女都被押下,几个大汉围着他们执行g杖。宫女虽是草原女子,但久养在宫中,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已被打得皮开r绽,呻吟不迭。见她衣衫不整出现,忽兰王妃往她面上一瞄,目中冷厉之色大甚。
楚楚看得大怒,冲到一个宫女面前护住,道:“且慢,这是为什么?”
忽兰王妃对侍女微笑道:“含珠,你去把宫中的礼仪对夫人说说。”
那侍女应了一声,对楚楚道:“王宫中所有妃嫔,均不得随意出入后宫。夫人前次擅往养心殿,这次又出现在濯政园附近,都是身边人教导无方之故。大妃掌管后宫,不得不给他们一点教训,夫人还是让开的好。”
楚楚见那宫女目中含泪,衣上血迹斑斑,大为怜惜,昂首道:“是我自己乱闯的,放了他们,要怪就怪我好了。”
只听忽兰王妃哧地笑了一声道:“斯结部落的女子,除了不懂规矩,原来还这么能逞强的。好,既然是你说的,却也简单,念你是大汗的女人,就挨十下鞭刑好了。”
楚楚往旁边一看,见站了个面目狰狞的铁塔大汗,手中皮鞭,油光发亮,粗可及腕,若是寻常女子,别说十鞭,就是一鞭,恐怕也抵受不住,连那唤含珠的女子,面色也白了一白。
见她犹豫,忽兰王妃微微笑道:“如今知道怕了么?”冷冷道:“给我继续。”
就听惨呼之声连连,将军府中,从未发生这种事情,楚楚眼看几个宫女已是晕了过去,再也看不下去,道:“都给我住手!有什么,都冲着我来好了。”
众人眼见她身形孱弱,面色苍白,却偏偏别有一番威仪,皆不禁束手而立,那大汉满面犹疑之色。
忽兰王妃怒道:“你们没听见吗?还不给我好好教训一番!”
那大汉咬了咬牙,鞭子业已出手。楚楚只觉身上一激,痛彻心肺,自她出道以来,从来只有她打别人,几曾受过这种屈辱,但是此刻竟是不能不忍。她咬紧牙关,就是不出声。
她正在那里数鞭数,却被一个人紧紧抱住,鞭子便落在了她身上,痛得她惨呼一声。楚楚一看,竟是阿南,急得用手去推她,道:“你来干什么,还不快走?”
谁知她任由皮鞭落在身上,只是紧紧抱住她,她毫无功夫,哪里挨得住,几下便昏厥过去,楚楚不料她竟如此忠心,一把将她压在身下。但觉身上是一阵阵剧烈的疼痛,只听忽兰王妃在那里哈哈大笑道:“她莫非是疯了?你们见过有人为了个奴隶成这个样子吗?”
恰似飞鸿踏雪泥(六)
忽听那大汉闷哼一声,被一支金箭s中心口,一头栽了出去,皮鞭断为两截。楚楚向上一看,竟是黎阿木手执铁弓,飞奔而至。看到这熟悉的金色箭羽,楚楚心里叹道:原来是他。那一霎那,杜少华浴血的身影浮现在面前,她跌坐在地上,茫然地把阿南抱在怀里。
忽兰王妃粉面一沉,道:“黎阿木,大汗虽然宠幸你,恕了你见礼之仪,却也容不得你这么放肆。来人,给我拿下!”吩咐左右道:“把这不要脸的斯结贱婢给我往死里打!”
只听一个威仪的声音道:“我倒想看看谁敢动手?”已是骨咄禄子默矩与众亲卫匆匆赶到,瞧见楚楚长发零乱披在身上,单衣上道道血痕,触目惊心,雪白的纤足踏在冰天雪地上,面上不禁浮过一阵痛色,道:“忽兰,何必这样狠心?你这样还配做一宫之主吗?”
忽兰颤声道:“大汗,我为你出生入死多年,今日就为了一个狐媚的斯结贱婢,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损害我大妃的颜面?是她自己情愿替他们来挨鞭子的,怪得谁来?难道宫中从此就可以没有规矩了么?”
骨咄禄子默矩冷冷叫左右呈上一物,却是一块金腰牌,递到楚楚手中,道:“大汗赐阿伊丽夫人御赐金牌,从此可以在宫中随意行走。”
楚楚紧紧握住了这块梦寐以求的令牌,看着他满面关切之色望来。
若是一般的女子应该如何,感激涕零吗?
忽兰大笑道:“好!好!多年恩情,竟然比不上几面之缘么?”突然夺过旁边侍卫手中的弯刀,就往心口扎去!幸而含珠死命拖住。骨咄禄子默矩一把夺下来,叹道:“你又何苦?”
他回头看了看楚楚,忍住怜惜,淡淡道:“阿伊丽,你又何苦为了几个奴婢,把大妃气成这样?”
楚楚哪里知道他的帝王之道,自有为难之处,她只觉龌龊难挡,在地上勉力支撑起来,抱起阿南就往屋里走,边走边道:“你们当奴婢不是人,我却把他们都当作亲人。你的人我管不了,我的人,只要我不死,就由不得你们糟踏。”
骨咄禄子默矩自登汗位,从未在人前受过这种抢白,俊面已是一怒,却见雪地上点点血迹,触目惊心,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分外疲倦,道:“忽兰,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了。”忽兰正欲争辩,被他冷冷的目光一闪,觉得一阵寒意,再也不敢多言。
摆摆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把这几个侍卫宫女扶到医馆里去。”
看了看紧闭的大门,竟只能长叹一声,道:“黎阿木,如今也只有你能近得了她,选最好的药材给她送去吧。她这个性子……………”
楚楚站立铜镜前,望着自己身上的累累伤痕,痛得低嘶出声,喃喃道:“冲动是魔鬼………”
那个叫黎阿木的少年,被她一气之下轰了出去。
骨咄禄子默矩送过来的东西,她看也不看就丢出门外。
可如今,阿南虽然服下灵药,仍然昏迷不醒,她纵然有疗伤圣手,怎么对自己上下其手?
她想了想,只好慢慢打开门,侧耳听门外的动静。更深露重,木兰轩中一片寂静,看来那些骨咄禄子默矩后来派来的侍卫宫女,确实都被她轰走了………
哎,他们怎么这么听话呢?楚楚正在懊恼,突然就看到月光下,那叫黎阿木的少年默默立在院中,与她双目对视,给了她一个微微的笑容。
突厥的冬夜,还真不是普通的寒冷…………他想必在那里站了很久,高挺的鼻子和清秀的脸,都冻成通红之色,手里还牢牢端着一个药箱。
这一刻,所有的国愁家恨,仿佛都变得离楚楚很远。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就直直地向那少年走去,他的年纪,恐怕比少华还要小—
见她走下来,他立即身形一动,半拉半拖将她小心翼翼扶回房内,然后默默准备向外走去。突然一只白玉般的小手,已将他衣袖拉住。
他有点不敢去看那张美绝人寰的脸,突然她三下两下,便把自己衣裳解开。
那简直用最美的白玉雕成的身体,只裹了件极薄的红色内衣。明明是寒冷的冬夜,少年只觉得一阵火从心头窜起。他用残存的理智哑声道:“夫人…………”
谁知她瞪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愿意?还不是伤在背上没办法上药,阿南又没醒………你少愣着了,还不赶快,我都快痛死了。”
想了想又道:“小心点,可别留下疤痕。”
便见她一头栽在床上,毫无瑕疵的美背,就这么露在他面前。
要是别人,他说不定早就拂袖而去,或者嘲笑一通。突厥王宫内,谁不知道黎阿木护卫的嘴,是最犀利的?但是换成是她……………虽然相处时间很短,他却很确定的知道,她其实最单纯,根本不知道这还有另外一层暧昧。他的额角已渐渐渗出汗来。
见他不动,她恼怒地侧过头来,美丽的褐色眼睛闪阿闪,就快要骂出声来了。
她不知道她有多美吗?简直可以让人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
他早已身不由己地走过去,坐在床榻上,正要去开药箱,她递给他一个小瓶道:“用这个。”
他默默地将瓶中的膏药涂上比羊脂白玉还要细腻的肌肤,一阵淡淡的香味萦绕鼻边,不知是她的香味,还是膏药的香味。
这时候,从小修习的内功心法终于发挥作用,他虽然热汗溢湿内衫,手却依然沉稳。
她舒服地嘤咛了一声,头渐渐垂下,慢慢地沉入梦乡。
不知要用多大的定力,才能克制住一亲芳泽的冲动?少年觉得他已经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来拉过床上的锦被,盖住面前的天姿国色。
简直有点羡慕这床被子………
少年微微笑起来,头脑却已清醒,站起来向外走,心里想着:可不能再让她授人把柄了。
门外…………他遽然停步,却见月色笼罩下,骨咄禄子默矩独自负手站在院中。
他的肩头,分明是浅浅的一层雪。
曾几何时,一贯冷血无情的右厢察,现在的都蓝可汗,会这样等在一个女人的院中,连门也不敢进去?
他现在一点也不觉得诧异,突然对他最尊敬的大汗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
大汗此时才发现他出门来,连问:“她敷药了么?”
他点了点头,他才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见少年注视他,连忙掩饰道:“我真怕后宫里出什么乱子。………我们走吧。”
少年如往常一样,静静跟在他的身后。两人都不说话,心里却明白,有什么,已经变了。
等到阿南能够起身的时候,楚楚的伤已经痊愈了。她仅着内衣,扭来扭去想在铜镜中看清楚自己,可惜总是不能够,急得连连问坐在一旁的阿南和黎阿木:“怎么样?真的没有疤痕?”
久以习惯楚楚的惊世骇俗的阿南,见怪不怪地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少年。他倒是一贯的沉静,据说,他从小修习雪山老人的寒冰功,是不会动儿女之情的,难怪大汗放心把他留在这里,他每天都呆在这里,简直成了木兰轩的总管。确实,修为还是挺不错的。
你看他微微笑,稳如磐石,道:“夫人的灵药,确是突厥王宫内无可比肩的。”
楚楚本待得意地一笑,突然发现,自己的爱美之心,只恐漏了个很大的破绽,连忙掩饰道:“这是一个高人所赠,他说过不能泄露出去的,否则会有无妄之灾,你们都要给我保密阿。”
两人的性子,她如今也摸透了几分,最是于无声处听惊雷的。果然两人都对她郑重地点点头。
她笑嘻嘻地由阿南帮她套上一件红色胡服,梳起发辫,将龙眼大的珍珠系在辩尾。也不知道骨咄禄子默矩是怎么想的,后来送来的衣物,都是极其鲜艳的红色,刺绣繁复,缀着精致的珠花晶片。据说红色是忽兰大妃最喜爱的颜色,宫中皆都避讳不着,那他是什么意思?打算把她放在火中烤吗?
若是一个寻常的妃嫔,肯定知道韬光养晦,但若是慕容楚楚,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不能穿?哼,我偏要气死你。反正我也不打算在这里呆一辈子。
还别说,一样的红装,套在自己身上就是艳光夺目,美不胜收。
她在镜前自鸣得意毕,笑着对两人眨了眨眼道:“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为什么不到处走走?”
恰似飞鸿踏雪泥(七)
于是木兰轩浩浩荡荡地涌出了一众人。自从此事发生过,骨咄禄子默矩遣来的侍卫和宫女,数量是王宫中一等一的。
头一个,就要从忽兰王妃的中宫走过。据说骨咄禄子默矩免了她的见礼之仪。她望着身侧的黎阿木,据说他也是不需要向大汗以外的任何人行礼的,那他对自己为什么礼数这么周全?多日朝夕相处下来,她差点忘记他是她的杀夫仇人。
不过以九爹爹的回春手,加上碧玉丹,应该不成问题吧。
这两个少年,年纪都比她还小,性格却都是一样的沉稳。黎阿木在她身边的时候,经常让她想起杜少华。
就冲着他,也该救出杜长卿不是?
唉,好怀念他的粥。楚楚思及此不由得大为郁闷。也不知,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中宫中居然静悄悄的,门口的侍卫,调教得真不错,简直可算得上面无表情,目不斜视。不过她相信,肯定会有消息马上传到忽兰王妃的耳朵里。
想起她气得煞白的脸,她立即乐得飞飞的。眼前已来到宫墙边,远望去,雪峰巍峨,天地间皆是白茫茫一片…………
她心驰神往,拔腿就跨过宫门。门口宫卫急急拦住,道:“夫人,你不可以出宫的。”
她哪里肯听,推了身旁的黎阿木一把。果然少年面无表情对宫卫道:“且随夫人高兴,有什么事,自由我担承。”
于是一行人兴冲冲一拥而出。这些内廷宫女,不知有多久没跨出这道大门了。
以大阿尔泰山和哈密以东的山脉为标志,东突厥与西突厥唇齿相依,遥遥相对。东突厥王宫建在鄂尔浑河上游、哈拉和林附近,在宫城深处。楚楚一行,来到宫城的最高处,在那里,可以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