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次仁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的说道:“谢谢你。”
“不必。”我们已经两清了,你父亲的死和我没有关系,虽然我是目击者,但是当时的我,却什么都不能做。
“从这里出发,一直往东南方向走,大概十五六天的脚程,有一个气象观测站,那里会有人。”次仁的声音柔和了很多。
我回过头,直直的看着他。
他冲我凄然一笑:“对不起,愿佛祖保佑你们好运!另外,那个家伙很厉害,他能够帮助你。”
谢谢。但是这句话我却没能说出口。
我回到隔壁的屋子,却看到芦苇已经悠悠转醒,正平躺在地上发呆。看到我进来,朝我招了招手。
我俯□,把耳朵贴了上去。
“佛塔。。。佛塔在哪里?”他虚弱的吐出一句。
我花了三四秒钟才听清楚了他的话,疑惑的问道:“你要那个东西干嘛?”
他又招了招手,我无奈的再次把耳朵附了上去,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突然在我耳边发出一声尖利的惊叫:“啊——”
我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耳屎全都被震得跳了起来,耳膜一阵疼痛,忙捂着耳朵生气的问道:“你干什么?”
他无辜的耸耸肩:“吓吓你的!”
“你——”我一时气结,这家伙,明明说话还是挺正常的,说明伤势其实并不如看上去那么严重,害我白担心一场。
“我看起来有这么虚弱吗?”他好笑似的看着我问。
我不理会他,生气的背过身去,整理着背包,准备上路。
“喂。。。”
“我不叫喂,我叫柳絮!”
“真是个弱不禁风的名字,所以你这个家伙给我也取了个弱不禁风的名字,嗯?”
“你看起来比我更弱不禁风好不好?”我不服气。
“喂,柳絮。。。”
“干嘛?”我没好气的问。
“帮我个忙。。。”
“说!”我转过身看着他。到底,他救过我两次,我还那样误解他那样对他,现在到了能帮忙的时候,我自然丝毫不敢怠慢。
他摸了摸侧腹的伤口,脸上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他闭上眼睛想了想,说:“帮我把那尊佛塔,送回那间寺庙里去。”
我当即就愣住了。
从这里出发,再往西边去,靠步行最起码要走上五六天才能再回到那间破庙里,然后再花个五六天的时间回到这里,再重新往东南方向,据次仁说,还需要十五六天才能遇到人烟。这对我来说,实在是个太艰巨的任务。
见我沉默不语,他继续说道:“我恐怕需要很多天才能恢复,你不用管我,只管把佛塔送回去,其他的,我自己会想办法。”
我不声不响的走出门去,因为我已经想到了办法。
我从外面拆了一段栅栏,横竖交错钉成一个平面,栓上一根结实的长绳子,一个简陋的拉车就做好了。
我把两背包装备扔上去,拽着绳子,试着往前拖动了一段距离,高原泥土坚实,虽然布满碎石瓦砾,但是感觉还不错。
我又走到放着佛塔的房间,用一大块羊皮毡子裹住那尊金光闪闪的佛塔,郑重其事的将它捆在车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我看到芦苇正侧卧着,单手撑地艰难的想要站起身,谁知一动,侧腹的伤口就涌出大股大股殷红的鲜血。看来他是真的伤得不轻。
我从背包里翻找出一条衬衫,剪成布条条,按住他,解开他的衣服。
我不动声色的用布条把他的伤口一圈一圈的紧紧缠好,缠了很多圈,才总算是止住了血,可是自己却是弄得满手鲜血。
我把他背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他疑惑的看着我那一车的东西,又带着戏谑的笑看了看我的脸:“你认为你可以带着我,带着这些东西一起走?”
“别小看人行不行?我比你高出半个头,还比你壮实!”我白了他一眼,你厉害,我同样也是很厉害的!
他轻笑一声,长长的出了口气,干脆全身放松的趴伏在我的背上,搂着我的脖子,下巴搁在我肩上,闭上眼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我背着一个人,拖着一车行李,迈着坚定的步伐一路向西走去。虽然我不知道把这尊佛塔送回那间破庙里对于他来说有什么意义,但是我暗下决心,不管有多困难,都一定要做到。
就当是,欠他的。
我每走一小段路就要停下来喘口气,因为害怕牵动他的伤口,我走得小心翼翼。停下来的时候看着他沉静的睡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安心。
我知道,我所背负着的,是属于我的全部。
☆、接近
16
他长长的睫毛掀了几下,睁开眼睛。
最初的几秒钟,他的眼中是茫然的。但是当他完全记起自己的处境,脸上突然就恢复了满满的自信,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自信之中竟然夹杂着一丝狡黠。
“你为什么一直看我?”他翘起了唇角问。
“你从哪里来?”我问出了这个一直以来盘桓在我心中的问题。
他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呢?”
“东边的城市。”我回答得言简意赅。
他突然又笑了,我发现他是一个很喜欢笑的人,并且笑起来很好看,眼睛里像是含了一捧孕育着阳光的清水,跟最初他给我的严肃、冷酷的印象完全不一样。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我们从哪里来,而是我们该往哪里去。”他眯起眼睛眺望着远处的天际,继续说:“你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我沉默的摇了摇头。
“嗯,我也没有。”
不知来路,不知去路,现在看来,在这方面我和他是一样的。
“喂。。。”
“喂?你不是叫我芦苇吗?”
“芦苇,你那时候为什么那样讨厌我?”在我对这个新伙伴表露出好感,并且试图慢慢接近他时,他总是给我一个拒人于千里的眼神。
他长长的舒了口气,那气流吹在我的脖颈上,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麝香味,佛教的味道。
“因为我讨厌你们,你们所有人。”
“为什么?”
“你们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这尊佛塔?”我的视线转移到摆在车里的包裹上,“那是你的东西?”
很难相信,他一个孑然一身来路不明的男孩会随身带着这个价值连城的宝物,或许,他并不知道这东西会在外面的世界里造成怎样的轰动。
他没有回答我,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好吧,不说这个。。。你那天夜里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你们出事之前。”
“为什么要离开?”
“因为不想跟你们在一起做那种事情。”
果然,我们的勾当是为他所不齿的。
“那你为什么一开始要装成不懂汉语?”
“因为,我不知道我该相信谁。”
“离开之后你去了哪里?”我发现他对于我没完没了的提问并不抵触,便放心大胆的接着问了下去。
“一直跟在你们后面。”
我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他,他放大的脸近在眼前,只是已经收却了笑容。
“达娃和次仁的y谋你全都知道?”
“嗯。”
“为什么不阻止他们?!”我生气了。
“为什么要阻止?”
“他们杀了人!大成哥、老大、根子、小黑、豆芽他们,有的死了,有的下落不明!”
“我说过了,我讨厌他们。”
“好吧,那你为什么救我?”我叹了口气,收起了质问的口气,既然事情业已发生,谁也无力挽回。我想,老大他们在做这一行的第一天起就该有了死的觉悟,只是他们没想到会死在自己人手上。
他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动着下颌,硬硬的骨头硌得我肩膀生痛,他懒懒的吐出两个字:“顺便。”
“你是怎样制服那群狼的?”我一直对他轻而易举就使得那群饿狼变得很驯服感到很好奇。
“它们是我的小罗喽,”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很深沉,“曾经是。”
“你曾经是个猎人?”
他没有回答,闭上了眼睛。我这才意识到我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上,他似乎对他的过去很谨慎,不愿意向别人提起。
太阳隐没在地平线上时,芦苇准确的醒来,指着一处凸起的岩石,吐出一句:“扎营吧!”
我顺从的停了下来,把他放下,让他靠在岩石上,谁知道他双腿一软,竟然斜着倒了下去。
“喂!”我忙扶住他,这才发现他腹部已经红了一大片。一摸自己的后背,也是一手的血,起初我还以为那湿漉漉的触感是自己出的汗,原来是他的血。
“给我换药。。。”他说话有些气喘。
“好、好的。”我慌了神,忙不迭的答应着。
我手忙脚乱的把帐篷给支了起来,把他背了进去,平放在地上,然后去翻草药包。
“那。。。要用哪一种草药?”我看着一包草药,完全手足无措。
他伸出手来拈出几味药草,说:“这两种,嚼碎了外敷,这个煮烂了给我喝。”说着便像用尽了力气一样把头歪向一边,摊开双手,闭目养神。
我学着他以前给我上药的方法,把那两种药放在嘴里嚼着,药难吃极了,又酸又苦又涩,还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搅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弄得我差点干呕。
我忙解开他的衣服,把嚼烂的草浆捂在他的伤口上,立刻喝了一大口水漱口。
“两种分开嚼就不苦了呀!”他又眯起了眼睛,苍白的脸笑起来很可恶。
这家伙!居然不早点告诉我,害得我。。。罢了罢了,他是病人。
我白了他一眼,恶狠狠的替他穿好衣服,拿出拔风炉出去烧水去了。
我把药草丢进水里,立刻就漾出一股熟悉的味道。我这才明白,之前他一直端给我喝的那种混着野菜的r汤原来就是这种药汤。
说起来惭愧,那时候我还狠狠的埋怨过他自己吃r,却给我吃那种东西!
我削了一些r干放进汤药里,做出了之前他给我喝的那种味道,然后恭恭敬敬的端了进去。
他闭着眼动了动鼻子嗅着,然后双手一抬:“扶我起来。”
因为怀着愧疚,我立刻蹲□去扶起他,让他的后背靠着我的前胸。
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嘴角绽开一个狡黠的微笑,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可是吐出的字眼却让我有种扁他的冲动。
他说:“喂我。”
我攥紧了拳头,又无奈的放了下去,好吧,他是病人。。。
我用汤匙一口一口小心的喂他喝汤,刚喝下去几口,我发现他没了动作,直直的盯着我。
“干嘛?”
他一动不动的看着我,脸慢慢向我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呼出的气流直接吹在我脸上。我感觉耳朵有点烧,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你干嘛?”
他突然恢复了一脸的平静,指了指我的脸说:“你眼睛里有眼屎。”
“你!”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又刷的一下白了,我把汤盆往地上一搁,气冲冲的走了出去,丢给他一句:“你自己吃吧!”
出了帐篷,我听到他在里面笑出了声。
这是什么人嘛!真是的!
我气鼓鼓的坐在拔风炉旁边边烘烤着冻僵的手指,边撕咬着烤r,他时而戏谑时而狡黠的笑容不时的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说起来,除了大成哥,已经很久没人对我露出这样单纯无害的笑脸了,这样想着,气也渐渐烟消云散。
走进帐篷,发现他已经睡着了,r汤喝得干干净净,我把空盆子撤了出去,轻手轻脚的躺在他身边,扯了一角毡子给自己盖上。
一整天的超负荷运动,我几乎累趴了,肩膀也磨破了皮。
芦苇突然翻了个身,面对着我,黑暗之中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我。
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小声问道:“干嘛?”
“唱歌。”
“啊?”
“唱歌给我听,就唱你那时候唱的。”
“什么时候?”我抓了抓头。
“我醒来的时候,你躲在树上的时候。”
我为难了,那是我跟大成哥学会的随便吼的两嗓子,完全就是发泄情绪用的,如果那也叫唱歌的话,这世上真的再没有比我唱的更难听的人了。
“你唱不唱?”他用一只胳膊支起身子问我。
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我不由得一个激灵:他不会又想到什么捉弄我的办法了吧?
我无奈的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了起来,他满足的闭上眼睛。
“高点。”他说。
我深吸一口气,提高了声调,放声唱了出来,声音大得我觉得整个帐篷都在摇晃,他这才满意的歪了歪嘴角。
过了一会儿,发现他睡熟了,我才敢停了下来。
揉着胀痛的肩膀和喉咙,眼前慢慢模糊起来,蒙眬之中一只手臂搭在我身上,怀着这样的满足感,我沉入了梦乡。
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偷过帐篷的天窗发现外面天已经大亮,身边已经没有了芦苇的踪影,羊皮毡子整个盖在我身上。
我疑惑的朝外面喊了两声,没人答应,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连忙跳起来,钻出帐篷。
绕着这块临时营地找了一整圈,完全没了他的踪迹。
他走了?他会去哪里?他受了伤,能去哪里?
我又钻回帐篷仔细检查了我们的装备,佛塔、食物、水全部都在,我松了口气,他什么也没带不可能走多远,也许,他只是出去活动活动筋骨去了。
我开始心安理得的坐下来,开始烧早饭。
吃罢早饭,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刺目的阳光下,荒原一片寂静,飞鸟走兽一概不见踪影,连风的声音都没有。
这样的安静让我心生不安起来。
今天还要继续赶路吧?他会去哪里?这么久都不回来?
我看着越升越高的艳阳,如坐针毡。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他的踪影,我再也坐不住了,简单的打理了一下帐篷里的装备,抽出一把小刀,走了出去。
走出营地,举目四望,满目都是稀疏的植被和砾石,不远处的地面凹陷了下去,那是一条干涸的河流。
他出去走走,一定不会走很远,说不定就在那条爬满裂纹的河床上散步呢。
这样想着,我连忙奔了过去。
☆、兄弟
17
芦苇果然仰面躺在那条干涸的河沟里,但是展现在我面前的却是一副惊骇的景象:一头笨重的黑熊伸出湿漉漉的鼻子在芦苇的脸上嗅着嗅着,一路往下,嗅到了他下腹的血腥味,它似乎很困惑的扬起头吼了一声,然后继续低下头。
那是头正在肥硕的大黑熊,皮毛厚实而光亮,熊掌宽阔有力,我甚是怀疑它一脚下去就会把芦苇碾成r酱。
但是芦苇一脸平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没有。
我被这情景吓呆了,愣在那里几十秒才反应过来,但是我发觉我的脑袋是空的,什么都没有思考,几乎就是本能的朝那头熊大吼一声:“呜——”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出如此怪异颤抖的声音,我只知道,如果芦苇不在了,我肯定会无比悲惨的在这片高原死去,并且没有任何人知道。
那头熊听到了我的声音,转过头来,鼻头朝我翕动着,并且很快确认了我是一块更为新鲜肥美的食物,它怪叫一声,朝我飞扑过来。
我转身朝着远离营地的那个方向拔腿就跑,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在飞奔,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
但是,我怎么可能是那头身高体重都有我几倍的猎食者的速度,我感到那头熊已经伸出前爪,往我背后一抓,只听“刺啦”一声,袍子被它扯下一大块。
我一个踉跄,在地上滚了一圈作为缓冲,立刻调整姿势继续奔命。
我听到身后的熊怪吼起来,似乎已经发怒了,然后我就感觉后背被重重撞击了一下,那力度我想不下于狩猎队的那辆破旧面包车。
我被它一把扑倒在地上,撞得我眼冒金星,差点吐血。
我惊恐的回过头,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黑色熊头,它张大嘴巴,仰天长啸了一声,我甚至看到了它嘴里锋利的牙齿,长满倒刺的舌头和那连在上下颚的唾y。
我悲哀的闭上了眼睛,完了,没想到没有死在狼的手上,这次却要葬身熊腹,难道我果真是命运多桀?
一道寒光从我面前闪过,我听到了巨熊的悲鸣,有什么湿热的y体啪嗒啪嗒滴在我脸上。我一摸脸,原来是血,再抬头看那头熊,它的一只眼睛已经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银亮的藏刀c在瞳孔里,猩红的血从眼眶里不住的滴下来,砸在我脸上。
他竟然在几十步之外无声无息的出手,无比准确的把那柄锋利的小刀准确的投掷进熊的眼眶里。
芦苇正站在不远处,朝它吹了一声口哨,拔腿就往相反的方向狂奔。
熊疼得扬起了脖子,愤怒的哀嚎了出来,整个地面都在震颤。它抬起按住我的前爪,朝着罪魁祸首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