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我想理解为他是在请求我。
我在他身边坐下,叹了口气问道:“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他紧抿着唇不吱声。
“你不想说?”
“听我一次,什么都别问,跟我走,好不好?”他握着我的手更紧了些。
“好,当然好,可是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吗?告诉我问题出在哪里?或许我们能解决。实在不行的话我找唐子谦来帮忙,他一定有办法的。”
他松开了我的手,绝望的看着我。
意识到自己的话太多了,我暗自吐了吐舌头,解释道:“很多人情世故你不懂,我是说,我们欠了他很多,怎么能一声招呼不打就走呢?好歹也给他个联络方式,欠他的钱我们可以慢慢还。”
他眼睛亮了起来。
“我明天就去试试看联系阿兰,看她能不能帮我们家的老房子安一部电话。再请唐子谦好好吃一顿饭,算是答谢他了。然后我们才走,好不好?”
他点了点头。
我叹了口气:“我们明天就开始收拾东西,现在高兴了吧?”
“不,现在就叫他过来,然后开始收拾东西。”他竟然倔强得不像话。
“为什么这么急?”
“就这一次,听我的好吗?”他拽住我的袖子。
我看着他的眼睛,有什么在里面闪烁了一下,又隐没进深黑的瞳孔之中,我知道那是他在试图掩藏什么,可是那到底是什么呢?
哥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或者他是嗅到了什么危险的味道也说不定,我该相信他。
我这样说服自己,拿起话筒。
二十分钟后,唐子谦气喘吁吁的破门而入,大声喊道:“小洛洛,怎么了?!”
我无奈的笑了,这男人什么时候能少一点责任心?我叫他来他就来,傻子么?
哥哥已经穿好衣服,在屋子里搜罗我们需要带走的东西。
唐子谦疑惑的看着他问道:“怎么?有蟑螂?早就跟你们说过了,这样旧的屋子怎么能住人?怎么样,要不要我给你们另外安排住处?”
我挽住他的胳膊,笑着说:“陪我出去走走吧?”
哥哥浑身肌r紧绷了一下,朝我投来探寻的目光。
我给了他一个安慰的微笑,有些事,我真的不想当着他的面跟唐子谦说。
外面的气温有些低,我不由自主挽紧了他的手臂,他愣了愣,伸出一条胳膊搂着我的肩,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就这样相拥着沿着凌晨空旷的马路漫无目的的瞎逛。
“哪,小洛洛,你老实说,是不是跟你哥吵架了?”他担忧的望着我。
“嗯,可以这样说吧。”
“为什么吵架?”
“为你。”我半开玩笑的说。
“他不准你跟我走得太近?他凭什么呀?!不行!我得回去跟他说清楚!”他转身就走。
我拖住他,低声说:“我们。。。可能要走了。”
他吃了一惊,脱口就问:“走?走去哪里?”
“离开这里。”
他松开胳膊,愣愣的看着我,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我苦笑:“什么意思你应该很清楚,又何必问出来?”
他摸了摸下巴,从皱巴巴的西服兜里掏出包烟,我抢过,自己先抽了一根叼在嘴里,像模像样的朝他动了动拇指:“借个火。”
他替我点上烟,自己也点上一支,冷笑道:“是他让你这样跟我说的?”
我做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冬夜冰冷的栏杆上,摇了摇头:“不是,是我自己要走的。”
“为什么?”
“因为,我没找到留下来的理由。”
他猛吸一口烟,脸上满是愤怒的神色:“那么我呢?我不能作为理由让你留下?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你说以后愿意跟着我混!”
我无言以对的垂下头,可是我也答应过哥哥跟他一起走,你叫我,该如何选择?
“轻扬,你哥哥难道没有教过你,人不能这样言而无信?”他冷笑着问。
“是我自己要离开,跟他没有关系。”
“是啊,和他相比,我算什么?我只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花花大少,从小到大他们都是这样说的,只是我没想到,连你也是这样瞧不起我!”
“不是这样的。。。”我看着他愤怒的脸,伸出手,想尽力挽回些什么。
其实这个人,什么都没有做错,他本不该如此,可是他太执着。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铁钳一样的手,拖着我往前走。
“你干什么?!”
“我现在就让你知道,背信弃义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让我什么都得不到!我就让你一无所有!”他咬牙切齿的拖着我,皮鞋底在冻得硬邦邦的路面上踢踏作响。
我被他塞进车里,锁上了车门。
他脸色铁青的坐进来,扒了一把头发,发动了车子。
我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我欠他的,不是一下子就可以还清的。
我浑身无力的靠山椅背,闭上眼睛低声说道:“完了就送我回来,我很累。”
他哼笑着,一边开车一边回头看了我一眼:“你别把每一个人都想得那么龌龊,你别以为你可以用你那副漂亮的皮囊摆平所有的问题,我只是想带你去看一件东西而已。看过之后,去还是留,由你自己做决定。”
我睁大眼睛,怔怔的注视他半晌,哑口无言。
他载着我,一路疾驰,还好凌晨的高速公路上很少车辆,路灯一盏接着一盏向后飞去,一种不好的预感紧紧攫住了我的意念,心渐渐在下沉。
他把车停在一栋豪华的宅邸前面,围墙的铁门像是能够自动识别主人似的,悄然无声的开启,他把车开进去,停在过道上。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拽下车。
“这里是哪里?你带我来干嘛?”
“我家,我老爸的房子,我带你来自然是看好戏,你还有别的问题吗?不妨一起问出来?”
绕开宅子门口的喷泉,他掏出钥匙把朱红色的大门打开一条缝,把我塞进黑dd的屋子,自己也挤了进来,反手锁上门。
最后一丝光亮也被挡在门外,屋子里非常暗,地方也很大,他却熟门熟路的拉着我,直奔楼上,七拐八绕走进一个房间,把我扔进去,打开灯。
这是一间家具装修都很豪华气派的屋子,所有的陈设都只有黑白两色,线条硬朗,简洁明了,和他干脆利落的做事风格很像。
他一声不吭的打开壁橱,从里面拿出一大包东西,扔在我脚边。
那个躺在打磨的十分光滑的高级地板上的破旧帆布包,和这个房间的风格很不搭调,以至于我一眼就认出了它——那个我弄丢了很久的背包。
那里面有什么呢?几件毫不起眼的换洗衣物?几本我以前常看的书?一些西藏风景的明信片?很多很多封没有寄出去的信件?女生写的情书?一本家常菜的菜谱?说不定还有一张两张没人过问的成绩单?
还有一样值钱的东西吧?
那时候老大交给我的,我记得,那是一块怀表,纯金做的,沉甸甸的,只是表面沾满污垢并且磨损得很厉害使得它看起来像是地摊上便宜的装饰品。
唯一一件我身世的线索,那里面,有一张我母亲的照片。
可是到哪里去了呢?
我头脑一片空白,蹲□,疯狂的在那堆东西里面寻找。
这个背包丢了那么久,没想到是被他捡了。也对,他是在我被绑走之后进入小胡家的房子的,他捡到这个背包,那是理所当然。
“在找这个吗?”唐子谦在我面前蹲下来,手中握着一根金链子,链子下面吊着一块精巧的怀表在摇晃。
那个怀表看起来很新,和我记忆中的样子有所出入,想必是被他拿去金店里精心的清洗打磨过,周身泛着华贵的光泽。
“这真的是你的东西?”他一脸看好戏的表情问我。
我垂下脸,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真想不到啊,你身上居然藏着这么一件昂贵的东西!”他把那块金表握在手心里,细细的抚摸着,轻轻的把表盖打开,露出了那个女人优雅的脸。
“还给我!”我扑过去,劈手去夺,却扑了个空,撞在他膝盖上。
“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还给你。”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笑着说:“告诉我,这件东西,是你捡的,还是你偷的,或者。。。本来就是你自己的?”
“我自己的!”我用凌厉的目光不卑不亢的瞪着他:“这本来就是我的!还给我!”
“那么,现在告诉我,这个女人是谁?”
我涨红了脸,咬着唇。
他一脸成竹在胸的表情,是不是说明,他把这个女人的身份调查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是不是说明他已经查清了我的身世?是不是说明,他知道了我所有的秘密?
“她是我母亲。”我闭上眼,把头扭向一边,认命的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嗯,越来越近。。。
☆、身世
84
他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仿佛此刻我的窘境正是他所希望看到的。
“啧啧啧,我说这样一张精致绝伦的脸到底是遗传了谁的基因呢?原来还真不是没有一点来历的!”他似乎是第一次见到我一般仔细端详着我的脸,“造物主真是伟大,你和你母亲,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是啊,造物主真是伟大,给了我这副漂亮的皮囊却冷笑着双手抱臂等着看我的好戏。
“你知道吗?这件事情如果传出去,将成为一大轰动商界的丑闻,有一个名流家族将被牵扯进来,你只要动一动手指,就可以将自己炒红。”他双手抱臂,目光游移,似乎内里已经开始算计。
“我的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只是淡漠的垂下眼睛,问出了这个在心底盘桓了很多年的问题,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她丢弃了刚刚开始记事的儿子?
“柳素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叫柳素芊?”
我点点头。
“她十多年前是个模特,不说倾国倾城也算得上活色生香,所以很快就被娱记挖了出来,刚刚开始走红的时候据说背后有个巨大的财团支持,名头稍盛一点就在那个圈子里销声匿迹了,想知道为什么吗?”他捏起我的下巴,眯着眼看我。
他在期待我的下一步动作。
我脱下了外套,脱掉了裤子,开始一颗一颗的解衬衫的扣子,动作干净利落。
他阻止了我的进一步动作,笑道:“真乖,我该怎样奖励你呢?”
“告诉我,所有的事,我会完全服从你。”我抬起眼,冷冷的直视他。
他笑得更开心了:“那么我跟你说,要你留下,永远留在我身边呢?”
“好。”我闭上眼,将哥哥失望的眼神从脑海之中硬生生的抹去。
你有你无论如何都要去完成的事情,我也有,所以,能理解我吧,哥?
他故作惋惜的笑了,一点一点的凑近我,在我耳垂边轻声说道:“那你哥怎么办呢?他还在等你。。。要跟你一起离开这里呢。。。”
“他会等我。”他一定会等我的。
“你就那么相信他?”
我抿紧了唇,默不作声,有一种类似于气体的东西在心里渐渐膨胀,越胀越大,濒临爆发。
他还想滔滔不绝继续说下去,我猛力推了他一把,他整个后背撞在房门上,发出一声闷响。我红着眼睛低吼道:“你说不说?!”
他不笑了,举起了双手,轻描淡写的挑了挑眉:“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小洛洛炸起毛来还真是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找出一个厚实的大信封,扔到我面前说:“这是我这两年查出来的东西。”
我打开一看,是好多份发黄的旧报纸,大多是十多年前的,即我经历童年变故的前后几年。
那上面是母亲年轻的脸,那是个容貌出众古典味十足的女人,娴熟优雅,充满温暖和母性,和我对她不多的记忆完全重合在一起。
“我能查到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听说这个女人,傍上了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之后便在娱乐圈众多闪光灯下没了消息,据说是嫁入豪门了。”
心脏骤然紧缩,我觉得只要在一点点,我就能够触摸到赤/ll的真相了。
“可是,我所查到的是。。。”他扬了扬嘴角,从那一沓旧报纸里拣出一份,在我眼前晃了晃,“这张报纸来之不易啊,那个家族利用自己的财力和势力将她的痕迹抹杀得干干净净,仅有这份销量很少的报纸有提到过你母亲的下落,怎么样,要不要感谢我?”
我颤抖着接过那张报纸。
“名模惨死,暴尸街头。。。”几个黑体大字把我震得连连后退。
那张黑白照片上,是个年轻美艳的少妇,脸蛋被打上了马赛克,唯有光洁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之中,身下一片黑色的污迹刺痛了我的眼。
“你知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他凑在我耳边问道。
我闭上眼睛不想再看那副惨绝人寰的画面。
“她在一个冬夜被人j杀在一条小巷子里,下/体c着一根生锈的钢管,一直刺破zg,穿透五脏六腑,抵在下颚骨,就这样活生生的流血而死。。。”
“够了!”我厉声制止他再继续说下去,我已经。。。接近崩溃。
那个夜里,竭尽全力躲开追杀的人,将儿子藏在一片垃圾之中,而自己却惨遭凌虐,暴尸街头,并且,这件事情,就这样不明不白的了结了?
我终于知道母亲在抛下我的那一刻,心里是多么的凄楚。
“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我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
“哦,陈中天啊,他们陈家在本市除了我老爸之外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家族了,只可惜和我老爸干的不是一个行业,除了他们旗下的辉煌和双城在抢生意之外并没多大的利益冲突,所以少有交集,只不过,他们家的儿子女儿你怕是也都见识过了。”他故意半遮半掩。
“这口气,是在讽刺谁呢,唐少爷?”
“唔,我只是提醒你,越接近真相可能你会越受不了呢,我天真善良的小洛洛,不然,你还是放弃吧,跟着哥哥一起离开这里,没有这些纷纷扰扰该有多好?”
“少爷,你自始至终都改不掉讽刺人的坏习惯。你不就是想说,我也许原本也应该姓陈,我可能还跟我的兄弟乱过伦?”我目光犀利,头脑之中一片清明。
他无奈的耸耸肩:“我两年之前就提醒过你,不要跟陈曦走得太近,否则你会后悔。”
“你两年之前就在查这件事情?”我好笑的反问他。
“对,自从我捡到那只怀表开始。。。”
他侧过头七,脸上重重的挨了一个耳光,我的手掌生痛。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血渍,邪笑着看我:“打人还真痛!”
“查出来,为什么不告诉我?!”还要这样将我玩弄于股掌中,明知道,那个怀表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是我身世的唯一线索,捡到了却不还给我,这男人,演的是哪一出?
“都想看我的笑话!你们,全部都是!”我指着他的鼻子嘶吼。
唐子谦终于收起那一脸玩笑的表情,静静的看着我。
我默默的把被手心握得发烫的怀表塞进信封里,把信封捧在怀里,穿好衣服,一个人走出了这栋房子。
唐子谦没有追上来,我想,他应该明白,我现在最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把那些事情理出个头绪。
我的母亲,风华绝代,美艳绝伦,可是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丝痕迹都被人抹杀得一干二净。她唯一留下的,就只剩下我这个她拼了命去保护的儿子。
那个男人,他有家有室有权有势,他却玩弄了母亲,他和母亲生了我,他害怕事情败露害怕因为丑闻身价下跌而痛下毒手,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肯放过。
我仰头看着黎明前黑暗的天空,无声的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精彩!
当真精彩绝伦!
我的人生真该拿去拍成电影让那些善男信女去瞻仰。
造物主你真是伟大!
我指着苍天破口大骂。
我像具被抽离了灵魂的行尸走r,在凌晨无人的街道上跌跌撞撞,不知道要走向哪里。
手机不停的在裤袋里震动,我浑然不觉的继续往前走。
在冬夜荒无人烟的街道上狂奔。
就像那一年,也是一个这样寒冷的冬夜,母亲拖着我的手在黑暗的巷子里狂奔。
那时候追赶我们的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侩子手,而现在,我感觉在我身后疯狂追赶我的,却是汹涌的黑色浪潮。
它们像无数匹骏马,一起嘶吼着,奔向我,想要把我践踏在脚下,从我身上跨过去。而我,拼了命的想要逃跑。
因为我和母亲都知道,只有不停的奔跑,才有活路。
只有奔跑,才能活着。
只要活着,就要不停的奔跑。
她有力的手是那样的温暖。
我孤独成长的这些年,有很多很多双这样温暖有力的手握过我,可是都没有这一双来得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