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老史婆子正在四下寻找赃物,她命令柳仲座位附近的同学全帮着找,看来一心想人赃并获啊!
我也特急切地在找,我抡直了胳膊把东西扔到哪儿去了呢,我稍一歪头就看见了,那个明明整张的大白纸被握得还没有瓶盖大,就在柳仲前面的前面,就在小晏脚边。我的大脑直接反应出六个字——完了!——完了完了!
老史婆子把柳仲晾在一边站着,让附近同学继续帮着找,然后她扭着小蛮腰走到我这儿,她说,赶紧吧,你给柳仲传纸条,写着什么学习方法呀?
我站起来,低着头。
老史婆子一下就火了,她说,你个小鬼儿你!小鬼儿赶庙会你胆子肥了!在我课上传纸条,有精神头,考倒数第一,你写了什么给柳仲,你说!
我的肩膀被老史婆子戳来戳去,她那个样儿,是跟我铆上了,要不是念在师恩重如山的份儿,我真想抽她俩嘴巴,他妈老戳右面,就不能换个地儿啊!
老史婆子戳上了瘾,根本不打停,我心想,这么下去我肩膀不疼她手也疼,还是瞎编个什么让她顺顺气,为了这么点小事儿,尽量避免伤残吧!
我小心翼翼说,是扔了张纸,那是张废纸,什么也没写,不是故意扔给柳仲的。
老史婆子朝我脑门一戳,使劲一瞪眼说,废纸?你撒谎也给我撒圆喽!你不说不是吗?好!这节课就找你这张废纸,找不到中午别吃饭了,什么时候找着了,什么时候下课,找!——还不信我治不了你了!
就在这时候,小晏义愤填膺地交出一个小纸球,老史婆子把纸球拿到我跟前,特得势地说,你什么都没写不是吗?这个是不是你扔的?
我知道已经躲不过去了,我心想,她怎么这么贱呀,就这么一个巴结老师的贱人怎么能让她当班长,现在坐在这儿的这帮大傻的,还有柳仲那个大傻的,我早说了,把票投给“j眼”这块大害病,就■等挨巴掌吧!——如今人赃并获,多想无用,柳仲啊柳仲,别怪妹妹我不仗义,证据都被找到了我也只能招了,你要实在生气,就找一月黑风高日,把脸蒙上,把小丫头弄残弄死,解解恨吧!
我抬起头,我说,是我扔的。
老史婆子听了只字没多说,毫无犹豫就把纸球打开了。那几秒里,我已经做好了接受暴力和准备向某某施暴的心理,我面不改色心不慌,就等着老史婆子雷霆大发地让找我妈来了。但不知为什么,老史婆子看过那团纸并没露出我想象中的表情,她好好望了望我的脸,特困惑地说,你弄张废纸满哪儿扔什么扔?你知不知道这是在上课,就因为你耽误了所有同学的听课时间,什么意思?害群之马!
老史婆子把已经展开的纸团胡乱一握,丢在我笔袋旁边,她边朝讲台走边不耐烦地说,大家上课时候应该注意力集中,不能我说到做笔记你们还在找笔,一定要跟得上思路,好了我们继续讲,吴小阳你坐下吧!柳仲回位儿!
我猜柳仲当时肯定比我还要紧张,我找我妈来,老史婆子顶多说我上课时候跟同学传纸条,考试倒数第一。把柳仲她妈找来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那个“他”肯定得曝光,尽管后来我知道那个“他”跟柳仲打小青梅竹马,双方父母都是心知肚明的,但也得挨骂呀,再怎么开明的家长也不会允许女儿上课时候心飘在“楼下”吧?
我看见柳仲两条腿都打晃了,她特发蒙地望了望我,我那会儿也犯嘀咕呢,迷迷糊糊坐下去,p股一着木板,赶紧打开纸团看,当我打开那团纸的时候,我突然联想到“狸猫换太子”,那张纸里里外外竟然没有一撇一捺,那张纸除了皱纹真的一个字都没有!
我这才明白原来小晏跟老史婆子玩了一招“狸猫换太子”,这招真是够巧妙啊!聪明!聪明啊!
我不禁钦佩地好好看了看这个一直以来下眼皮对待的一班之长,别说,急中生智,临危不乱,也蛮有领导能力嘛!
可她好像并没接受我的领会,她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14〉
柳仲说,妹妹,咱俩是不是错怪人家季晏了,你看今天多险,天老爷啊!心都跳出来了!
我说,滚!怨谁?就怨你!
柳仲说,怨姐姐,都怨姐姐,小阳啊,咱俩真得好好谢谢人家,咱俩以前太小人心度君子腹了,我吧,全是受了你影响,那个叫什么呀,以化传化,对对!以化传化!
第二章 抚摸灰尘(26)
我看柳仲那个认真肯定的表情就想笑,我说,你还没站稳呢,先别奔着跑好不好?那叫以讹传讹,拆字玩儿呢?
柳仲说,你管我怎么玩,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反正你都能听懂不是吗,这就叫作朦胧,现在不是特时兴朦胧美吗?
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没说话。
柳仲接着说,反正我做人不像你,死要面子,什么事儿都穷讲究,我虽说不是什么女中豪杰,但我柳仲绝对是有意识有见解的,知错能改,好赖分得清,季晏这次帮了我,从这么一件事上就能看出来,当初袋鼠没说错,人家确实屈才,确实从上到下说不出短,不是大■■,真不是大■■!脑筋急转弯啊!
我继续不知道说什么好。柳仲又说,看看,看看找个什么机会我得表表谢意,我这个人担不起人情,欠着谁,老过意不去,不行,赶紧地,要晚上睡不好觉的,心亏!
呸!我说,得了吧你,我怎么看不出来呀,我饭卡你都吃了几顿了,你过意不去了吗?切,点的餐比我的都丰盛!
柳仲嘿嘿乐,她说,熊样儿,姐姐不就吃你几顿饭吗,那姐姐饭卡不是丢了吗,补办没下来,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姐姐饿死吧?其实吧,姐姐知道你,你这个人爱朋友比爱钱多,你说我要非给你钱那不是打你脸吗,所以说姐姐不能给你钱,不给你钱因为姐姐不想打你哈……
我真想把柳仲从晾衣房扔到楼下去,天呐,什么叫脑筋急转弯?贫人说理就是脑筋急转弯啊!
这时候,一辆救护车从东面驶近,应该是从东面的一所大学一直哼呀哼呀叫唤过来的,柳仲望着那辆救护车特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她说,念书累挂了,完了,一准儿没有救了,你听,救护车什么声,救护车说完啦完啦完啦,唉,一条生命就这么完啦!
那是统一鸣音好不好?
说的是什么,就不应该搞这么个声音,多不吉利,应该用《光辉岁月》,再没有救的患者,一听,哪还舍得死啊!
《光辉岁月》给救护车当开路曲?真是哭笑不得!
我说,贱人那么喜欢《光辉岁月》,你知道这首歌表达了一个怎样的思想感情吗?
柳仲挠挠头,她说,光辉岁月光辉岁月,最牛b的一段时光呗!
我当时正端着手心在嗑瓜子,我一呛着,一颗瓜子连皮带r吞下去了。
——老天,我活不明白了!
也就是在柳仲坚持要向小晏表表谢意的那个礼拜,应该是礼拜三,因为那天是我们第一堂人体素描课,所以记得特别清。之前画圆画棱画三角,老对着一些模型,终于轮到画活人了,大家都特别兴奋。
那堂课的模特顶多二十四五岁,看上去貌不惊人,可她修长的胴体却有着一份华美的气质,就是叫人敏感的那种,还有她的眼睛,那样一束忧郁深长思考深刻的眼神,在沉默中流露着不符年龄的复杂情绪,我画她的时候脑子里不断地闪过两个字,诗人喜爱的两个字,就是凄凉,特凄凉!
此时,画室一片安静,铅在专用画纸上磨擦出悦心的声响,同学们时而看着模特凝思,时而埋头作画,没有一个走神儿的。
小晏的画架就在我后面,她的位置与我的肩膀大概有四十五度角,她朝我肩膀拍了拍,很轻很轻,生怕打草惊蛇的感觉。
我也小心翼翼扭过头,当时我们老师正从前到后挨个儿看“功夫”呢!
有事吗?我压着声音问。
小晏拿下咬在嘴里的铅笔短暂地笑一下,看上去笑得不是很从心,但却很甜美。她说,你挡着我了。
我说,怎么会?不挡啊!
她说,……
这时候,我们老师正好走到小晏那个地方,我听见她跟小晏说,你干什么?
紧接着,我又听见老师说,怎么回事,怎么不画?我黑板上写得那几个关键点,你都懂了?
老师说,讲话呀,你有什么问题吗?
小晏迟迟说出两个字,没有。
老师说,你下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说完背着手又走到我跟前,也没停留,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带着一种以观后效的警告。
下了课,大家陆陆续续离开。柳仲说,小阳走,陪我去五楼送点东西。
我说,你自己没长腿呀,自己去,我这还没收拾完呢!
柳仲白了我一眼,骂了句老鳖,然后背着画夹走了,在她身后,少说也有四个人,她们边走边小声嘀咕着,好像是针对女模特的一番评头论足。
我性子慢,等我慢腾腾把画具收拾好的时候,画室里已经没人了,刚想走呢,一看小晏竟然还在,她那些东西没有一点收拾过的迹象,她那个坐姿似乎也根本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奇怪,满画室就剩下我和她了,她难道等我?她会等我吗?
第二章 抚摸灰尘(27)
我说,季晏你怎么不走?
小晏一脸严肃,劈头盖脸就问我说,你近视吗?是不是散光?
我挺纳闷儿,干什么问我视力呀?还有免费眼镜便宜我吗?不是吧?
我想了一通,没想通。我说,我视力正常呀,跟雾灯一般亮,怎么了?
小晏本来是坐在位子上的,听我这么说她站了起来,她说,你既然正常,那你干吗老抻着脖子盯人女模特?
我莫名其妙,我说不是,你真有意思,管得也太宽了吧?
小晏有点无奈,眉宇之间马上露出无计可施的皱纹,她把视线从我这里转移到黑板,她看了看黑板上残留的粉笔线条,眼神在几秒时间里呆了呆。然后她说,你就是觉得你自己对呗?你怎么就不懂尊重一下别人呢?你那样多伤人自尊心啊?
我笑,我心想这都什么年代了,什么思想啊!弄得好像自个儿多纯情似的,真能装!不过考虑到之前欠她一份人情,我还是比较心平气和,我说,有点言重吧,模特的工作不就是给人看的吗,她想让人尊重就别干这招眼的活儿嘛,再说了,她是模特,我是画家,不看她,她哪儿挣钱去?
小晏这会儿跟刘胡兰似的,一脸革命的怒火,她说,你算个狗p画家呀?连最起码的礼貌都不懂!你在画画吗?思想在画上吗?呵呵,两眼都直了!
人的忍耐有限度,更何况在耐心上我没什么天赋,撂给柳仲估计早就暴跳如雷地抽丫嘴巴了,这话换了谁听,谁都得恼。我说,你丫想找事儿是吧?我两眼就直了,你能怎么着吧?跟我讲礼貌,切,尊重值几个钱?
根本不是钱的问题!
我从来没听到小晏那么大声地跟人讲话,这分明就是从她嘴里喊出来的,她的唾沫星子溅在我脸上,我被她的愤怒吓了一大跳,我本能地看她,那毫不示弱一脸的倔强,那样子就像个较真的小孩儿。
我把画夹摔在椅子上,我说,季晏你够了吧?大大前天礼拜天,你是不是从精神病院跑出来,忘了回去了?你吼什么吼,人体素描是基础课,必修的,专业人士哪个没学它?要你在这儿指手画脚地装大蒜!
小晏看着我笑,笑得特鄙视,她说,吴小阳你真能狡辩,死盯着人家赤ll的身子,还硬说是修炼艺术?你可真够厚脸皮的你啊!
神经病!滚一边去!
我背起画夹,推了小晏一把,这么一推小晏更来劲了,她把我拦住,就像在荒山野岭拦车那样横着手臂,那个坚持啊,看来是下定决心要把批斗进行到底,把过去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黄历全翻出来一次性叫嚣了!
你别没理就跑!你怎么那么缺德呀?吃软怕硬,谁软欺负谁,跟老包有精神,跟老史就熊了,你和柳仲,你俩就是害群之马!老史真是一点没说错!你说你那么死盯着人家,要是谁逮着你那么死瞅着,你心里什么滋味儿?从来没缺过钱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做模特多不容易,有几个像说得那样,为什么艺术献身,还不是生活迫使,不得不干这个!你拿钱衡量尊严,你把她们当人吗?你们家不就是有点臭钱吗?
小晏说这些的时候眼里有一些我看不明的东西,我看不明也不想看明,因为她那样气急败坏的表情已经让我有了从心的得意。
我说,我们家就有钱,哼哼,我花的钱搬来都能砸死你,你信不信?我告儿你季晏,我就看那模特了也犯不着你管,她身上有的姑乃乃我都有!不过新苗儿没怎么发育好,所以他妈我就爱看别人,就爱看!怎么着,用你发贱呀?我他妈又没看你!
小晏好像听出来我是故意气她,她笑眯眯地扬起眉毛,神气活现地说,哦,早这么说我不就知道了吗,派出所张榜要找那女流氓原来是你啊?瞧平常穿得四平八稳,没看出来呀?
你,你……
你什么你?你真叫人瞧不起!知道为什么瞧不起你吗?因为你肤浅!别仗着你们家有点臭钱就觉得自个儿多了不得,像你这样有钱人家的寄生虫我见得多了,还不是吃家里的,用家里的,拿着家里钱出来耀武扬威?切,根本没什么思想,也就甭提什么理想了,就知道玩儿,满哪儿找娄子捅,好叫人知道你姓甚名谁!然后花钱,使劲花钱,花土鳖钱好让别人都崇拜你有钱!怎么?瞪什么眼?说不对了?有钱人就了不起?我呸!像你这种人还赶不上模特呢,起码人家自个儿赚钱养活自个儿,值得尊敬!
我气得眼蓝,都快白内障了,但我不发火,仍然跟没事儿似的装轻松说,对呀,你说的可真对!我是寄生虫又怎么样呢?我爸有钱啊,有的是钱,随便我花,哪天要日头儿高雇你去我们家房顶晾晾钱哈,风吹丢,算我的。怎么?不乐意?是不是我有钱,你嫉妒呀?
小晏气得不行,比我还眼蓝,她那样儿简直都要咬舌头了,憋得一喘一喘地说,呵,像你这样的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第二章 抚摸灰尘(28)
我本来想反驳小晏来着,我就想问她谁活在世上有意思,结果她说完就胡乱地收拾了画具头也不回地走了。那个速度动如脱兔,就跟电影里的凌波微步一样。
至此,我和小晏不再说话,即使迎面看见了也装作看不见对方,视而不见!
〈15〉
临近五月,风和日丽,一年一度的校庆文艺晚会紧锣密鼓地在尼姑庵里筹备起来,我们乐队盼着能在晚会上露露脸儿,也加紧了排练。
那天,我和文文她们从体育馆出来,正在回寝室的道上,柳仲拎着一包零食把我拽住了,柳仲贼眉鼠眼地等着文文她们走远了,把我拉到一边问,妹妹,你跟季晏还僵着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