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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部分(1 / 2)

“所以,”王栋继续道,“我们制定了—个近期吸引外资战略,用一个词概括,可以称为声东击西。什么意思?就是从美国、日本借钱,到东欧去办厂、开公司。这一条,行得通吗?就是本着这个目的,我去了东欧两个月,作了实地考察。”


录像上开始放出东欧经济情况的介绍。王栋在旁道:“东欧的政治不好,形势老是不稳定,所以,老美、小日本总是三心二意的,不大想到那里直接去经营。但是,那里的工业基础比我们好,电力,机械,技术水平,都比我们这里强。这,就给了我们一个启发:我们可以到那里去干,用的是别人的钱,赚头可是我们的。然后,再用这笔钱,回到我们松江来发展基础设施,如此这般,我们不就什么都有了?”


看到人们兴奋的、贪婪的目光,王栋捋了捋头发,其实他的头发一点都没乱,并且为自己衬衫领子的坚挺而高兴。他指点着人们看录像上出现的各种镜头,有布达佩斯的银矿,布拉格的动力基地,敖得萨的码头基础。接下来,就出现了他率领


的代表团与东欧厂商接洽的镜头,也有王栋跟各国政界人物相会,跟商界会谈的情形。一切都是那么从容,那么有风度,到处都是热烈的场面,甚至有了外国人的声音,对松江省的合作表示欢迎。听众里出现了赞叹声,是对录相里的镜头的,更是对王栋的。


快乐地耸着肩膀,因为拼命要忍住胜利的大笑,以及故意绷起脸来作出最谦虚的表情,所有这些,都令王栋红光满面,尽管想自然,却表现出特别做作的举止。他把声音拖长,让自己有了那么一点口音,尤其是,意识到自己是在对着好多欣赏的目光说话,他的一举一动更像是在电影里,而他也越来越沉浸在毛主席或周总理那样的角色中。


“你们现在看的是匈牙利的几个项目的考察,”王栋说,把两手撑在桌子上,神采飞扬地看着整个会议室。他现在对自己是如此满意,一方面,他希望他的听众多看看他身后的录相,那里面有那么多关于他的精彩活动的镜头,而另一方面,他感到即使录像里的那个他自己也让他感到碍事了,他要听众更多地是看看此刻的王栋,听他说话,注意到他的每一个表情。“当我在那里考察的时候,”他得意地观察他的听众,发现他们都被他迷住了,因而声音就更加自负。说了一会他的观感,他开始清清喉咙,打算把自己的观点摆出来,这是他的重头戏,为此,他是作了最完美的准备的。


但是,这时候,有些什么东西不大对头了。不是东西,而是他的报告本身。王栋一下子没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或者,他没有把裤子系好。可是他知道,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发生了意外,并且,比这些可能性都严重。因为他的听众现在不再听他说话,而都把眼睛死死地盯住了银幕。他们不是在看一个出国访问的录相,他们的表情,倒像是在看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那东西,在他们亲眼看了以后,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观众的神情,他们的可怕的目光,特别是他们的死一样的静寂,把王栋吓坏了.他几乎不敢回过头,看看那银幕上的景象。就像一个闯进古玩室的孩子,把最贵重的花瓶打破了,被大人揪住了耳朵,硬着他看看自己的恶果一样。他的感觉是奇怪的,正是为着对抗这个感觉,他回过头去。


东欧的城市没有了,喧嚣的工厂不见了。银幕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镜头。王栋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是,那些景致看上去却又有些熟悉。这正是他的疑惑之一。他的眼睛不敢再看,因为他忽然明白了那都是些什么。他的血,本来还是那么充足地、饱满地流淌着的,忽然没有了,流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他的脸变得比一张纸还苍白,尤其是,他浑身发抖,连站都站不稳。


那是王家。确切点说,是凌晨的卧室。看上去是杂乱无章的,并且由于没有任何的声音和说明,谁也不知那是什么意思。正固如此,下面出现的镜头,才更有骇人的力道。观众们被自己看见的情景弄得头昏了,一个个石头一般呆在原地,不能丝毫动弹。


王栋跟凌晨在床上调情,赤l着身子,互相作出野兽才作得出的动作。王栋看着它,毫无表情,不为所动。好像那是两个远古人物的没有意义的表演,无论从哪方面跟他都没有关系。 在画面上,那个王栋和凌晨进行的动作,甚至使他也不理解了。他也认真地要看下去了。


一声陡然尖叫,从后面传出。那不是人声,也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声音。众人回头,见一个女人跑出门去,手捂着脸,使别人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任何人,因而撞翻了两把椅子。只有王栋知道她是凌晨。从那一刻起,她就疯了,直到可以预见的多少年以后她的老死,神志再没有恢复过来。


王栋的姿式仍然没变,同所有人一道,更沉思地看着银幕上的情景,这时,正映出他和国处长坐在沙发上,带着那种秘谋者才有的神情交谈。有一个事件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国处长站起,走出了镜头。这时,王栋把一个小纸包拿出,打开,将灰色的药面撤进了国处长用的杯子。一分钟以后,国处长又走回镜头,说话,表现得很激动。最后,又端起那只杯子,一饮而尽。


在座的人里,大多认识国处长,而且知道他是因为心血管病而死在自己家中。默默地看完这一段,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移,不动地看着王栋。其中,王栋感觉到了,公安厅长的目光最为明亮。王栋死死地迎住众人的面孔,几分钟以后,才又挪到了银幕上。


在凌晨的卧室里,灯光幽暗,几乎看不清正有什么事情在发生。但是,日本松下的最新超红外摄像机,还是拍出了朝霞妈的面孔,她的无助的神态,她在王栋的威胁下的平静,特别是,她眼中的只有最仇恨的人才有的光亮。当王栋站起,人们意识到有什么可怕的举动要发生时,全场肃静。当王栋把一只塑料袋拿出,一点一点,不慌不忙,套在无法反抗的瘫痪在轮椅中的朝霞妈的头上时,会议室里传出了声音,有两个女人,尽管已是老太太,却发出了少女一般的惊呼。


王栋,当他年轻时看着星星,觉得自己可以像历史上的任何伟人一样成就大业时,曾有这样的想法,就是在他功成名就,有一天会死去时,他一定会化作一股烟雾,直上云天,成为天上的某一颗星星。这个感觉,从那时开始,一直探深地埋在他的身体的感觉最不敏之处。他以为,自己已经把它忘掉了。现在,在这个会议室里,面对着这上百双眼睛,最可怕的、最无法正视的眼睛,他剧烈地抖了一下。于是,那个感觉就又一次出现了。奇怪的是,经过四十多年以后,它竟然还是那么强烈,还是那么充满奇情幻想。一阵快感袭来,他不知道干什么好,环顾四周,蓦地,他仰天大笑了。


以前不清楚的,像疑云一样困扰着他的,使他睡梦里也感到不安的种种问题,忽然向他亮出了它们的本来面目。一切都清晰得如同白昼,对于自己命运中发生的这奇怪的转折,他变得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可以d察秋毫了。


当他同国处长秘商的时候,有那个小怪物在场。当他和凌晨欢乐的时候,曾听到小怪物的脚步。对朝霞妈下手的时候,一定也有他的偷听。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王家,在凌晨的屋子。每一个镜头,都是用王朝和新搞到的摄像机拍的。啊,那个小怪物。当王朝霞第一次带他回家的时候,王栋就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熟悉的东西,就感到了一种宿命的撞击,直击在他的心口。这,就是命.是他,刘大方,他还活着,在对他进行可怕的复仇……


王栋带着那样的表情往外走,通过中间的过道。他是沉思的,平静的,甚至有一点是愉快的。有人跟着他走过来了,但他没有一点感觉的样子,目不斜视,一直朝前走过去。所有的人都回过头,见他走到了尽头,来到了窗前,穿过了落地窗,在一阵玻璃的破裂声中,大头朝下跌下了五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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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第三十章


黄医生在省城机场下飞机时,天正下着毛毛细雨。他讨厌下雨,特别是这个他长大的城市的雨水总是让他难受。它们总是冰冷的,让他想起年轻时候的不痛快的事情,包括感冒,考试迟到,以及家里那间平房的坍塌,那个落下的房梁,不足以支撑重物,却把他的小妹妹砸成了终生残废。


这雨,还让他忆起那个神秘的晚上,当时他本来应该给刘大方治病的,却被大雨阻隔在江北,而刘大方就在那天晚上永远地失了踪。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想起,他还感到就发生在昨日,心里有着万般的沉痛。坐在驶向城里的时候,他仍然在分析着刘大方可能出了什么事,就像他几个月来每天都在想的一样,而且,也是同样地一无所得。他肯定是被杀害了,对此,不有什么疑问。可是,前天焦人为给他打的电话里,正是对此提出了不同的看法。至少,他是强烈地暗示了这一点。公安局、外事局、省委、省政府已经把整个松江省都篦了一遍,毫无线索。焦人为究竟发现了什么呢?关键是,为什么一定要黄医生到这来呢?刘大方死时,黄医生已经发誓再不回到这个伤心城来了。


在古城饭店的总统套间,黄医生同焦人为见了面。说了几句闲话,焦人为就把脸严肃起来,开始讲到正题。他在达拉斯总部收到那份神秘的电报说起。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黄医生,轻声道:“那天,正好是刘先生遇害一星期之后。而且,用的那种密码,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道,那就是我和刘先生。”黄医生愣愣地看着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把话说出:“你是说,刘先生,他,还活着?”由于难以相信焦人为的话,他的脸红了。


焦人为看出他的怀疑,就更耐心地说话,而且,也更激动了。“当然是他,”他言道,“一看见那电报,我就再也没有一点怀疑了。”黄医生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心想:“天啊,如果这是真的,我一定要加入基督教,每天向上帝表达感激的话。”对刘大方的知遇之恩,他总觉得连十分之一都没有报答。所以焦人为说下面的话时,他的手发抖了。“结果,”焦人为道,“来到松江省,我发现,果然没错,他,还活着。”


屋里静了下来,远处的灯火在闪烁,此外,便是中央空调的嗡嗡声。焦人为的手下都在外间,这里,只有焦黄二人对坐在落地窗前,中间的小圆桌上摆着咖啡,却是谁也不曾动一下。


“我按照那电报的指示,包下了这套房间。”焦人为道。“你道,那是刘先生回松江后,住过的房间,直到他出事。这里的传真机就是他用过的,自然,他知道它的号码。果然,刚住下,就收到了他发来的传真。”黄医生似有话说,焦人为便停下,看着他的一只耳朵。黄医生并没有想好他想说的话,呆了半晌,方言道:“天啊,这是真的?”


焦人为端起咖啡,看着窗外。“显然,我们的刘先生遇到了极大麻烦,使他不能露面。”他轻言道。“他显然碰到了自己的仇家,为报仇,必须把自己先隐蔽起来。这,可以说是一种解释。”想了想,又说:“当然,可能比这要复杂得多,对此,我们也无从猜测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要以一种奇特的方式,


向他的仇家复仇。接到他的一系列指令,我都安排人手一一照办,虽然有些事还不大明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他的仇家一定跟那个王副省长有关,  或者,就是王副省长本人。”


坐在沙发椅上,黄医生猛地往后一靠。他的手本来要去拿咖啡的,一下子,把咖啡杯子碰翻。焦人为的一个手下马上过来,把桌子收拾好,换了一杯。黄医生的嘴唇乌青,哆嗦着,提出了一个问题:“不可能吧?”


焦人为把几个月来,自己按照那传真机上发来的密电行事的情况,大体说了说。有一些事,连黄医生也不应该知道的,便打住在那适可而止的位置上。至此,黄医生才相信自己真地经历了不可思议之事,刘先生确实没有死,而是以一种神秘的形式活着,并且,活动着。想到那大恩大德,更想到他此时不知在哪里,又为了什么不能显身露面,种种凄苦之情,顿使他潸然泪下。“那,我能干什么?”他问。


焦人为道:“这事的奇怪,三言两语还真说不清。我们知道了刘先生的仇家可能就是王副省长。同时,我们也下了工夫,把发传真的那个地点也找到了。那是一家邮局。它,竟然就在王家的附近,而且,我们还知道,发电的中一个小孩子。这,不是太奇了吗?”


黄医生深吸一口气,也是心下骇然。王副省长,他,怎么跟刘先生有仇?一个小孩发电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所有这些,都在说明什么?茫然地看着焦人为,他在等待答案。焦人为只是苦笑一下:“我们本来有了一个计划,接近王家,好好查一查。可是,前天,王家忽然失火了,把一切都烧个精光,只有两个人各以身免,就是王副省长和他的儿媳。”


“都烧死了?”黄医生的声音几乎听不见。焦人为没有看他,接着说:“这样,我们的线索几乎就断了。事实上,已经有一个星期,我们再没收到那个电传联系。现在,我们真地为刘先生的命运发愁了。所以,我们只能把黄医生你再请出来,本要你帮我们办两件事。”顿住不说了,看着黄医生的反应。


“什么事?”黄医生急不可耐,这,也是他这一路在想着的问题。焦人为遭:“听说黄医生跟那个王副省长是认识的,不管怎么说,能接近他本人,说上一些个话。因此,我们本打算要你去跟他正面接触,细细查看,也许能摸出个眉目来。但是,现在看来,这,没必要了。就在你人在飞机—上的时候,也就是今天上午,那个王副省长忽然自杀了。听说,是在省委大楼跳楼身死的。”


“啊,”黄医生两手紧紧地抓在一起,“为什么?”


焦人为摇摇头:“不知道。这是本省现在的最高机密,一时怕打听不出,也许,水远无法知晓了。”


两分钟以后,黄医生打破了沉默,问:“那,第二件事,是什么?”焦人为看了他一眼,道:“黄医生,我先问你一句,请你不要见怪。”黄医生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说:“我自然不怪。”心里已怪得要死。焦人为便说:“刘先生出事那天,是跟你约好了,去你那里看病的,对吧?就请你再把那天的情形,每一分每一秒都写下来,我们要详细地研究一下。我认为,你的材料对我们来说,现在来说,是最有用的了。”


黄医生把自己的那一天的活动,不知向省公安部门、向 mgy总部、乃至焦人为本人说过多少遍了。现在,他们又要他再说,而且,要写下,更详细,更全面。难道,让他来,就是为这个?焦人为说:“明天把东西写好,交给我,行吗?然后,我要和你一道,把那天的情况重现一下,我们的人都用上。这样,也许我们能找到线索呢。”


“原来是这样,”黄医生想着,点了点头。要进行mgy独立的调查了。自然,不能少了黄医生的亲自参加。明白了此节,他的心变得比任何人都急切。“我明早就能写完,”他说。焦人为微笑道:“别慌,今晚你不能写。”黄医生一愣:“为什么?”


焦人为道:“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你去办。”黄医生眨眼:“今晚?”焦人为点头:“现在就去。到399医院去。我们打听到,王副省长家失火,他的家人并没有全死.有人受了伤,住进了医院。所以,我们想让你去看一看,利用这个机会,可能跟他家的人接近,获取有用的情况。”


黄医生想了想,还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让我去?”他慢吞吞地问道。焦人为答:“因为,他家的人,据说是电击伤的,不是烧伤。而你,黄医生,是电疗专家。”


399医院是一所jūn_duì 医院,原来以专门为jūn_duì 的高级首长恢复他们的被一年一度的军训搞垮的身体而闻名。对外开放以来,它的远在郊区,它的居高不下的收费,以及它的干净得惊人的床单,它的面容凶狠的护士长,使来这里看病的人一直不多,因此,它的要价更高,环境更整洁,而护士长的表情则更吓人了。


江院长实际上是第三副院长,而且,毫无权力可言。但他坐在办公室里,脸上带着干和的笑容,无限抚慰地看着每一个找他的人,显出他只爱自己的目前的地位,绝对地与世无争。见到了黄医生,他先是很觉意外,然后,就更其可爱地笑了,拉住了他的手,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当他还在省医科大学念书的时候,曾到黄医生当时工作的省人民医院实习过,虽然没有直接的传帮带的关系,彼此却都有了较好的印象。“想不到你回来,不是去美国了吗?怎么样?”江医生问长问短,说了有一分多钟。黄医生也没想到会碰上他,而且,今晚正好是该他值班。


愉快地搓着自己的一双小而胖的手,江院长笑着,露出了整齐的、洁白的牙齿,问:“无事不登门,你,一定有事喽?”黄医生被他的j脾气感染,也在眼中带出诚恳的表情,说:“听说王副省长家出了事,有人受伤,就住在你们这儿?”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黄医生就把自己同王副省长的交情说了一下,内中自有不实之词。那种交情只能是最最一般的,但他给江院长造成了一个印象,使那关系听上去几平变成了最不一般的.江医生的友好态度里定有更复杂的东西了,同情,还有比同情更古怪的情愫。“他家有两个人住在我这里,”他说,关切地看着黄医生的反应,“你都想看看?”


十分钟以后,黄医生就在江院长的陪同下,来到了202室,那间在楼道尽北头的病房。这个有六张病床的整洁、宽敞的房间,只有一个病人。她躺在床上,摆出的是睡觉的姿式,眼睛却瞪得大大的,看着天棚出神。知道有人进来了,而且是为了她而来的,但她就是一动不动。走到床边,黄医生的茫然的表情使江院长明白,他并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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