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地在屏息细听,细听沙滩上那一对恋人的喁喁低语,似被他们吸引,又怕惊扰了他们。
他们交抱着坐在那里,已经好久好久了。事实上,他们刚刚结成了一对幸福的伉俪。婚礼在纷乱的忙碌和喧哗的热闹后终于结束了,动荡和流浪,苦难和伤痛。仇恨和债务,一切都完毕了,平息了。从此可以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和空间,可以平心静气地享受生活了。这是多么值得庆幸啊!
然而今天,当他们真正意识到这一点时,所感到的却不是纯然的快慰,而是带着深深的失落和悲伤。因为,他们都已经四十岁了从憧憬这一天开始,到怀着梦幻一样的恍惚如愿以
偿,他们付出了整整二十年的代价。那是怎样的一种沉重的,不公平的代价啊!二十年又留下了多少沧桑,多少刨痛啊!
按照事先的约定,他们要在今天把二十年的人生际遇详详细细讲给对方听.自从他们重逢后,最直接的感觉还像二十年前那么强烈,那就是毫不犹豫地结婚!但敏感细致的她却深深感到:岁月不仅改变了他们的容颜,也使他们彼此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陌生感。毕竟二十年了!似乎有一道裂痕,一段距离。横在他们中间,需要用心修复才能跨越,才能真正地走近对方。而这样做的第一步,就是去熟悉和了解这二十年里积蓄的东西.
在他说着的时候,她哭着。尽管他的语调还是那么平稳,那么低沉,而且尽量轻描淡写,避重就轻,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聪颖的她早巳领悟了那些惨痛的经历,那些可怕的磨难。想到自己最亲爱的人在漫长的别离中竟是这样的命运,她心如刀绞.悲泪长流。一个人的心胸究竟有多么广阔呢?一个人的承受能力究竟有多大呢?她的爱人,是从冰冷的地狱里走出来的,对她还抱有炽热的情怀,一如既往地爱着她,她还能苛求什么呢?至于说他的某种拘谨或者说羞怯,什么不能理解呢?要知道,僵冷的心灵正待复苏,苦水还没有完全涤尽,一—他原木过的就不是尘世的日子呀!
特别是当她想到他的不幸也有她自己的一份原因在内的时候,她就不再颤抖,不再悲伤了。女性特有的品格,使地产生了一种庄严悲壮的怜爱、责任感和献身激情,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她擦了擦眼泪,以不容推辞的口吻说:“来,让我抱一抱你:”
月光从她的肩头洒落下来,呵!他看上去是多么迷人呵!四十岁的人,尤其是阅历不寻常的人所特有的深沉和智慧,从他那张略显祖糙却依然优美的脸上表现出来。多么幸运,这一切都属于她,她的心醉了。可是一看到那么完美的手指却缺了一根,她又鼻子一酸,眼泪扑簌簌掉下来了。
“你受了多少苦呵!”她哽咽地,喃喃地说着,好像母亲怜惜落难的孩子一样。随即,她真的做出母亲的举动了:她快速解开外套,解开了她那精致的、小巧的胸衣,轻轻托起他的头,柔声说道:“给你。你累了,歇一歇吧。”拉起他的另一只手也捂在她的胸口上,又把两边的衣襟拽拢,将他的头整个埋进怀里。她为自己的从容和坦然而骄傲,为自己温柔的情怀而感动。
她庆幸自己是个女人,是属于他的,一生都能够像现在这样,抚摸他的头发和脸颊,亲吻他的额头和眼睛,能够以自己的方式实现爱的价值。
他顺从地依着她,在柔美和温热的世界里尽情地享受她的爱情。在激动和战栗中,他几乎要失去意识了!时间就此凝固吧!生命就此停止吧!这一刹那的幸福足以抵消一生的苦难了!
“我回家了,妈妈……”听着他含混不清的感叹,她欣慰地,含着热泪笑了。
“现在,让我们到那边去,好吗?”她俯在他耳边悄悄说:“我想让你更舒服一点。”
他会心地笑了一下,点点头。
那边,朦胧的树影下,有一片微微倾斜的洁净舒坦的沙滩。
他抱起她,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过去。忽然,什么力量将他们托了起来,真是奇妙,脚下不用使劲了,他们都飘起来了,双臂是这样舒展,身心是这样自由,衣服不知不觉漂离了身体,使他们更感到身轻如燕。呵!原来是到了海里!碧蓝的海水悠悠地摆动,闪着清丽柔和的光泽,水草和海藻在舞蹈,像是为他们祝福,而不知名的,好看的小水鸟啁啁啾啾地唱着爱情的歌;远处还有无数的五彩小灯笼飘飘忽忽,闪闪烁烁,宛如星光点点.他们在这美丽的世界里,随着海水的波动而微微起伏,一切都是自然的,美好的.他像长春藤一样攀在她的身上,拥着她尽情邀游,在她耳边倾吐爰情。“你快乐吗?”他柔声问。“我想到,”她像梦呓似地说:“我们是世间最快乐的。”“不,我还要给你天上的快乐。”
说完,他的手臂有力地一搏诲水,他们立刻就像箭一样急速地冲了出去.他载着她,时而如海燕掠过水面,时而如蛟龙潜伏海底,任风在耳边呼呼吹过,把海水踩得轰隆隆地响,似乎有意要激怒大海。大海真的发怒了,像雄狮一样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啸,一刹时云水激荡,波浪滔天,把他们都吞没了。天空像受了感应,忽然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而下。海天共鸣,山播地动,整个世界了。而她,她感到在剧烈的震荡中直上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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