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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部分(1 / 2)

梁晋生指指饮水机和旁边的矮柜,喝点什么,自己倒。然后走进一个房间,拿出一架小型摄像机,接到电视机上。摆弄了一会儿,屏幕上出现了月亮。


梁晋生说,这是美国的月亮。这是纽约的,纽约的月亮最暗最小。这是亚特兰大的,你看,不一样吧?这是阿拉斯加的,这儿的月亮最棒,假的一样,像舞台布景,你要亲眼看看就好了,那里的天空干净得像水晶。


茹嫣问,你拍的?


梁晋生说,为你拍的。


茹嫣说,咱这儿什么时候能看到这样的月亮?


梁晋生说,五十年?


茹嫣笑笑,那我看不到了。


梁晋生说,争取吧,我们都活长久一些。


屋里暖气很足,茹嫣觉得背脊前胸渐渐渗出汗来,鼻尖上也有细细的小汗珠闪亮。


茹嫣说,你们这儿的暖气真厉害,不收费的吗?


梁晋生说,热了吗?把外衣脱掉。


茹嫣说,能开点窗吗?


梁晋生将一侧的窗口拉开一小截说,还是年轻人厉害,不怕冷。


客厅里置放着一些真真假假的古董和工艺品,有的很雅致,有的是很俗气,但却很贵重的那一类。


茹嫣问,你工资多少?


见茹嫣问这样露骨的问题,梁晋生显然有些吃惊,他笑笑说,不多,几千块钱。


茹嫣说,你这房子是公家给的,不算,其他的这些,光靠工资够吗?


梁晋生又笑了,茹嫣啊,你可真厉害,我跟你说,你的这些问题,中纪委都不会问的。我还有些别的收入,不算太来路不正吧,以后慢慢给你交代。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相比而言,我是一个非常清廉的人,有时候都让别人讨厌了。


见梁晋生这么一说,茹嫣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我只是好奇,我对现在的官员很陌生。我父亲八十年代中期,就是一个平民了。


梁晋生说,我知道他。


茹嫣说,做过外调呀?


梁晋生神秘笑笑,突然说,我一直很想告诉你……


茹嫣问,什么?


梁晋生说,你很像我的妻子。


茹嫣立时脸就红了,不是说好半年以后再谈这个问题吗?


梁晋生说,我是说,你长得像我妻子。


茹嫣说,就因为这一点?


梁晋生说,当然不。你来——梁晋生把茹嫣让进书房,他妻子就在书桌上一副镜框中微笑着。茹嫣拿起镜框,细细打量,很端庄很美丽的一个女人,气质也很不错,只是她觉得与自己并不太像。如果硬要找一点相像的地方,那就是眼睛,都有一些隐隐的忧郁。


梁晋生说,第一次远远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一点。


茹嫣说,所以才有后来的事情?


梁晋生说,当然不。但是这一点让我很高兴。


茹嫣说,我能够让你产生想象。


梁晋生说,你的嘴巴什么时候变得厉害了?


这个晚上,梁晋生对茹嫣说了很多关于他的妻子。


茹嫣边听边想,这个家伙有点特别,一般男人在这种时候,对这一类话题唯恐避之不及,他却像开专题一样说它。


他说他第一个妻子是大学同学。家里是空军的。是一个很开朗很自信的姑娘,人也很漂亮。结婚不到两年,出了林彪事件,她父亲被关进去了。她突然就像变了一个人,几个月没说话。不论他如何安慰劝解,她就是不开口。一天,她突然说,我们该分手了,现在分手,我们还可以保留许多愉快的回忆。那时他们的女儿还不到一岁,他怎么也不能相信这种时候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说,很对不起,孩子只能留给你抚养,跟了我,怕会吃很多苦头。分手不久,就听说她也被抓进去了,说是她和一帮部队子女搞了一个小集团,都判得很重,直到八十年代初才放出来。从此不知去向,有人说已经去了国外。


因为前岳父的原因,他不久也被发配到一个三线厂,在那里认识了他的第二个妻子,她当时是那个厂广播员。他们很快就结了婚。她让他把孩子从爷爷乃乃那儿接来。她说,孩子是要和自己的父母一起过的。孩子接来了,她就当作自己亲生的来养。大女儿一直到十多岁,一直以为她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大女儿来后不久,第二个女儿也出生了。梁晋生说到当时沉浮跌宕,说到两个人几次因为各种原因生出的危机,说到她为两个孩子付出的心血……有几次,眼睛就潮了。


说完了,他沉寂了好长时间。茹嫣也沉寂了好长时间。这种被历史淘洗之后的人生,已经变成超然的东西了,似乎与他们两个现在的处境无关。


梁晋生发现自己有些伤感,自嘲地说,看来真的有些老了,我原来不像这样容易动感情。又说,你看,让你来看月亮的,说起这些事了。


茹嫣也有些伤感,梁晋生说他妻子的时候,她脑子里常常浮现出另一个人,她自己的丈夫。


茹嫣说,我不喜欢用贬损一个女人来讨另一个女人欢心的人。这样的人,你就要小心了,这一套将来也会用在你自己身上。


梁晋生走到茹嫣身边,弯下腰,两手抚住茹嫣的肩。这是他俩交往以来,最亲昵的一个动作。但他没有再做什么。他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在一起生活,我不希望她从此就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而是变成让我们互相理解的一个亲人。


茹嫣说,是。


茹嫣说着,眼里也热热的。


说着说着,茹嫣想起了江晓力说的那五要五不要,便问梁晋生,听说你挑人很苛刻,还有几要几不要?


梁晋生茫然地问,什么几要几不要?


茹嫣便说了。


梁晋生听完笑起来,说,这丫头,这哪是我的五要五不要啊?这是她自己为我定的标准吧?


茹嫣几次想把话题引到江晓力身上去,甚至直接就问问,终于还是克制住了。


31


按惯例,网友的每一次聚会,论坛上都要详细报道的,有的还是连续报道,要不就会挨骂。不附图片也是罪过。就有网友制作一批拼贴图上来,将聚会人糟蹋得牛鬼蛇神一般。作为一版之主,茹嫣只好也准备写上一段交差。她打开坛子的时候,见到夜枭早有长篇报道并附图片在上面了。那一组照片前面几张是在宾馆大堂照的,有网友对暗号、执手相认的一些场景,那时茹嫣还没到。但是有文字说明:一只一只老鸟纷纷飞来,如焉版主仍未露面。到得出现茹嫣的那一张时,已是在包间了,是茹嫣刚刚进门那一刹那的尊容,满脸惶乱,满脸绯红。文字说明是:如焉版主终于仓惶赶来,看那神色,好像是刚刚做了一件不可告人之事。接着是一幅放大的茹嫣特写。说明文字:没想到文才斐然的如版主,竟是如少女一般羞赧呢,更没想到,竟是如此美貌如此光彩照人。然后是几张碰杯,欢笑,劝酒的。接着是茹嫣起身接听电话,文字说明:正在一干老鸟酒酣耳热之时,一通神秘电话打进如版主手机……自此之后,如版主开始心不在焉。数次与她说话,她都答非所问。最后一张是茹嫣坐过的那一张椅子,在一圈面红耳赤的网友中间,很突兀地空着。文字说明:当第二通电话打来之后,如版主就消失了,连88也没说一声。我们顿时就像失去母亲的孩子,失落啊,郁闷啊,孤独啊……


这一类图文并茂的帖子,又是说自家人的故事,跟贴总是排山倒海的。茹嫣一时都看不过来。有夸奖她漂亮的,有质疑她年龄的,有让她坦白从宽,将昨晚经历竹筒倒豆子如实交代的。


匆匆看完这些图文,茹嫣的感觉,就像一位幸灾乐祸的网友说的那样:夜枭啊你这个老坏鸟,你把咱们的如焉版主放到砧板上了啊?我们可饶不了你!


茹嫣不知道这些场面是什么时候被他们摄入镜头的,只隐约记得,整个聚会过程中,都不断有人举起相机,但在没有图片出来之前,那都只是一些动作而已。先前,茹嫣也看过一些此类的即时报道,也有类似的玩笑,揶揄,恶作剧,一笑也就忘了。如今落到自己身上,才发现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酸甜苦辣的。人家并无恶意,大多都很亲热,你自己原来也加入过此类游戏,不好出尔反尔,再说你还是个版主,要有一点胸怀。茹嫣于是给了夜枭的帖子一个暧昧不明的微笑脸谱,不再说话。用网友的话说,装死狗。


接下来的几天中,一干老鸟们不依不饶穷追猛打,跟帖跟得转了页。茹嫣只是一声不吭,革命先烈一样。


一个马甲说,上级的姓名、地址我知道,下级的姓名、地址我也知道,但我就是不告诉你们。


那个诡秘的繁漪又出现了,喊了一声:你们别再严刑拷打啦!人家那是真真正正的革命机密,你们把她弄成一个叛徒,她的日子不好过,咱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几天后,梁晋生打来电话说,这两天你那个“空巢”好热闹啊!


茹嫣说,始作俑者,躲在一边看热闹。


梁晋生说,顶得住吗?要不要我上阵助战?


茹嫣笑笑说,那是助战吗?那不是和他们一起把我往火坑里推?


梁晋生故意无可奈何地说,那你就先扛着,明年五月请他们吃糖。


32


上网如开车,刚学的时候,谨小慎微一丝不苟,认真到过头。等到开顺手,开得意,就容易出事了。那天邮箱来了一封信,带了一个附件。往日这个时候,茹嫣会很小心,看看来信人,看看地址信息,不熟悉的,坚决删掉。当版主一段时间来,常有网友带附件来,有文章,也有图片。于是顺手将那附件一点,结果屏幕一黑,往后怎么也打不开了。


儿子出国之前,曾给她留下了一个同学的电话,说万一电脑出了什么问题,可以找他。


茹嫣找出电话号码打过去,他家里人说,出差去了,得十天后回来。


茹嫣这才知道了自己是如何离不开电脑这个玩意了。刚刚苦笑说,这也好,消停几天。话没落音,心里就空空荡荡了。一晚上,东摸摸,西转转,啥事没干,心神不宁。看着桌上那一堆机器,不怀好意地伏在那儿一声不吭。茹嫣破例给儿子打了越洋电话,告诉他电脑坏了。儿子说,中了邮件炸弹,得高手来收拾,等那同学回来,问题不大。


给儿子打完电话,便早早洗了上床,躺下百~万\小!说。平日,下网上床,她也都是要看百~万\小!说的。她喜欢手持一卷斜依床头的感觉,认为这是网络永远不可替代的一种享受。但那天晚上就是看不进去书,躺下,心里也没着没落,折腾许久,没睡踏实。


第二天一上班,茹嫣便到小李那儿上网,给“空巢”发了一个帖子,说自己中招,可能十多天上不了网,请大家多多关照一下论坛,qq或邮件没有回复,不要错怪人。下班前,茹嫣再去看时,见到枫叶红说,你还不快找达摩大师啊,他不光是网文高手,还是电脑高手呢,你这样的问题,对他来说不是小菜一碟?茹嫣一看,枫叶红正在线,便立刻发去qq,问如何与达摩联系。枫叶红就给了达摩的手机号。


茹嫣谢了枫叶红,有些忐忑地给达摩打了电话。达摩在那边犹豫着,茹嫣便求他。达摩说,我晚上来,可能会晚一些。


劳动大师大驾,茹嫣过意不去,说约个时间地点,去接他。达摩说不用,自己来。茹嫣就告诉了自己的地址。


晚上九点多钟,达摩骑了一辆摩托来了。茹嫣对达摩骑摩托有些奇怪。茹嫣印象中,如今骑摩托的,除了财力不济又爱时髦的小青年,就是那些东奔西跑的小生意人。


达摩放下头盔,掏出他的一包工具光盘,烟不抽,茶不喝,便开始干活,像一个职业修理工。半个多小时后,一切搞定。茹嫣这才舒了一口气,千恩万谢。达摩告诉她一些注意事项后,就准备走了。


茹嫣说,忙了一通,也不坐坐?那天听说你要参加聚会,就想见你,和你聊聊,没想电脑坏了,反倒能把你请到家来。


达摩问,聊什么?


达摩这样一问,就把茹嫣给问住了,想想说,给我的文章提提意见吧。


达摩一笑说,我不是说过了吗?


茹嫣说,你那几个字,就算说了呀?你的御批就这么金贵?我后来还有那些文章呢。


达摩笑笑说,都在那几个字里。


茹嫣说,像禅语一样啊?


达摩这次就大笑了,哪有像你这样征求意见的?这是当年入团积极分子的语言呀!


达摩这么一说,茹嫣就不好意思了。


见茹嫣真的想说说话,达摩说,那就给我下碗面。


茹嫣一惊说,还没吃晚饭?


达摩说,干我们这一行,有时闲,有时忙。


茹嫣急忙冲进厨房,点火烧水。打开冰箱看,除了几碟剩菜,没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心里火急得很,一边在厨房大声说,你又不先说一声,看拿什么给你吃?


达摩说,光面条就行,多给点辣酱。说完,便忙里抽空上网去了。


茹嫣倒下去半筒面,那是她三餐的量,又打了几个j蛋,也是她三餐的量,端上来满满当当一大碗。


达摩饿了,一大筷子一大筷子往嘴里送,一边吸溜一边抽着空说话,挺喜欢你的文字……一个人文字好,不容易。把故事编好,不难……把道理说好,也不难,把文字弄好……就难了。这是一种天赋。就像一个人唱歌……把音色唱好听,不难,把旋律唱准确,也不难……把歌唱出味道来……抑扬顿挫,轻重缓急,浑然天成……就难了。


达摩这一开口,就把茹嫣给震住了,心里直叫,真是高人。别看一个小修理工模样,真人不露相呢。看来,网上那多人对他的崇拜不是没有道理的。


达摩又说,写文章……章法可以学,辞藻可以学……知识理论,也可以学……只是文字感觉,几乎不可学,只可以悟……所以,我不能对你说哪里好哪里不好,因为我说你这一处好……你把它放到另一处……可能就不好了。


茹嫣看他那如狼似虎的样子,有些心疼,多年来没见过这样的吃相了,就说,先吃,又没人和你抢,吃完慢慢说。你说的这些,我真有同感!只是说不出来。有时候,读到一段好文字,会让我喜欢得像拣了一个宝贝。有些名人大家的东西,我看几段,看不下去,只有不看了。我知道别人都在说,那东西怎么好怎么好,可是你不喜欢,真没办法。


茹嫣对文字有一种格外的挑剔,文字不好,不光就不完美了,还令人生厌。甚于她母亲对手脚的挑剔。


茹嫣又说上网,说了上网以来的种种感受。


达摩说,刚上网,都很新鲜,就像一个孩子刚刚入学……花花绿绿,一大片小朋友……各种模样, 各种脾性, 很想加入到这个新集体当中去……日子长了,也会生出问题来的……生活里有啥,网上也有啥。


茹嫣一笑说,这网上谁也不见谁,机器一关,不就清闲啦?


达摩说,没那么简单,我就知道……有人被网络弄疯了的。


茹嫣说,有那么邪乎?


达摩说,网络像一个舞台,比现实更浓缩……更夸张,还有很强的表演性……容易让人激动,容易让人上瘾……不是说关了就关了。


茹嫣又说到网络信息的新鲜,看到了许多原来不可想象的东西。


达摩说,这就是中国网络的特色了。在一些国家,网络只是许多媒体的一种,没有表达上的特权。它的意义只在它的工具性,就像你到北京去,可以坐火车,可以乘飞机,也可以自己开车去。但是中国不同,传统媒体,许多事情不许报,许多话不许说,网络可以,于是网络就不再是工具意义上的区别了。网络的长处在这里,网络的隐忧也在这里了,一个东西,一旦滑出常轨,就会有副作用。


茹嫣上网不久,对于达摩说的这些,感触不深,后来遇到种种困扰之后,才记起来达摩这番话。


说话间,那一大碗面条就被吃得干干净净了。达摩脸上冒着汗,眼睛散了神,一副小酒微醉的模样。


茹嫣说,真羡慕你吃东西的那个境界。


达摩说,女儿老说,看我吃东西害怕。


达摩自己想想也笑了,说,五十出头的人了,吃起东西来,还像个民工。


说到孩子,茹嫣便问达摩。


达摩说,已经出嫁了,在一家超市收银。


茹嫣便奇怪,说,你孩子没出去?


茹嫣以为,达摩这样的人,孩子不知会出息成啥样呢。


达摩只淡淡说,没有。就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她也不喜欢读书,混了一个大专,就工作了。不过,她比我的学历还高一点。


茹嫣狐疑地问,你说什么呀?你没读大学?


达摩说,在厂里混了一个职大的文凭,现在像废纸一张。


见茹嫣对职大很陌生,达摩就说,企业的职工大学,前身是721大学。


茹嫣问,什么是721大学?


达摩说,你怎么连这也不知道啊?文革中,毛主席不是有一道最高指示,叫“七二一”指示?


茹嫣是一个不关心政治的人,又问,什么是“七二一”指示?


达摩便只好将“七二一”指示背给茹嫣听,再将当时的学习内容一一细说,说得两人都笑。


两人于是就这样谈开了。


茹嫣发现自己在达摩面前很松弛,既没有把他当个大师的敬畏,也没有将他看作一个男人的紧张,好像自己的一个兄弟,一个老邻居。这个晚上,茹嫣很想讲话,不停地从一个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说读书,说电影,说儿时的故事,说如今社会上种种事端……茹嫣说这些的时候,也不斟字酌句,也不拿腔捏调,大大咧咧像在菜市场一样。达摩呢,大多时候只是听着,时而微微一笑,时而应和一声,像一个很乖的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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