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卫一怔:“老弟,这么着急见新上司,可不像你做事的风格.”他狐疑道.
我这才明白他竟然错会了意.苏耀是南直隶宣承布政使司的从六品理问所理问,有督导属下州县刑名的责任,算起来也是我履新的职务苏州推官的半个顶头上司,倒是鲁卫升官之后,与苏耀再没有直接的关系,因为自己的品轶比老上司还高,鲁卫就有些犹豫.
“老鲁,你这顶乌纱帽也是自己多年辛苦赚来的,又没偷谁的抢谁的,怕什么”
我笑道:“何况,过年过节去探望一下老上司,苏耀心里只会高兴.再说,我真的有要事与他商谈.”
于是老马车行用官府八百里加急快报的递送方式,途中接连换了三次快马,只用了两个时辰就赶到了应天,中午离开的龙潭镇,等到应天的时候,天光还大亮着.
苏耀的家对鲁卫来说是熟门熟路了,只是苏耀却不在家,苏老嫂子见是鲁卫,惊喜地把他迎进屋去,还埋怨他干嘛买那么多东西.看她模样,我和鲁卫都明白,南京吏部定是把我俩擢升的消息给公布出来了.
苏老嫂子又问了我的姓名,听我就是王动,她一面吩咐自己的小儿子去衙门找苏耀回来,一面笑道:“我那老头子这几天也不知道忙什么案子,每天都是二才回家,弄的我连觉都睡不踏实.”又吩咐下人置办好酒好菜.
看苏耀的住处不仅十分宽大,地角也好,家里布置得也相当讲究,还雇了几个仆人,我就知道他和鲁卫一样,虽然称得上公正严明,却不是个死心眼的人.
刑名本就是一块肥肉,是廉是贪仅在收钱的先后之间,贪官事先收钱,看原告被告谁的银子多而定官司输赢;而清廉一点的只是事后收些谢银,倒也无伤大雅,苏耀和鲁卫就是江南刑名系统中的这种清官.
江湖出身的苏耀能稳坐南京布政司理问所理问近十载、鲁卫擢升没有遇到什么阻力皆出于此,毕竟朝廷也需要像苏、鲁这样的清官来装点门面.
等了半个多时辰,苏耀才匆匆赶了回来,一见面就向鲁卫道了恭喜,而我也过来拜见他.
他对我颇为热情,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倒让鲁卫看着眼馋,感慨道:“老大人可是从来没对我这么好呀”
“两个老头子这么亲热,不当你是妖怪才怪了呢”
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苏老嫂子和他几个儿子都静悄悄地退下去了,苏耀才换上了一副严肃面孔,道:“别情老弟,老实说,当初吏部推荐你接任鲁公职位的时候,我是极力反对的,一来听说你那经历司的经历做得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不像是个热心公事的人;二来日后你也不会在刑名系统久留,你在这个职位上待个一两年,就让我少了一两年培养别人的时间.不过朝廷很有人替你说话,我人微言轻,到头来你还是一年之内得到了第三次升迁的机会,而且每次都是超迁.”
我心中一愣,我和苏耀并没有什么恩怨,严格说起来,因为我在花想容全家被害一案中被人陷害的时候他力排众议支持素未谋面的我,我和他可以说还有些渊源,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旗帜鲜明地反对我,不过听他举出的那两个反对我的意见,倒是一心为公.
只是,我暂时还要借助官府的力量,搞好和苏耀的关系十分重要,又不想委屈自己,想了一下,便开口自辩起来.
“大人想必听过三国时庞统治耒阳的故事吧几个月积累下来的公事,庞统一天就尽断毕了,何邪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这是朝廷用人的原则,对庞统来说,区区一个知县实在是大材小用呀”
苏耀微微一皱眉:“这么说,经历司的经历是屈你大才了,那么苏州推官是不是也让你无法施展抱负呢”
“不怕大人说属下狂妄,一个经历司的经历也只配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于那些收收文件、发发文件,用几个读过几天书的女人就可以干好的工作,属下已经够专心的了官者,管也,做官的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那摊职守管得政务通达,公正严明,至于怎么管,该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吧南京御史台的老爷们不是才把属下里里外外查了一个遍吗在他们的评语中,眼下的苏州经历司不是十年来最出色的吗”
“有鲁公前人栽树,大人英明领导,苏州推官该是一桩轻松的差事,属下不敢说苏州会变得路不拾遗,不过把它变成百姓安居乐业的天堂、宵小闻风丧胆的地狱,属下倒是很有信心.至于抱负不抱负的,朝廷既然授给属下这个职位,就算它无品无轶,属下也要把它干好,只是方法或许与大人想像的有所不同吧”
苏耀半天没言语,换做一个毫无背景的下属,这么和他说话或许早就被他一脚踢出门外了,可惜我不仅是一榜解元,还是军中巨擘王阳明的弟子,而朝中新贵桂萼、方献夫又与我交好,到底道行有多深谁也说不清楚,这样的人只可以公论,不可以狭私呀
“鲁公,看来我是老喽”苏耀眯着眼感慨了一句,又转头对我道:“你心中有百姓,这推官也算能做得,再说有鲁公这位行家里手坐镇苏州,我就乐得轻闲了.”
“大人此言差矣且不说苏州还隶属南京,就算两地远隔千里,也都是我大明国土,岂能骤分彼此.且刑名一系,最重信息流畅,上下配合,大人把苏州轻轻往外一推,岂不是因我而废公事”
“好你个王动,倒给上司扣上大帽子了”苏耀勃然作色道,鲁卫也忙给我使眼色,可对于已经从秦楼的情报中了解到苏耀少年时代的狂傲不羁的我来说,苏耀眼中闪过的一丝激赏才是他的本意吧
“说吧,别情,你和鲁公从斗得正欢的龙潭镇眼巴巴地跑到我这里来,不光是为了给我这个老头子拜年吧”
果然,苏耀那张脸飞快地变成了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彷佛前一刻发火的并不是他似的.
“苏公,”我也改了称呼:“眼下大江盟和慕容世家正联合江南江北的武林同道,打一场二十年未见的江湖争霸战,苏州地处要冲就来,很有可能发生像应天府福临镖局和廪实行那样的惨案,晚生特来请教,万一出现了这种情况,官府该如何处置”
“咦鲁老弟不是发了通告,谁敢在苏州惹事,就调jūn_duì 对付他吗这就是官府的处置办法.”
他饮了口茶,见我想说话,一摆手道:“别情,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问应天府怎么不派兵镇压这两起血案的主事者,是吧”
苏耀果然老辣,立刻就洞穿了我的来意,白了我一眼道:“你以为我这些天都在忙什么,难道像你一样左手拿着官印,右手就来却抱个美女,整日吃吃喝喝的不务正业吗”
我心中一凛,顾不得他言辞上的嘲讽,问道:“难道南京有意对付这两大门派不成”
“谈何容易”他叹了口气:“且不说这案子是由南京五城兵马司负责的,而五城兵马司又是受南京守备徐公爷直接管辖,饶是布政使李大人也不能轻易插手,就算是南京布政司接下了这个案子,也是两桩无头公案,廪实行的伙计被屠杀殆尽,凶手并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而福临镖局阵亡的十几个注册镖师据报都是路遇劫匪战死的,剩下的我虽然知道在应天镇江两地死了二三百人,可一具尸体也没见到,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交战一方出了血案,你总不能说就一定是对方所为吧”
苏耀并没有说什么以江湖制衡江湖的话,他是个老刑名,在他看来,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都要被绳之以法.不过,他的话却让我生出一丝疑惑.
“徐老公爷虽然是个老好人,可不是个糊涂人.”中山王徐达的后人确实有糊涂蛋,可当今的魏国公徐辅却不是.
“五城兵马司想要证据的话,大江同盟会和慕容世家江北同盟里有的是证人,随便抓几个回来,何愁证据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