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当军卒们把女人从俘虏队伍里再度拖回去的时候,他们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战争真实残酷的一面展露在眼前的时候,就连我都一时无法接受,紧跟在我身后的解宋二女,是面目苍白.
路过只有妇女和儿童的俘虏队伍,望着一个个衣不蔽体、脸上沾满了浓白液体的女人,两女不禁流露出同情的目光,或许是这目光让俘虏们看到了生的希望,都大声叫嚷起来,其中一半的女子,虽说叫喊的语调听起来天南海北的,可分明是中土语言.
“她们是汉人”解雨惊叫道.
“她们是汉奸”一个看守奇怪地望了解雨一眼,她方才一激动,竟忘了掩饰自己的声音,只是那看守见到我冷峻的目光,才把视线一转,朝一个大声哭喊的女子背上使劲抽了一鞭子,骂道:“你她妈的还有脸叫给他妈的倭贼生崽子,你不是汉奸谁是汉奸我抽死你,不要脸的贱货”
解雨还想说什么,却被我严厉的目光制止住.
战争,特别是两个民族之间的战争,永远只有利益而没有对错,每一个与战争有关的人,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只能选择其中的一方,之后的命运,就完全看谁是赢家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哪有那么多正义公理可言
很快来到了宗设的宅院,在沈的将令下,这座小楼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不是地上的血污,几乎看不出战争的痕迹,只是一进院子,就能闻到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怎么回事”
守在院子里的也都是沈希仪的亲兵,一问才知,宗设的妻妾知道寨子要被攻破,便把宗设所有的机密邮件和帐簿焚烧得一干二净,本来还要接着自焚,却被军卒救了下来.
我和鲁卫不由得面面相觑,灭了宗设固然可喜,可没有了这些证据,我想借机打垮几大对头的设想就要完全落空了.
沈希仪也皱起了眉头,脚下都没有稍停,迳直冲进了屋子.
虽然对他来说,只要剿灭了宗设,就是大功一件,宗设与谁暗自交通,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有或没有,都无大碍,可他知道我对走私事件极为关注,进了屋子,立刻就喝问起屋子里捆绑着的几个妇人来.
那几个妇人立刻叫骂起来,其中两个二十多岁的美貌女子说得竟是一口吴侬软语,可言辞却极其激烈,不仅问候到了沈希仪的十八代祖宗,甚至连皇上都不放过,直说正德荒yín 无道,害得她们家破人亡,不是有夫君宗设相救,她们早就命赴黄泉了.
想起宗设儒雅的风度,确有吸引人的地方,又有救命之恩,怪不得这两个汉家女子生死相从,抛开敌对的关系,这异国恋情也颇为感人,不禁回头望了素卿一眼,却正碰上她含情脉脉的目光.
鲁卫却四处翻看起来,他是刑部探案的第一高手,很快就找到了许多藏得相当隐蔽的物事,可都是些珠宝首饰玉器之类的东西,那些女子只是冷眼观瞧,直到他在塌塌米下发现了一个秘密的储藏室,她们的脸才一下子都变了颜色.
里面并没有我期望中的信函和帐簿,却是倭寇多年掠夺来的财宝.
一排排放得整整齐齐的金灿灿的大元宝,估计竟有四五万两之巨,两箱做工极其精湛的珠宝首饰,六大斛上好的南洋黑珍珠,近千斤掸国极品翡翠,胡椒香料等杂物百余种,有四十余万两各大钱庄宝号发行的通兑银票,这该是宗设的所有家底了,没有了这些东西,就算宗设能逃得性命,也无力东山再起了.
当这么一笔巨额的财富摆在进入密室的三人面前,或许尚能保持一点清醒的人只有我一个了,而我也几乎迷花了眼,三人对视良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将军有令,宗设妻妾助纣为虐,斩首示众”
上面突然传来素卿的声音,沈希仪吓了一跳,刚想发话,却被鲁卫拦住,就听他若有所思地冲我道:“老弟,你这房媳妇当真厉害的紧呀”
倒是解雨“啊”了一声,也被素卿低声劝住.
不一会儿,亲兵来报,说已将宗设一妻四妾的脑袋砍了下来,问挂在何处沈希仪虽然迟疑了一下,却依旧下了命令:“其妻是助虐首恶,头颅挂在寨门旗杆上示众,余者曝尸.”
我明白了沈鲁两人的抉择,心里突然觉得一阵轻松,这等不义之财若真全交了上去,鬼才知道最后会落在谁手里,这密室里的三人总还算善良,有了钱少不了要作些善事,也算对得起那些被宗设杀死的无辜之人.
三人对望,不由会心一笑.
“俺老鲁头一回看到这么多金子,”鲁卫摸着金元宝,率先打破了沉默:“怕是能造几十座金佛吧”
又抓起一把南珠:“俺那老太婆自从跟了俺,就没一种像样的首饰”
“那你赶快揣几把吧,这些可是要犒赏弟兄们的.”沈希仪笑道,大家都明白,黄金、翡翠、珍珠都相当沉重,携带不便,只能上交,何况若是从宗设老巢里没搜到有点份量的东西,徐老公爷那里也说不过去.
能分的只有银票和首饰了,沈希仪把两只珠宝箱子递给我,道:“别情,你媳妇家是开珠宝行的,这些该能用得着.”
我也不客气,却把鲁卫递来的银票尽数推了回去.
把珠宝箱子交给解雨素卿趁乱偷偷带走,沈希仪叫来了剿倭营的几大头目,望着满满澄澄的一室黄金珠宝,众将俱都看傻了眼.
“实不相瞒,这暗室是苏州府通判鲁卫鲁大人发现的,不过鲁大人高风亮节,把这件大功劳送给了剿倭营.”
众将听说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竟是刑部四大名捕之一的鲁卫,忙把贪婪的目光收了回去,鲁卫当初在苏州清理江湖门派时公正廉明,官场上下皆知,有他在,再想想自己主将沈希仪的清名和原来担当的差事,想来大捞一把是不大可能了.
鲁卫却拱手笑道:“沈大人说笑了,这场功劳本就是各位大人挣得的,宗设一灭,下官还要替苏州百姓谢谢众位大人.”
他停了一下,从斛里挑出十几颗南珠揣进怀里,笑道:“如果众位大人过意不去,下官就拿着几粒珠子博俺那老婆子一笑”
说罢,冲我一招手,笑道:“别情,虽然你是剿倭营的行军参谋,可那只是个兼职,你本职可是我苏州府的推官,还是随我去审审犯人,看看能不能得到华青山和赫伯权的消息.”
再看众将早已喜翻了颜色,不是顾忌沈希仪的话,鲁卫的脑袋恐怕都要被啃烂了,就连见到我之后一脸提防之色的乐茂盛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只是见我似笑非笑,才遽然一惊,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交汇在一起,竟是异常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