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出如此丧气的话来,我不由吃了一惊,我之所以同意了白澜的提议,很大程度是因为我觉得在朝中有得力奥援,万一桂萼心灰意冷,挂冠求去,我的如意算盘岂不顿时落空忙问朝中出了什么大事.
“先是大同戍军叛乱,我替军方说了两句好话,竟遭满朝文官群起而攻,不是我保举了唐佐平乱,上月尽诛叛军首脑,那些人还不知道要攻击到什么时候呢”
“接着皇上的伯母孝慈皇太后寝宫失火,偏偏皇上此时提出要把生父献皇帝的祀庙建在太庙里,结果满朝文武除了我与叔贤之外,俱齐声反对,就连张璁、席书也说此事应缓,弄得我和叔贤极为狼狈.”
皇上尊宠亲生父母天下皆知,而杨廷和的退仕和左顺门廷杖事件已经宣告皇帝在大礼一案中的胜利,可在这种情况下,朝臣竟然还有勇气对抗皇上,就连我都吃惊不已,可细想一下,方知问题的根源.
“皇上一片诚孝之心固然可嘉,可惜时机不对.虽然因为孝慈皇太后对他生母章圣皇太后不够尊重,他心中一直耿耿于怀,可也不能在孝慈寝宫起火的时候提出这么个议案来,百官若是不反对的话,颜面何在”
“这我和叔贤焉能不知”桂萼无奈地道:“我俩都曾苦劝过皇上,奈何他执意而为,我俩也只能选择在朝上全力支持他的提议了.后来礼部折衷,提议在太庙旁修建献皇帝的祀庙,皇上派我监工,可户部、工部凡事左推右挡,互相扯皮,过去了半月,却连个地基都没挖好.”
献皇帝的祀庙非同小可,所费必然巨万,我也不敢开言大包大揽.
桂萼续道:“我自己受点委屈也就罢了,让人忧心的是,皇上今年尚不满十八岁,立皇后亦不过三载,只因未有子嗣,便已有近侍引进方士道人晋见皇上,去年龙虎山上清宫道士邵元节一言契合上意,至今还居于显灵宫未曾离京,我真怕前朝故事再度发生”随即长叹一声:“唉,一进中枢,方知为官之艰险”
我和白澜乃是秘密进京,一路之上连馆驿都未曾住过,自然看不到朝中邸报,也就不知这短短一两个月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见桂萼意兴阑珊,有心鼓舞他的斗志,想到沈希仪蒙他保举平叛得胜而归,想必已受重用,也算桂萼拉拢军方有所成效,遂问起了沈希仪的近况.
“唐佐有大将之才”
果然一提起沈希仪,桂萼脸色就有些许好转:“他眼下已官复原职,为京卫指挥同知,圣眷正宠,说起来,别情你真有识人之明.”
“那是唐佐自己有本事,我只是因缘际会罢了,不值一提.”桂萼眼下已大贵,我可不想让他觉得我常怀挟恩之心.
桂萼含笑不语,半晌,突然问我来京之后的行止,我说进京之后哪儿也没去就径直来这里了,他赞许地点点头,道:“别情你此番前来京城,千万要谨慎行事,不可大张声势,叔贤、唐佐那里你暂且不要去,回到白澜处你就学人家黄花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入.”
我心中一怔,虽然此番前来乃是皇上秘密宣召,可既然可以来桂府拜访你桂萼,为何不能去见见方师兄和沈希仪呢
桂萼似乎察觉到我的困惑,沉吟了一会儿,才解释道:“皇上年轻有为,但行事常常率性而为,又因大礼一案屡遭群臣反对,对臣下颇有猜忌之心.白澜去年年底已上疏求去,推荐你为他的接班人,可就因为皇上知道你我关系深厚,反倒将白澜的奏章搁置一旁,置之不理.”
我故作惊讶地“啊”了一声,桂萼却感慨道:“说起来真是人事难料,你弃会试而去剿倭,我和叔贤都大不以为然,不料竟成了转机,后来我和叔贤分析,你此举竟是一举三得.”
我这回倒真的惊讶起来,见桂萼扳着指头数道:“一来,你放弃博取功名的机会去剿灭倭寇,皇上就认为你是以国事为重,不管事成与否,已经给皇上留下了一个好印象;二来,剿倭大胜,让皇上意识到你是个文武全才,这可比白澜奏章上写的那些东西有用得多,此刻皇上心中恐怕已经有意启用你,只是怕你我之间的关系容易形成尾大难掉的局面,这时沈希仪的奏章又送来了一个机会,之后的事情,你看到我的信也该清楚了.”
我不由笑了起来,开玩笑道:“可惜我一场功劳只换得一副诰命,就算是诰命也成,倒是给我多弄几副呀,我房里七八个女人眼巴巴地盼着呢”
心道,桂萼非但不为自己名义上的侄子争功反将功劳尽归他人,也让皇帝对他越发信任吧
“别情,等你接替白澜,就只会害怕封赏太多了.”桂萼也被我逗得笑起来,又道:“你我姑侄关系想来也瞒不过皇上,若是你走科举正途倒也无碍,可惜你执意要与江湖打交道,不如此的话,难消皇上疑心.等接到你的密函,我就知道这招棋走对了.”
两人又商议了一番皇上召见时的对策,随后又聊起眼下的时局来,桂萼告诉我,我师兄方献夫眼下正在与张璁一道加紧编撰大礼集议,准备作为献给皇上十八岁生日的大礼.
提起皇上生日,我拿出给桂萼准备的皇上及皇太后的寿礼交给桂萼,桂萼谢了,随口说章圣皇太后的庆生十分低调,问我如何得知.
我便把胡世宁委托唐门替他采购寿礼一事说了一遍,桂萼听说是皇太后五十大寿,微微一皱眉,冷笑道:“这个胡永清倒是两边讨好呀”
“这是从何说起”我一怔,毕竟事关唐门,我便问道.
“别情你有所不知,过五十大寿的是孝慈皇太后而非皇上生母章圣皇太后,此皇太后非彼皇太后呀胡世宁丁忧回乡,尤上疏支持我和叔贤,我以为他是同志,没想到他对孝慈皇太后也是一片孝心,而这位孝慈皇太后可是杨廷和一派的支持者呀”
我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心里却暗生悔意,看来这官场之上,真的是一句话都不能多说,否则便会害人害己.
第十六卷第十二章
托桂萼给苏州家人报个平安,又给方献夫和沈希仪留了书信,我便住进了白澜家里,可一连十几天,却不见皇上召见,那白澜也是来去匆匆,倒是他妻子宜伦郡主时常过来嘘寒问暖.
宜伦是个有着皇家风度的美人,可我知道那张优雅面孔的背后是一颗善妒的心,且不说她身边所用侍婢无一出众之人,因为七年无出,不得不替白澜置妾,结果前后两妾容貌都远逊于她,而她五年前生下一子后,那两妾是被她打入了冷宫,我不禁暗替我那个未曾谋面的师姐宁白儿的未来担心.
不过如此倒让我静下心来,不是埋头客房苦读诗书,就是在花园里练功.
说起来,自从出师以来,我还从没这么长时间地专心修练过,从鲁卫那儿学到的易筋经与天魔心法互相参照,已经小有心得.
这日午后,我正在房里作画,隐约听见有人匆忙向这里走来,不一会儿,就见白澜低头快步从假山后转了出来.
皇上下旨了我心中一喜,可待看清了白澜那张苦脸,我知道自己猜错了.
果然,白澜进屋支吾了半天,才长叹一声,道:“人言天机不可测,人事不可知,诚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