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寒暄了一番,文公达着重询问了剿倭的经过以及京城官场的动向,随即轻叹一声:“别情,恕我直言,你际遇之奇固然是天下少有,可我总觉得你走了一条弯路,到头来,你还是绕不过大比──这条路是所有文官都必须要走的,你晚了三年,吃亏不小.再说,你执掌江湖,是官家身份,怎么和草莽人物结上了亲家”
宫难是草莽吗我心中暗笑一声,他老爹清风可是皇上金口御封的正六品武当太和山提点,算起来,他正儿八经是个官宦人家的子弟呢
可还没等我说话,文公达身边的丽人已经摇着他胳膊娇嗔道:“老爷,贱妾还是江湖人呢”
我早猜到这个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的美艳妇人很可能就是万里流的姐姐万氏,可没想到她在外人面前竟然敢如此放肆.
文公达只是尴尬地笑道:“胡闹别情他根基尚未安稳,想要飞黄腾达,自然要处处谨慎.再说,娶妾和结亲岂能混为一谈你嫁到文家,就是我文家的人,我能管得住你,可别情他能管得住他亲家吗”
妇人撅起了小嘴,不再说话.
“这位就是万夫人吧”我饶有兴趣地问道,算起来她该有四十六七岁了,没想到竟仍有如此风情,除了她天生的特异体质外,大概也修炼了类似春水心法之类的内家功夫.
那妇人从容地点点头:“贱妾知道舍弟与大人有些误会,不过,这一切都与我家老爷无关,还望大人明察.”
“哪里话我和万门主不过是对茶话会的看法不一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沉吟道:“万门主此番受伤,门内又出现了变故,我倒怕他一时钻进了牛角尖里,夫人可有他的最新消息”
“贱妾只知道他现在还在宁波养伤,说是两三个月才能恢复过来.其实,这都是他自找的,老爷说过他好几次,可他总是当耳旁风,这下好了,撞一回南山,他也该回头了.”
妇人的声音很平淡,可眼中却倏地闪过一缕不易为人察觉的怨毒,显然万里流在她心目中有着相当重的份量,让她这个老江湖无法压抑住内心的怨恨,结果在我面前暴露出了她内心世界的一丝波澜.
听她没有否认铁剑门门内发生变故,我心里微微一怔,按照我的推算,铁剑门发生的一切该是丁聪指使大江盟干的,那么大江盟自然没有把消息透露给文公达和万氏的道理,万氏是如何知晓的呢
我不由瞥了文公达一眼,他正手捻须髯,悠然自得地望着我,从他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来.
这老奸巨猾的家伙大概不会吊死在丁聪一棵树上,或许,他和宁波知府朗文同暗地还有什么往来吧
我一边暗忖,一边道:“万门主的伤拖不得,在下认识江南几个著名的大夫,用不用让他们去趟宁波看看”
“多谢大人的好意,不过,回春堂的叶大国手恰好在宁波,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正说话间,一个俊俏的小厮怯生生地告进,随后伏在文公达的耳边小声嘀咕起来.我认出他就是文公达宠爱的娈童小春子,偷眼看万氏,她眼中果然有些怨怼之色.略一运功,小春子的话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老爷,柴公来了,说有急事.”
见文公达脸上微微有些不自然,我不由心念电转,柴公,这名字似乎是在哪里听说过.
正在思索,就听文公达满脸歉意地道:“别情,藩司府上来人,我要应付一下,去去就来.”不等我说要告辞,他就吩咐万氏好生招待我,随即匆匆离开了书房.
丁聪府上来人原来是他啊
我蓦地想起来这个柴公究竟是何许人也,去年为了宝大祥的案子我夜探文府,正好听到文公达甥舅二人和一老者密谋借宝大祥一案陷害我和桂萼与方献夫,那老者正是叫做柴公,听文公达对他的恭敬语气,该是丁聪的心腹无疑.
那晚的对话清晰地流过我的心田,柴公苍老而阴柔的声音回荡在我的耳边,那声音听起来竟是相当的熟悉,我甚至没有怎么去回忆,记忆就重新回到了我的脑海.
那是几个月前,我刚到京城不久的一天,在百花楼,我曾经听到过这个声音,因为那天是个极特殊的日子,我认识了宁馨,得到了魏柔的下落,当然至今记忆犹新.
原来和赵鉴一起在百花楼寻欢作乐的老者,就是这个柴公
大事不妙啊
弄明白了柴公的身份,我顿时觉得浑身一阵冰凉,因为我知道,李佟的身份八成玄了
如果我的化身被他看破了的话,那么自然是因为魏柔的缘故,而孙妙肯定就是丁聪的线人了.
我回忆着当时在百花楼里他和魏柔之间的对话,当他听说魏柔的琴技师傅是孙妙的时候,已经有些惊讶了,显然,他对孙妙相当了解,虽然魏柔把学琴的时间提早了两年,可他一旦起了疑心,很容易能从孙妙口中得知事情的真相,从而得知魏柔的真实身份.因为孙妙说过,她出道以来,真正指点过的弟子寥寥无几,何况魏柔还用着曾在宁波潇湘馆使用过的化名陆昕.
我的化身李佟为了魏柔的化身陆昕而在一品楼怒打洪七发,之后陆昕嫁给李佟为妾,加之李佟和我的相貌有着六七分的相似,李佟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而我和魏柔、宁馨在粉子胡同遇刺,很可能就是对我身份的一次确认.
李佟的身份一暴露,京城得意居的女子的处境立刻就险恶起来.
虽然宁馨乃皇亲国戚,可我一旦逼得丁聪紧了,他同样可能铤而走险,亦或指使宗设进行报复.
得意居不比竹园,竹园有玉家三女、解雨这样的高手坐镇,又布下了威力强大的机关暗器,可谓固若金汤,可得意居的实力却脆弱的如同一张纸,一个宗设大概就能杀个七进七出吧
我心急如焚,却不敢在万氏面前露出分毫.
万氏见丈夫离开,就不再掩饰她对我的兴趣,直勾勾地望着我半天,突然笑道:“公子接了白澜一副烂摊子,想必头疼得很吧竟然连和亲的招数都想了出来.”
“那依夫人看,在下该如何应对”我现在哪里有心情和她谈论这些,随口敷衍道,不过闻言我心头还是微微一动.
万氏知道我的身份和使命并不奇怪,但直指白澜留下的乃是一副亟待重新收拾的破烂摊子,她却是局外人中的第一个.
从朝廷到江湖,几乎每个人都说白澜留给我的乃是一个相对安定宁静的江湖,甚至连江南江北严重对峙,也因为两家镇江一战后的偃旗息鼓,而让局外人产生了错觉,以为是利益之争,大可以坐下来谈判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