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人呢”我打断他的话头,眼珠逡巡了一圈,只看见慕容一人,却不见佳人芳影.
“回隐湖了.”慕容边说边递给我一只香囊:“喏,这是弟妹留下的,说里面有她师门秘制的疗伤圣药九九回天丸,一天九丸,连服九天──她可是真担心你,就是脸皮太薄,辛垂杨几句话,就让她乖乖跟着走了,我本想拦着,可转念一想,这是你的家事,我这手不好伸啊”他脸上有些悻悻,想来辛垂杨没给他好脸色,偏偏我的命又是人家救的,倒也发作不得.
“慕容,给我个面子,我不想把阿柔的事情弄得满城风雨.”
魏柔想必早在镇江了,甚至住处都很可能在馆驿左近,但她显然没有辛垂杨那般畅通的消息来源,也就不知道我已经到了镇江,能够适时出现,或许还是拜倭贼炸药所赐,而辛垂杨瞒下我的行踪,让我好不容易产生的一点好感顿告烟消云散.
她走得也不安心吧我边想边接过香囊,熟悉的淡雅香气扑鼻而来,勾起我心底一缕柔情.打开香囊一看,里面是只精致的小瓷瓶,想必装的就是回天丸.魏柔明知道我有雪莲玉蟾丸却仍将它留下,自然是不放心我的伤势.
一提内力,立刻察觉出丹田里残留着一道微弱的真气,知道这是魏柔留下的,慕容说,她在替我包扎伤口治疗内伤后才悄然离去.默运内力一周天,真气虽弱,但在七经八脉中的运行还算顺畅,惟有几处不为人知的奇脉尚显艰难,想来是魏柔不熟悉不动明王的调息路线,不敢贸然相试的缘故.
这丫头知道疼人了,我摸着包扎得整整齐齐的绷带,心底涌起一丝甜蜜.隐湖本就没想把魏柔培养成一个讲究妇德妇容妇功的深闺中人,她的女红还是跟宋三娘学的,且不过学了半日而已,是典型的心灵手不巧,这绷带末了扎出的一朵花该费了她不少功夫吧
出了会神,我运气试起了那几处奇脉,不动明王心法能有如此威力,倒有一半功劳要记在它们头上.出乎我的意料,它们并没有像我想像的那般瘀结堵塞,我不由得怔了一下,旋即醒悟过来.
这想必就是易筋经的功劳了我感慨万千.和少林寺固然是利益之交,但少林总算清楚我的价值,虽说限于寺规,无法将易筋经传给我,不过对我开放的其他绝技已足以让我管窥到易筋经的奥秘.在京城我已经试着将易筋经和不动明王心法融合在一起,出京拜访少林后,新心法是渐渐成型,只是勤修苦练了一段时间不见成效,我的信心都有些动摇.如今看来,自创的新心法进攻威力未必强过不动明王心法,但却是天下数一数二的保命功夫──华青山那一脚重创我的丹田,若是用不动明王心法调理,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复原,而依靠新心法的神奇和魏柔的襄助,眼下内力业已恢复了五成.
按下对佳人的思念,我起身洗盥了一番.这是一座充满了铜臭气的宅院,一切都俗不可耐,而慕容也一身冒富的打扮,看着比他那副听月阁老板的面孔还低俗了许多,进进出出的内堂使唤丫鬟粗鄙得还不如慕容府上的烧火丫头,眼前的这一切让我明白,这里定是慕容的一个秘密据点.
“昨晚上的事情太蹊跷了,我不得不防.”
慕容细说起我昏迷后发生的事情.辛垂杨和魏柔在我最危急的时刻突然出现,魏柔急于救我,结果一脚要了张长弓的性命,而华青山则被说是闻讯而来的乐茂盛一箭穿喉.
“我本想把你送回馆驿,可乌德邦那混球非要找我问话,而乐茂盛就住在你隔壁,我岂能放心便和弟妹一道把你偷偷送到这儿来了,想必眼下镇江府正在全城搜捕我哪”迟疑了一下,慕容又将信将疑地问道:“别情,你说乐茂盛勾结倭贼,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我不容置疑地道.
“这么说,暗杀你的那几箭都是他射的”慕容眨了眨小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斟酌道:“可我看那箭法很像魔门九天御神箭法中的九阳珠链”
“殊途同归罢了.”我明白慕容在试探什么,乐茂盛是武承恩的弟子,倘若那真是九阳珠链,武承恩的身分则呼之欲出.朝廷虽然不反对官员修炼武功强身健体,却也没明确支持,怕的就是为官者和江湖的关系过于密切,何况魔门的名声实在不佳,我不想再给武承恩带来什么麻烦,遂道:“军中重弓骑,自有一套弓术.”
慕容目光闪烁,显然不太相信我这番说辞,不过他并没有怂恿我去揭穿乐茂盛的真面目,华青山和张长弓的死,已经让我失去了证明乐茂盛私通倭贼的最直接也是最有力的证据.我也知道,想从漕帮这里打开缺口耗时耗力,何况目前我尚无余力顾及此事.
可转念一想,既然宗设已死,乐茂盛是否私通倭贼已无关紧要,而他背后的主使者,不外乎江湖那几大豪门和丁聪等几个政敌,不管有没有乐茂盛,这些势力都是我要打击乃至毁灭的对象,当务之急倒是要尽快除去乐茂盛这个祸害了,倘若真去证明他私通倭贼,反而会让武承恩的名誉受损.
于是我一面打定主意,准备将昨晚发生的一切以最快的速度通知竹园、京城得意居、众师娘以及武承恩、沈希仪以防万一,一面在心里宣判了乐茂盛的死刑,嘴上却转了话题,问道:“漕帮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走那会儿,镇江卫已经将局面控制住了,只是张长弓的几个心腹负隅顽抗,都被抓了起来.”慕容没敢多问,顺着我的话题道:“听漕帮弟子说,张长弓昨晚召集人手,说接到线报,有倭贼要大闹镇江,漕帮要保家卫国.又说贼人中有妖人会用声音魔功迷惑人的心智,故而大家都堵上了耳朵,进退完全看张长弓的手势.”言罢,他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不瞒你说别情,我原本很看好张长弓的,在他身上也下了不少功夫,没想到他竟是大江盟的卧底”
“这么说来,他反而不太可能是大江盟的人.”心思转移到张长弓身上,这个谜一般的人物也颇让我头疼,沉吟片刻,才道:“换作你是大江盟的卧底,有机会打入慕容世家,你会拒绝吗”
慕容的心思我洞若观火,他巴不得把一切罪名都推到大江盟头上.可张长弓究竟是什么来历,我一时也找不到答案,而其中的关键自然是他为什么非要置我于死地.
宗设有杀我的理由,虽然在我看来,他这种同归于尽的自杀式复仇未免不划算得近乎儿戏,武功尽复的他若是能耐下心来,很可能打我一个措手不及,以最小的代价来达到自己的目的.乐茂盛同样有杀我的理由,夺妻之恨,这可是每个男人都无法忍受的耻辱,足以让人失去理智.
如果张长弓是这两人的同党,那么一切就顺理成章了,剩下的只是要深挖宗设和乐茂盛之间的秘密.然而,出身寒门的张长弓身世却是相当清白,他师傅顾海是湖广道上的成名人物,虽然名气远不如自己徒弟,可那套“血战十刀”的确是他传给张长弓的,只不过天分甚高的张长弓把它练到了顾海无法企及的高度罢了.师徒二人都是湖广黄州人,那里根本没有倭贼出没,说他是宗设的人,自然相当牵强,何况素卿和宋廷之也说,宗设虽然很想在中土收买拉拢江湖中人,却极不成功,至于华青山和赫伯权完全是特例──华的母亲本来就是倭人,而赫则是被丁聪所迫.
于是我很快就把宗设排除在外,张长弓和宗设应该只是合作而已,绝不是什么隶属关系.而他来江东进入漕帮不过两年,似乎也很难和乐茂盛结下如此深厚的友谊──昨晚他的所作所为可是冒着杀头的危险,而事实上他果然为此丢了性命.
人在江湖飘,哪有不挨刀,江湖客过得就是刀口舔血的生活,这是每个江湖汉子应有的自觉,可无论如何,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倘若是乐茂盛说动了张长弓,那么他到底下了多大的本钱,让张长弓甘愿为他两肋插刀呢
我突然想起慕容方才的话,慕容是个很慷慨的人,为了拉拢张长弓,开出的价码定是相当诱人,然而张长弓却出人意料地拒绝了.面对一个富贵不能yín 的汉子,乐茂盛有那么大的人格魅力来得到并维系他的忠诚吗
不过,不管张长弓是隶属于哪派势力,他的身分却是漕帮的副帮主,想削弱乃至瓦解漕帮的势力,这是一个绝佳的借口.只可惜眼下已是日上三竿,离事发足有四个时辰,足够让在镇江有着深厚官场人脉的李展上下打点,把一切责任都推诿到张长弓的身上了.
“漕帮这么大的行动,身为帮主的李展岂能不知昨晚的事,他难逃其咎”
“大人,窃以为,或许眼下并不是追究漕帮责任的最佳时机.”我话音甫落,却见门帘一挑,昨晚一去不复返的隋礼施施然走了进来,进屋便深施一礼:“不才有负大人和东主的厚望,未能请到援兵,反累大人和东主受惊,实是罪该万死”
慕容见我脸色有些不豫,连忙解释道:“隋先生出龟鹤楼没多久,就被漕帮弟子扣押了,直到今早上漕帮大乱,他才得以脱身.”
“扣押不才的漕帮弟子并无害人之心,只是在执行张长弓的命令,张说,东主涉嫌勾结倭贼,只因没有证据,故而先行扣押.而不才在漕帮听到消息,说李展昨夜大醉,早晨还是范大人把他从被窝中拎出来的,对昨晚的一切他一无所知.”
我冷冷望着隋礼,却一言不发.
隋礼讪笑了两声,道:“当然,知与不知,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明白.不过,这却给了我们一个缓和关系的借口.”
“倘若李展并没有反水,他最怕的就是东主误会他,而昨晚之事又落下了口实,镇江卫可以名正言顺地镇压它,事实上,镇江卫已经开始抓人了,一旦大人和东主抛弃他,漕帮覆灭指日可待.而李展反水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就算他反水了,现在也该明白,大江盟是拿他当枪使,哪像我们东主这般推心置腹地待他,他怕是要悔得肠子都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