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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单喊完那声舅舅以后,聂文远只是昂昂首, 就偏过头继续看电视。
电视里的小燕子正在飞檐走壁, 把皇宫闹的鸡飞狗跳, 太监细着嗓子喊一声皇上驾到,令妃娘娘驾到,她那双大眼睛立刻狡黠的一转,人嗖地一下闪进了假山里面,身形很是矫捷。
皇上气的鼻子都要歪了,吩咐大内侍卫进假山里面抓人。
黄单看着看着,发现还挺好看的, 他靠着门,跟其他三人一块儿面朝着电视机, 目不转睛。
在黄单的记忆里, 这是他第一次盯着这么小的彩电看电视, 看的还是一部宫廷剧, 有幽默风趣的片段,也有儿女情长的情节。
原主的视力很好, 下方那么小的字黄单都能看得见, 一切都掐的很准时, 小燕子刚被逮着就出现了广告, 他打量这间屋子,是原主爸妈住的。
这是个万元富的年代,谁家能拿出来一万,就跟富这个字挂上了勾, 穷的穷死,富的已经富到滴油。
说是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带动和帮助其他贫穷的人,从而达到共同富裕,可是贫富差距正在渐渐拉开,再也很难追上。
原主的家境不错,是这前后左右第一个盖楼房的,也是最先买的彩电,要是他爸没中风去世,家里的积蓄只多不减,还能更好一些。
屋子里的家具全都是木头打的,布满了岁月留下的痕迹,衣橱上面放着两个红皮箱子,是原主他妈结婚时买的,上面盖着一块破床单,挡着灰。
屋子里的电视柜上摆着一些瓶瓶罐罐,下面有一面玻璃,里面零零碎碎的放着很多东西,玻璃上贴着全家人的照片,陈小柔的最多,她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也很爱美,越大越好看,手长腿长,随便摆个姿势,都赏心悦目。
黄单亏了原主的好视力,把照片一张张的全看仔细了,发现了少年时期的聂文远,他穿了身军装,模样端正,站姿笔直笔直的,像一棵松树。
其实少年聂文远跟面前这个有很大的区别,不过眉眼间的正气没变,所以黄单能确定是同一个人,并且在一大堆的照片里把人给揪了出来。
黄单回想这次发布的任务,受害者是小薇,任务是找出谁qj了她,让她失去清白之身,自己和家人都蒙羞,还被赶出文工团,导致她精神受刺激,疯了。
作为任务发布者,也就是小薇的舅舅聂文远,他应该不在嫌疑人当中,但是陈飞陈小柔两兄妹……不好说。
黄单搜过原主的记忆,知道小薇比陈小柔小两岁,也是从小就很喜欢跳舞,在舞蹈方面极有天赋,而且她嘴甜,爱笑,开开心心的,很讨人喜欢。
最近几年,亲戚们都夸小薇跳的好,逢年过节在一块儿吃饭,就让她跟陈小柔出来跳个舞,免不了会拿她们作比较。
陈小柔是个骄傲的人,她气质好,舞蹈基础出众,是t城男孩子心目中的白雪公主,走哪儿都是焦点,绝不会喜欢有人跟自己并肩的这种感觉。
至于陈飞,他上个月偷偷摸摸的出去见小薇,表兄妹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当时已经很晚了,原主跟狐朋狗友散了伙回来,无意间撞见的那一幕,他喝的有点多,也没走过去看个情况。
事后原主找过陈飞,其实他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就想问问,陈飞承认了,说是一个同学在追求小薇,小薇拒绝了人家,他被同学求着去给对方说说好话,就是那么回事。
事就因此翻篇了。
黄单记得,小薇出事也是在上个月。
广告结束了,小燕子那声皇阿玛喊的惊天地泣鬼神,黄单的思绪被迫拽了回来。
“小燕子这回又要被打板子了。”
陈飞开了口,声音温润,跟他人高马大的体型不匹配,“小柔,你不是说香妃这集会出来吗?怎么还没见着人?”
黄单不知道香妃是谁,应该是个身上有香味的人。
听陈飞那么问,陈小柔拿葱白的手指拨弄拨弄长发,说不知道,“昨晚的预告里是那么放的。”
她扭头,似乎这才发现了门口的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话一问,陈飞也把脖子往后扭,一脸跟陈小柔差不多的表情,眉头还皱了皱,“回来了怎么也不说话?舅舅在这儿呢,你不知道喊人吗?”
黄单,“……”
聂文远发了话,“他刚才跟我打了招呼,是你们看电视看的太入迷了。”
这话一出,黄单就洗清了冤屈。
陈小柔扭过头继续看电视,“陈于,你去堂屋茶几的铁罐子里抓几把花生过来。”
黄单直接把铁罐子都端进屋里,“姐,搁哪儿?”
陈小柔的眼睛没看他,看着电视呢,白净的脸上浮现一抹不耐烦,似乎多说一句,都怕被传染到恶性,“给舅吃,你拿我面前干什么?”
黄单没说什么,只是把铁罐子递给聂文远,“舅舅吃花生。”
聂文远把手伸进铁罐子里面,拿了一颗花生剥开,“几天没见,小于乖了啊。”
黄单的眼皮一跳,他没出声,陈飞倒是笑了起来,挺好听的声音配着那笑脸,就多了股阴阳怪气的味儿,“舅舅,他要是学乖了,那太阳一准从西边出来。”
陈小柔也笑,“天上还能下红雨。”
聂文远把花生壳放到桌上,拍拍手上说,“是吗?要换平时,小于这会儿已经把铁罐子丢桌上,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下子陈小柔跟陈飞都去看黄单,“陈于,你是不是又闯什么祸了?”
黄单摇头,“没有。”
显然没人信,原主的可信度早就成了负数。
黄单感觉到了,原主的哥哥姐姐都很排斥他的存在,原因挺多的,小时候是他最受宠,明明是老幺,完全可以穿他们穿剩下的旧衣服,家里却还要给他买新衣服穿。
等到原主长大了,在外面从早到晚的混,哥哥姐姐就更不喜欢他了,大概是觉得他不长进,只会拖累人,给他们丢面儿。
光是听人说“陈于是你弟弟吧”,似乎就很丢脸。
还有就是陈小柔写信交笔友的事儿,很不走运的被原主给知道了,没少捉着这个小把柄找她要钱,有事还让她给兜着。
原主这个人身上有很多人的影子,年纪不大,却很复杂。
有次陈小柔在被混混们堵在墙角调||戏,原主跟陈飞都看见了,陈飞顾虑的多,选择跑去找人,没有以身犯险。
原主没跑,而是冲上去跟那几人干架,浑身是伤的带走陈小柔,还咧嘴对她笑,说没事儿。
这种事不少,却没一个人记得。
原因在于原主玩世不恭的性子,那种天不怕地不怕,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惹是生非的小流氓样儿让人反感。
黄单抿了抿嘴,他沉默不语,屋里的气氛变了。
陈飞看着自己的弟弟,拿出了为你好的姿态,“你要是闯了什么祸,就老实交代,正好今天舅舅也在,还能给你出出主意。”
黄单的那句“真没有”在舌尖上蹦了几下,他想起来那一万块钱,默了。
王明那人是个炸||弹,早晚要炸掉,不知道会牵连多少人,铁定不会让原主有好日子过,黄单得找个靠山才行,他把目光移向了聂文远。
“舅舅弄错了,小于还是不乖。”
聂文远说这话时并没有转身,他的嘴里还有花生,声音有点模糊,听起来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家常话。
黄单却知道,就在刚才短暂的两三秒内,聂文远发现了外甥在偷看自己的屁||股。
气氛更差了。
黄单后退着出去,这时候不适合跟聂文远交谈,会被训的。
院子东边的厨房里弥漫着一股子很大的油烟味,锅铲摩||擦大锅的声音不断发出,锅里不时有缕缕香味飘散。
聂友香生了三个孩子,女儿是跳舞的,将来要上电视,上春晚,在全国人民面前跳,她不让女儿学洗衣做饭之类的家务活,想过让两个儿子学一学。
可老大的脑袋瓜子里都是上的知识,除了读书,别的根本不行,摔一两个碗没多大事,连着摔,家里哪儿受的了。
小的太调皮了,不是从哪儿抓一把土丢水缸里面,就是在锅洞边抓瘙目子玩。
聂友香是个要强的性子,什么事都是自己一个人来,老伴去世以后,她有两次过度劳累晕倒在家里,要不是马大伯,死了都没人知道。
弟弟过来吃晚饭,聂友香不可能拿萝卜腌菜来招待,面子上过不去,她在附近的小店里买了一条鲫鱼,快两斤肉,还杀了一只公鸡。
聂友香把锅盖揭开,边盛鱼汤边冲外头喊,“吃饭了——”
不多时,几人围着一张木桌坐了下来。
桌子不稳,黄单这边的桌角下面垫着本书,还是晃,他端了饭碗夹菜吃,没有把手臂放到桌面上。
那盘烧鸡放在中间,里面有块状的黑褐色东西,当地人叫山粉圆子,虽然不是大鱼大肉,吃起来的味道却很不错。
黄单没吃过山粉圆子,他抱着好奇心夹一块吹吹放进嘴里,鸡汁的鲜味跟姜葱蒜的香味搅合在一起,全浸到圆子里面去了,软滑可口,油而不腻,他觉得很好吃,就一口气夹了好几块到碗里,埋头吃了起来。
聂友香说,“小于,你这孩子怎么光顾着自己吃啊,也不知道给你舅舅敬个酒!”
黄单咽下嘴里的食物,他去茶几上拿了个杯子,倒点凉茶冲洗过后就上桌,给自己倒了一小口白酒,“舅舅,我敬你。”
聂文远眼皮没抬,“坐下吧。”
黄单闻言就坐下来了,他抬眼看对面,发现聂友香的脸色不怎么好,陈小柔跟陈飞往他这里看了眼,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眼神。
此时此刻黄单才明白,聂文远说坐下是客气,他不能坐,得站着。
这种人情世故太复杂了,黄单不太懂,后面还有的学。
陈飞很懂,一口一个舅舅,在饭桌上跟聂文远天南地北的聊着,姿态谦卑有礼,知道什么时候收,什么时候放,他很会把握分寸,是个聪明人,心思也多。
陈小柔说,“舅舅,我哥不光是知识过硬,实际操作也不在话下,厂里的那几个主管还没他厉害呢。”
这话题一扯出来,轻松的氛围就减少了一大半。
陈小柔那字里行间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觉得她哥上过那么多年学,不需要从基层做起,他跟那些工人本来就不在一条线上,那是大材小用。
聂文远喝口酒,“脚踏实地的来,比什么都重要。”
陈小柔想说什么,被陈飞一个眼神给阻止了,他笑笑,“舅舅说的是,一步步的来,好好充实自己,才能厚积薄发。”
聂友香问道,“文远,你刘叔叔家的老三去b城搞什么皮包生意去了,把家里的老本全捎上了,你刘叔叔急的饭都吃不下,你看他家老三那生意能搞的起来吗?”
“这方面我目前没有涉及,不好说。”
聂文远吃口菜,“生意场上充满了变数,有人能成为暴发户,有人做生意亏本,砸锅卖铁都还不清债。”
“说的也是啊。”
聂友香哎一声,“老三带走老本,老二知道了,差点把家里的房子都给拆了,这事他找你说没说?”
聂文远点头,“说了。”
黄单边吃边听,把有用的信息都塞进脑子里,晚点再整理整理。
那老二名叫刘全武,他是聂文远的发小,俩人穿开裆裤的时候玩的来,有过两肋插刀,肝胆相照的交情,越长大,事就越过,感情也就不再单纯。
当年聂文远被分配到w城以后,刘全武在厂里上班,这些年也没混出个名堂。
现在聂文远调回来了,成了他的领导。
刘全武平时人还可以,就是好赌,年轻气盛的时候把两根手指头留在了赌桌上,那事闹的很大,整个t城传的沸沸扬扬,他咽不下那口气去找事,脸上多了一道疤,好好的脸破相了,帅哥成了丑八怪。
谁家小孩要去赌,家里人就搬出刘全武的大名吓唬小孩,说什么你要是去赌,也会跟他刘全武一样,这么一吓,大多小孩都会变老实。
有段时间,原主很崇拜刘全武,学他在自己身上纹纹身,左青龙右白虎,胸口还盘着一条巨龙,觉得自己特牛逼,可以刀枪不入了。
这几年,刘全武没整出过什么幺蛾子,本本分分的上下班,亲朋好友觉得他的赌||瘾戒掉了,黄单知道他在撒谎。
原主喜欢跟人称兄道弟,结识了一个道上的大哥,他从对方那儿听过刘全武的名字,一直赌着呢,从来没停过,迟早要搭上顶在脖子上的脑袋。
聂文远三十好几了,没老婆没孩子,他一直在忙着事业,没心思跟精力想别的。
刘全武的情况跟聂文远一样,也是老光棍一个,他不成家,不是因为事业,是没钱,有一点钱就拿出去赌,时进时出,到头来一穷二白。
黄单暂时把刘全武这个人圈了丢进嫌疑人里面,反正他现在也没掌握哪条明确的线索。
“小于,你发什么愣呢,妈让你给你舅舅倒酒,喊几遍了都不答应。”
聂友香的声音让黄单回神,他起身拿了酒瓶绕到上方,对着纹丝不动的聂文远喊,“舅舅。”
聂文远喝了一杯,面色淡定,眼睛却发红,“少倒点。”
黄单照做。
他这么配合,不说聂友香跟陈小柔陈飞,连聂文远都感到诧异。
肯定是闯了祸,不然不会这么老实。
聂友香不会在这时候抖小儿子的事情,那么做,搞不好这顿饭都不能好好吃下去,她说起正事,“文远,我跟小飞商量,让他跟同学也去b城发展,他死活就是不肯去。”
聂文远说,“小飞有自己的想法。”
聂友香是算着聂文远接一句“那就别去了,回头我给他留意留意工作”之类的话,哪晓得对方没顺她的意,把话头给堵住了。
陈飞低头吃饭,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单心想,这一家人坐在一张桌上,心思真多。
聂文远的筷子挑着鱼肚子上的肉吃,黄单的筷子也伸了过去,俩人的筷子头碰到了,又错开。
鱼肚子上那块肉进了黄单的肚子,因为聂文远在他前一步撤了筷子。
聂文远放下碗筷盛汤,“小于什么时候喜欢吃鱼肚子上的肉了?舅舅记得你小时候说那地方的肉不好吃。”
黄单说,“上次被鱼刺卡过,就改吃鱼肚子上的肉了,那儿没什么小刺。”
聂文远喝口鱼汤,“舅舅还以为你转性了。”
“他要是能转性,老陈铁定开心的从地底下爬上来。”
聂友香叫大儿子去把锅里剩下的鱼汤盛过来,她把话题又拽回去,“文远,你帮着给小飞找个活儿吧,他这成天在家里没事干,我怕他闷得慌。”
黄单发现门口有一小块影子,是陈飞,他躲在角落里偷听。
聂文远似乎没看见,他拒绝的不快不慢,“姐,上头有人盯着,我很难办。”
聂友香忙说,“不进厂也没关系,只要能学到东西就好。”
聂文远把碗扣在桌面上,从裤兜里摸出烟盒跟火柴,“小飞的文凭摆在那儿,他的机会很多。”
聂友香说,“机会确实有很多,可没一个好的,不是去跟工人一块儿干活,就是跟我这个年纪的人待在一个办公室,到点上下班,能学到什么啊?”
她吃不下了,“文远,姐知道你门路多,能不能把小飞弄到机关单位去?你也是知道的,你姐夫不在了,家里全指望着小飞。”
说着,聂友香酒擦了擦眼睛。
聂文远擦了根火柴点烟,面容严肃,“他刚毕业,没有社会经验,不应该挑三拣四,还是要把心态放平衡。”
陈小柔撒娇,“舅舅,你就帮帮我哥吧。”
聂文远说,“你哥需要磨练。”
陈小柔在心里叹气,在她的记忆里,舅舅向来都是说一不二,原则性极强,没人能让他的决定有所动摇,她跟她妈交换了一下眼色,没再往下说。
门外的那一小块影子不见了。
黄单扒拉一口白饭,陈飞心里怨恨原主这个弟弟,不是他,事情就不会被搅黄。
饭后聂文远就走了,聂友香让大儿子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