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只好如实交代了。”敖衡故作无可奈何状叹了口气,“碰见你那回我既不是参展也不是逛展——我一个朋友租下了和你们相邻的一个展区,展前去找他谈事,偶然看见你在跟工作人员沟通方案。”
“所以我们没说过话?”
“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莫安安对此竟觉得有点失落:“每次碰见不认识的设计师你都这么关心啊。”
她自己都没留意到说话的语气酸溜溜地,加了一句:“看来也没那么忙。”
敖衡看她这样觉得好笑:“不至于。博览会那回不是第一次遇见你,会留意也很正常。”
“你还在其他地方遇见过我?”莫安安诧异地问他,“这么有……巧合吗?”
“对,”敖衡故意顺着她原来的话说,“就是这么有缘。”
“讲讲。”
敖衡笑了起来,他们最初的见面并不是个浪漫的故事。敖衡的医院建在城区一处繁华地段,毗邻商业广场,它们之间的分界线是一片不大的城市绿地,种了些城市常见的行道树,铺了草皮,勉强有个街心花园的样子。敖衡偶尔会在需要抽支烟的时候走到阳台,看着对面那一片欠缺美学价值的绿植缓解视疲劳。
有一次,就是他去抽烟的时候,注意到了莫安安。
那天是个中午,夏天,外面热得好像蒸笼,几乎没人呆在没有空调的户外。一抹深浅不一的绿色中只有莫安安一个人,穿了件白色t恤,背了一直很大的黑色通勤包,非常显眼。
但引起敖衡注意的并不是她的穿着打扮,而是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必定是临时遇上什么事了,哭得伤心欲绝——大概是不愿让人看笑话,她才选择躲在了树林背后,只是没算到站在敖衡的办公室阳台恰巧能透过树枝间隙看清这一幕。隔着距离,敖衡看不清她的脸,不过还是依稀能从轮廓大致辨认出这是个美人。
美人落泪本来是件悲情且美丽的事,然而从敖衡的角度看过去,这场面却有几分诙谐。
莫安安哭得着实惨,她从那个大手提包里拿了一包纸抽,手不停地抽着纸擦眼泪鼻涕,纸团在脚下扔了一堆。同时,还要顾着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喷驱蚊的药水,拍打不时落在她身上的蚊虫。远远望去,那对白玉似的手臂几乎没停下来过,一直在半空不停地挥动。
成年人的世界是残酷的,即便外人看来顺风顺水如敖衡,也有许多不得不独自吞咽的苦处,习惯以后,连心软的人还未必会对陌生人的痛哭共情,更何况看饱了生死离别的敖衡。
他徐徐抽着烟,硬如顽石的内心只产生了两点感受:表达情绪还是应该体面一些。这女人大概脑子不好使,还很不环保。
外面热燥得令人难受,敖衡抽完烟就转身回去了。他保持着一贯的工作效率,半个小时后忙完了手头工作转回分公司,临走前又到窗前瞥了一眼,看见那女人正弯着腰一点点捡拾地上的纸团,于是默默收回了第二点感受的后半句评价。
或许那天本来就注定了敖衡会碰见莫安安。司机载着敖衡回公司,还没走多远,他突然转变了主意决定去买包烟,就在街角的一家便利店门口,迎面碰上了不多时前在绿地哭泣的女人。
他进,她出。白色t恤黑色单肩通勤包,人是漂亮的,也是体面的,除了眼周的一圈红看不出什么失态处。
敖衡与她擦肩而过。他短暂地误入了她的世界,窥探了她的狼狈不堪,那份高高在上的心情只有在远看着的时候才能存在,现在人在咫尺,他忽而生出了一丝窥私的自愧。
但那只是很短的一瞬间,擦肩,不过是一刹那。
敖衡定了定神,到柜台前要了盒烟,给收银员看手机的付款码,还没等付款页面跳出,便利店的门又响了,还是那个女人,她又回来了。
敖衡结账出门,接下来还有很多公务需要处理,他坐上车,却没让司机立刻启程。敖衡坐在车里观察着,看那个女人拿了一瓶新的饮料出门,递给了坐在门口乞讨的一个跛脚阿婆,然后坐上了随后的一班公交车。
初次相遇至此戛然而止。于敖衡而言,那时的莫安安仍旧是一个陌生女人,却也是一弯装饰窗子的明月,让他在那个闷热的下午,短暂跳脱出了他的欢喜悲戚,洞穿了另一个人的不幸与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