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鸟叫,她从容地回过头瞥了一眼,一只百灵子正在庭院的梧桐树上叫着,尾
巴一翘一翘的。跨过厦屋门坎,她就解开裤带坐到地上,一团血r圪塔正在裤裆里
蠕动。丈夫和鹿三下地去了,阿婆抱着牛犊串门子去了。剪刀搁在织布机上。她低
下头噙住血腥的脐带狠劲咬了几下,断了。她掏了掏孩子口里的粘y,孩子随之发
出“哇”地一声哭叫。刚才咬断脐带时,她已经发现是个女子。她把女儿身上的血
污用裤子擦拭g净,裹进自己的大襟里爬上炕去,用早已备置停当的小布单把孩子
包裹起来,用布条捆了三匝,塞进被窝。她擦了擦自己腹上腿上和手上的血污,从
容地溜进被窝,这才觉得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了。
白嘉轩回家来取什么工具,看见厦屋脚地上一片血污一股腥气,大吃一惊。他
摇醒她问怎么回事,她眼也不睁手也不抬只是说:“快烧炕。”他扯来麦秸塞进炕
d点着火就烧起来。青烟弥漫,仙草呛得咳嗽起来。 他问她:“人好着哩?”她
说:“渴。”他又钻到厨房烧了一碗开水给她端来。她嘴唇不离碗沿一气饮尽,感
动得流下眼泪,这是她进这个门楼以后男人第一次为她烧水端水。她缓过一口气来,
就忍不住告诉他:“是个女子!”嘉轩说:“这回合你心上来了,也合我心上来了。
稀欠稀欠!”仙草又忍不住说了孩子落草时有百灵子叫的事,嘉轩背抄着手在脚地
上踱步,沉吟着:“百灵……百灵……白灵……白灵……就是灵灵儿娃嘛!”
白灵顺顺当当度过了四六大关,顺顺当当出了月子,仙草绷紧的神经才松弛
下来,如此顺当地躲过四六灾期反倒使她心地不大踏实。这天晚上,她将一月来反
覆琢磨着的一件心事提出来:“给灵灵认个g大。”嘉轩听了,“嗯”了一声,随
即附和,表示赞同。他现在偏爱这个女儿的心情其实不亚于仙草,单怕灵灵有个病
病灾灾三长两短,认个g大就有护荫了。他说:认谁呢?”仙草说:“这由你看着
办。”嘉轩先提出冷先生。仙草说:“你去问问咱妈,咱妈说认谁就认谁。
吃罢晚饭,白嘉轩悠然地坐在那把楠木太师椅上,把绵软的黄s火纸搓成纸
捻儿,打着火镰,点燃纸捻儿端起白铜水烟壶,捏一撮黄亮黄亮的兰州烟丝装进
烟筒,“噗”地一声吹着火纸,一口气吸进去,水烟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响起来,
又徐徐喷出蓝s的烟雾。他拔下烟筒,哧地一声吹进气去,燃过的烟灰就弹到
地上粉碎了。
白赵氏已经脱了裤子,用被子偎着下半身,一只手轻轻地拍着依偎在怀里的
小孙子牛犊,嘴里哼着猫儿狗儿的催眠曲儿,轻轻摇着身子,看着儿子嘉轩临睡
前过着烟瘾。她时不时地把儿子就当成已经故去的丈夫,那挺直腰板端端正正的
坐姿,那左手端着烟壶右手指头夹着火纸捻儿 的姿势,那吸烟以及吹掉烟灰的
动作和声音,鼻腔里习惯x地喷出吭吭吭的响声,简直跟他老子的声容神态一模
一样。他坐在他老子生前的坐椅上用他老子留下的烟具吸烟,完全是为了尽守孝
道:他白天忙得马不停蹄,只有在临睡前就着油灯陪她坐一阵儿,解除她一个人
生活的孤清,夜夜如此。他一般进屋来先问安,然后就坐下吸水烟,说一些家事。
她相信儿子在族里和在家里的许多方面都超过了父亲:她恪守幼时从父母,出嫁
从丈夫,老来从儿子的古训,十分明智地由儿子处理家务和族里的事而不予g涉。
嘉轩过足了烟瘾,就说起了给女儿认g大的事。白赵氏没有确认两代j好的冷先
生,说:“就认鹿三好!”
嘉轩收拾了烟壶,捏灭了火纸到马号去了,鹿三正在马号里给牲畜喂食夜草。
马号宽敞而又清整,槽分为两段,一边拴着红马和红马生下的青骡,一边拴着黄
牛和黄牛生下的紫红s犍牛。槽头下用方砖箍成一个搅拌草料的小窖,鹿三往草
窖里倒进铡碎的谷草和青草,撒下碾磨成细糁子的豌豆面儿,泼上井水,用一只
木锨翻捣搅拌均匀,把粘着豌豆糁子的湿漉漉的草料添到槽里去。黄牛和犍牛舔
食草料时,挂在脖子上的铜铃丁当当响着。鹿三背对门口做着这一切;放下木锨,
回过头来,看见嘉轩站在身后注视着他的劳作,他没有说话,更不用惊慌,仍然
按他原先的思路在槽头忙着。白嘉轩也站在槽头前,背抄着双手看骡马用弹动的
长唇吞进草料,牙齿嚼出咯噔咯噔的声音。他又挪步到牛槽边站住,看着黄牛和
犍牛犊用长长的舌头卷裹草料。鹿三转身走到炕沿边坐下来,抽着旱烟,主人不
说话,他也不主动说什么。嘉轩几乎每天晚上陪老娘坐过之后都要到马号来,来
了就那么背抄着手站着看牛马吃草嚼料,甚至连一句话也不说,看着牲畜吃光整
整一槽草料才回去睡觉。白嘉轩从槽边转过身走到鹿三当面:“三哥,你看我那
个小女儿灵灵心疼不心疼?”鹿三说:“心疼。”白嘉轩说:“给你认个g女儿
你收不收?”鹿三惊奇地睁大了不大灵活的黑眼睛,随之微低了头,捏弄着烟锅,
脑子里顿时紧张地转动起来,综合,对比,肯定,否定,一时拿不定主意。白嘉
轩诚恳地说:“我们三人商量过了,想跟你结这门g亲。当然……这是两厢情愿
的事,你悦意了顶好;不悦意也没啥,咱们过去怎样,r后还是怎样。你今黑间
思谋思谋,明儿个给我见个回话。”说罢就走出马号去了。
鹿三捉着短管烟袋依然吸烟,烟雾飘过脸面,像一尊香火烟气笼罩着的泥塑
神像。这是一个自尊自信的长工,以自己诚实的劳动取得白家两代主人的信任,
心地踏实地从白家领取议定的薪俸,每年两次,麦收后领一次麦子,秋后领一次
包谷和棉花,而白家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短斤少两的事。在他看来,咱给人家g活
就是为了挣人家的粮食和棉花,人家给咱粮食和棉花就是为了给人家g活,这是
天经地义的又是简单不过的事。挣了人家生的,吃了人家热的,不好好给人家g
活,那人家雇你于什么?反过来有的财东想让长工g活还想勒扣长工的吃食和薪
傣,那账工还有啥心劲给你g活?这样,财东想要雇一个顺的长工和长工想要择
一家仁义的财东同样不容易。白家是仁义的。麦收时打下头场麦子,白秉德老汉
就说:鹿三取口袋去,先给你灌。你屋里事由紧等着吃哩!一石麦子按十一斗量,
刨一斗水分。”秋后轧下头一茬棉花,白秉德还是那旬话:先给你称够背回去,
叫人看该咋样用,天冷了。”遇到好年景,年终结账时,白秉德慷慨他说:“今
年收成好,加二斗麦,鹿三你回去跟娃们过个好年。”鹿三自己只有二亩旱地,
每年种一季麦子,到了播种麦子的时节,白秉德就说:“鹿三,你套上犁先把你
那二亩地种了。”他用白家的牲畜和犁具用不了一晌时间就种完了。春天,女人
鹿张氏提着小锄去锄草,麦子不等黄透就被女人今r一坨明r一坨旋割完了,一
捆一捆背回家去,在自家的小院里用棒褪一个一个捶砸g净。鹿三整个夏收期间
都一心注定给白家收割碾打晾晒麦子和播种秋田麦子成熟进入洪期,白秉德“临
时从白鹿镇雇来几个麦客抢时收割,鹿三自然成为麦客们的头领,引着他们辨认
白家的地块,督察他们不要偷懒怠工和割麦留下太高的茬子。鹿三有时也忍不住
发火:“你看你割过的麦茬像不像人割的?贼偷也留不下这么高的茬口!出门给
人g活就凭这本事,掌柜的算瞎了眼叫下你这号二道毛!”鹿三的庄稼手艺在白
鹿村堪称一流,他看见那些做得不入辙的活计就由不得发火。白秉德死了以后,
鹿三和平辈的白嘉轩关系更加和谐。白嘉轩很真诚地称他为三哥,他对他不称主
家不称掌柜的而是直呼其名,自然是官名白嘉轩。鹿三一般不参与白家家庭内部
的事务,不像有些浅薄势利之徒,主家待他好了自个就掂不来轻重也沉不住气了,
s情得恨不能长出个尾巴来摇。他只诺守一条,g好自己该g的事而决不g他不
该g的事。给白家宝贝女儿当g大还是不当呢?鹿三权衡了当这个g大和不当这
个g大的种种利弊后,仍然拿不定主意,最后只是反覆想着一句话:嘉轩已经开
了口,这个脸不能伤!
为女儿灵灵满月所举行的庆贺仪式相当隆重,热烈欢悦的喜庆气氛与头生
儿子的满月不相上下。亲戚朋友带着精心制作的衣服鞋袜和各种形状的花馍来
了,村里的乡党凑份子买来了红绸披风。白嘉轩杀了一头猎,做下十二件子的丰
盛席面,款待亲朋好友和几乎整个村庄里的乡党。在宴席动箸之前,点亮了香
蜡,白嘉轩当众宣布了与鹿三结下g亲的决定。仙草一手抱着灵灵,跪拜三叩,
代孩子向鹿三行礼。席间顿然出现了混乱,男人女人们一拥而上,把从锅底上摸
来的黑灰和不知从哪儿搞来的红水一齐抹到白嘉轩的脸上,又抹到鹿三的脸上,
妇人们几乎同时把仙草也抹得满脸黑红了。鹿三憨笑着挤出人群,跑回马号,用
木瓢在水缸里舀水洗脸,看见儿子黑娃坐在炕上,像个大人似的用一只手撑着腮
帮,眼里淌着泪花。他问儿子怎么了?黑娃不吭声。他拉黑娃到白家去坐席,黑
娃斜着眼一甩手走掉了。谬种!鹿三自言自语骂着,这狗r是个谬种!
唯一的缺憾是冷先生没有到场。白嘉轩很郑重地邀约了冷先生。冷先生被一
位亲戚攀扯到城里给一位亲戚去看病,顺便给灵灵买一件礼物,讲定来去三天,
一定赶在满月喜庆r子的前一天回来,结果没有回来,过了十天也没有回来。这
时候开始传播着一个扑朔迷离的消息:城里“反正”了!第十二天夜里冷先生回
到白鹿镇的中医堂,立即指派跑堂抓药的伙计叫来了白嘉轩和鹿子霖。俩人几乎
异口同声问:“先生哥,你可回来了!”冷先生坐在他的那把罗圈椅子上:“差
点儿回不到咱原上来了!”
白嘉轩问:“是不是反了正了? 冷先生答:“反了正了!”
鹿子霖又接口问:“’反正’是咋回事?”
冷先生说:“反皇帝,反清家,就是造反哩嘛!说是反了正了,还说是革
了命了!”
白嘉轩问:“那皇帝现时……”
冷先生说:“皇帝还在龙庭。料就是坐不稳了。听说是武昌那边先举事,
西安也就跟着起事,湖广那边也反正了,皇帝只剩下一座龙庭了,你想想还能坐多
久?”
鹿子霖问:“是要改朝换代了?”
冷先生说:“人都说是反正,革命……”
白嘉轩问:“反正了还有没有皇帝?”
冷先生说:“怕很难说。城里清家的官们跑了,上了一位张总督。”
鹿子霖问:“总督是个啥官职?”
冷先生说:“总督就是总督。管咱一个省,该是二品……”
臼嘉轩说:“没有皇帝了,往后的r子咋样过哩?”
鹿子霖说: 粮还纳不纳呢?
冷先生抿了一口茶,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没有了皇帝的r子该怎么过,却神
秘他讲起他在城里经历的惊心动魄的事件。
那一夜,他给亲戚看了病,早早吃了饭,亲戚家人领他去三意社看秦腔名角宋
得民的《滚钉板》。木板上倒孔着一寸长的明灿灿的钉子,宋得民一身精赤,在密
密麻麻的钉子上滚过去,台下一阵欢呼叫好声。此时枪声大作,爆豆似的枪声令人
魂飞魄散。剧场大乱。宋得民赤着身子跑了。冷先生和亲戚已经失散,他跑上大街,
被一声沉闷的爆炸吓得蹲下身子,然后慌慌张张钻进小巷。回到亲戚家里,病人已
经死掉,枪声把人活活吓死了。亲戚一家既不敢烧香点蜡摆设灵堂,连哭也不敢大
声。城门已经关死,连续多r,进城的人进不去,出城的人出不来,冷先生后来随
着亲戚家发丧的灵柩才出了城门。冷先生带着劫难余生的慨叹笑着说:“我的天!
我在大街小巷钻着跑着,枪子儿在头顶咕儿咕儿响,要是有一颗飞子撞上脑袋,咱
弟兄们也就没有今r了!”
白嘉轩说:“先生哥,你再甭出远门了。就坐在咱们白鹿镇上,谁想看病谁来,
你甭出去。”
鹿子霖附和道:“这是实实在在的话。先生哥,你大概还不知道,原上出了白
狼了!”
“知道。我回来一路上听过十遍八遍了。”冷先生说,“皇帝再咋说是一条龙
啊!龙一回天,世问的毒虫猛兽全出山了,这是自然的。”
城里的反正只引起了慌恐,原上的白狼却造成最直接的威胁。白狼是从南原山
根一带嘈说起来的,几天工夫,白狼可怖的爪迹已经踩踏了整个白鹿原上的村庄。
那是一只纯白如雪的狼,两只眼睛闪出绿幽幽的光,白狼跳进猪圈,轻无声息,一
口咬住正在睡觉的猪的脖子,猪连一声也叫不出,白狼就嘬着嘴吸吮血浆,直到把
猪血吸g咂尽,一溜白烟就无影无踪地去了。猪r猪毛完好无损,只有猜脖下留着
儿个被白狼牙齿咬透的血眼儿。人们把猪赶出猪圈,临时关进牛棚马号里,有的人
家甚至把猪拴到火炕脚地的桌腿上。可是无济g事,关在牛棚马号里的猪和拴在火
炕脚地上的猪照样被白狼吮咂了血浆而死了,谁也搞不清那白狼怎样进出关死了门
窗的屋子。南原桑枝村桑老八就是把猪拴在炕下的方桌腿上,装作熟睡,故意拉出
牛吼似的鼾声。夜半时分,桑老八就听见炕下有吱儿吱儿的声响,像娃儿吮n汁的
声音。桑老八俏悄偏过头,睁开眼朝脚地一瞅,一道白光穿过后墙上的木格窗户掼
出。待他点上油灯,光着p股下炕来看时,猪已断气,尚未吸吮净尽的血冒着气泡
儿从猪脖下的血口子里涌出来。最有效的防范措施终于从白狼最早作孽的南原创造
成功,人们在村庄四周点燃麦草;彻夜不熄。狼怕火,常见的野狼怕火白狼也怕火。
白鹿原一到夜幕降临就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壮观,村村点火,处处冒烟,火光照亮了
村树和街路,烟雾弥漫了星空。
白嘉轩说:“咱们白鹿村只靠那个跛子老汉打更怕是不行了。堡子的围墙豁豁
牙牙,甭说白狼,匪贼骑马进村也无个挡遮!”
鹿子霖说:“修吧!把豁口全部补齐,晚上轮流守夜,立下罚规,不遵者见罚
!”
第二天一早,白嘉轩提着大锣,从白鹿村自东至西由南到北敲过去,喊过去,
宣告修补村庄围墙的事。人们丢下活计,扔下饭碗就集中到祠堂院子里。白嘉轩一
宣布修补破残围墙的动议,就得到一哇声的响应。整个村子骤然形成灾祸临头的悲
怆激昂的气氛,人人都热情而又紧张地跑动起来了。
按照修建祠堂的惯例,白嘉轩负责收缴各家各户的粮食,鹿子霖负责指挥工程。
围墙工程经过短促的准备,当天后晌就响起石夯夯击粘土的沉闷的声音。民众的热
情超过了族长和工头,一致要求r夜不停,轮换打夯,人停夯不停。白嘉轩和鹿子
霖商量一下就接受了。翻修祠堂时拆掉的锅台又垒盘起来,r夜冒着火光,风箱昼
夜呱嗒呱嗒响着,管晚上打夯的人吃两顿饭。五天五夜连轴转过,围绕村庄的土墙
全部修补完好。白嘉轩和鹿子霖又把十六岁以上的男人以老搭少划分成组,夜夜巡
逻放哨。放哨的人在围墙上点燃麦草,手执梭镖和铁铳,在高至屋脊的围墙上严阵
以待。有一夜,白嘉轩睡得正香,猛然被一声沉重的铳响惊醒。他爬起来抓起靠在
炕头墙上的梭镖,拉开门就冲了出去。村巷里脚步踢踏,人影闪动,奔到围墙的出
口,那儿已被手执梭镖的村民围得水泄不通。值班巡逻的人说他看见白狼蹿上围墙,
就放了一铳,一道白光又掼出围墙去了。“白狼来了!”凶讯像沉重的乌云笼罩在
白鹿村的上空,村民们愈加惊恐,愈觉修复堡子围墙的举措非常英明十分及时。成
功地修复围墙不仅有效地阻遏了白狼的侵扰,增加了安全感,也使白嘉轩确切地验
证了自己在白鹿村作为族长的权威和号召力,从此更加自信。
白嘉轩背着褡裢朝县城的方向走去。秋未冬初的黎明像一个行动迟缓的老人凝
滞不前。冬走十里不明。浓雾笼罩着的村庄仍然有驱狼的火光明明灭灭。雄j的啼
叫没有住r的雄壮,而显得粘稠滞涩,像是j脖子里全部塞满了j毛。白狼的凶讯
持续流传。后来又传闻朱先生凭一张嘴,一句话,就解除了从甘肃反扑过来的二十
万清军,朱先生因此被张总督任命为第一高参。白嘉轩忙于修复围墙而不闻姐夫朱
先生的种种传闻,是昨天晚上鹿子霖带着一脸惊奇询问他关于朱先生的消息时才知
道的。他带着验证传闻和反正以来的种种疑惧和慌乱去找朱先生,听他断时论世。
朱先生在他的书房里接待白嘉轩,他一如往常,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神态。白嘉
轩脑子里顿时蹦出“处世不惊”四个字来。他忍不住说起乡间关于白狼的传言,朱
先生笑笑说:“无稽之谈。今r防了白狼,明r又嘈出一条白蛇,一只白虎,一只
白狐狸,一只白乌鸦,你将防不胜防。”姐夫对白狼的冷漠,使白嘉轩感到扫兴,
他随之问起朱先生斥退二十万清军的事。朱先生用像冷漠白狼一样的口气说:“传
言而已!”白嘉轩不好再问,却又忍不住:“哥!我想你是不会为张总督当说客的
。”朱先生却笑了:“你又猜错了,我这回乐意当了张总督的说客。”
那天清晨,朱失生正在书房里诵读。诵读已经不是习惯而是他生命的需要。世
间一切佳果珍馐都经不得牙齿的反覆咀嚼,咀嚼到后来就连什么味儿也没有了:只
有圣贤的书是最耐得咀嚼的,同样一句话,咀嚼一次就有一回新的体味和新的领悟,
不仅不觉得味尝己尽反而觉得味道深远:好饭耐不得三顿吃,好衣架不住半月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