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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部分(1 / 2)

挖空心思去揣测,从来也不给人直接做出有与无是或否的明确判断,何况如此重大


的国家未来局势的预测?于是陡增了兴趣和勇气:“先生的凭证?”朱先生轻松地


说:“凭证摆在人人面前,谁都看见过,就是国旗。”黑娃奇怪地问:“国旗?”


朱先生爽朗地说:“国旗上的青天白r是国民党不是?是。可他们只是在空中,满


地可是红嘛!”黑娃醒悟后惊奇地叫起来:“这个国旗我看了多少回却想不到这个


……”朱先生也哈哈笑起来:“兆谦呀,你只作耍笑罢了。这是我今生算的最后一


卦。”


黑娃仰慕地瞅着朱先生,老人的头发全部变白,像一顶雪帽顶在头上;眉目上


豁朗透亮,两只眼睛澄如秋水平静碧澈;瘦削的脸颊上,通直的鼻梁更加突兀高耸;


鼻翼和嘴角两边的弧形皱折从长到短依次递减,恰如以口为中心往两边荡开的水纹;


两只耳轮也变得透亮,可以看见纤细的血管;整个面部的肤s显现出白皙透亮的奇


异s泽,像是一条排泄净尽秽物正要上蔟吐丝网茧的老蚕。黑娃诚恳地说:“先生


的头发白完了,白得奇快。我上次来还没有……”朱先生柔和地笑了:“蚕老一时


嘛。”黑娃再三叮嘱朱先生保重:“我过一段再来看先生。”朱先生半是认真半是


玩笑地嗔怒说:“免了吧,你甭来了。你再来我就不理识你,不跟你说话了。”


第二天午饭后,石印馆老板送来十套刚刚印出的《滋水县志》。蓝s硬质纸封


皮,二十九卷分装成五册。朱先生接住散发着墨香气味的志书,折膝跪拜在地:“


请受愚夫一拜。”石印馆老板慌忙搀扶起朱先生,吓得脸都黄了:“天爷爷,我这


号谷家弟子咋受得起!”朱先生潜然泪下:“我在这世上的最末一件事办成了,我


就等着书出来哩!”


那一天,朱先生走进县府,新任的县长认不得朱先生,朱先生也不认识县长。


因为国事频仍,新来滋水的大官小吏多已不再拜望本县贤达绅士,一来就投入急如


星火的征粮征捐征丁的军务大事当中。新任县长姓巩,脸上有稀稀拉拉几粒麻点,


一看见朱先生,劈头就问:“你是哪个联保所的?壮丁征齐了没?”朱先生笑笑说:


“我不在联上,也没在保上,我在书院编县志。”巩县长自觉闹下误码会:“那你


去编你的县志,到这儿乱串啥哩!”朱先生说:“县志编完了要付印,给编纂先生


的工钱也该清了,请你给拨一点经费。”巩县长脖子一仰:“哪里有钱呀?”朱先


生说:“用不了多少钱,少买两杆枪就足够了。”巩县长瞪大眼睛问:“你说这话


味气怪怪的,倒像是共匪的口气?”朱先生笑着说:“巩县长快甭说傻话,共产党


要听见你这话该兴蹦了!”随之用求乞的声调说:“你指缝松一下漏几个零钱给我


印书,不过少买两杆枪嘛!”巩县长已不耐烦:“你闲得没事g啦,编什么县志!


也不睁眼看看时势?你快走吧,我还忙着!”朱先生红着脸说:“你把轰出房子,


你真是个好县长。我还没给人撵过,今r真是万幸!”


朱先生还不死心,于无奈中找到石印馆,对老板说:“你算一下得多少钱?”


老板说:“我印先生的书不赚钱,过去印过几回不赚,这回还不赚。可当今纸张油


墨都涨得翻了几个筋斗了。”朱先生说:“我只印十本,你算算吧!”老板仍然不


不摸算盘不算账:“印的越少越赔钱。”朱先生便向老板学说了被巩麻子轰撵出来


的耻辱,特意说明此稿凝聚着九位先生多年心血,是一部滋水县最新资料的集结,


生怕火烧水淋鼠啃失传了,现在印出十本留下底本,等到太平盛世时再扩印。朱先


生说:“你不算账也好。你算了也是白算。我手里没钱。我伐书院一棵柏树送你百


年之后作枋板,在我乍是顶账,在你算是义举。”老板左手一挥,就显得g脆豪:


“不说了,啥话也不说了,我印!”


朱先生花了五天时间,亲自把八套县志分头送给编纂过它的八位先生,终于了


却了一件心事。八位先生散居滋水县的山区河川和原上,朱先生趁送书的机会又一


次游览了滋水故地,感受愈加深刻,滋水县境的秦岭是真正的山,挺拔陡峭巍然耸


立是山中的伟丈夫;滋水县辖的白鹿原是典型的原,平实敦厚坦荡如砥,是大丈夫


是胸襟;滋水县的滋川道刚柔相济,是自信自尊的女子。川山依旧,而世事已经陌


生,既不像他慷慨陈词,扫荡满川满原罂粟的世态,也不似他铁心柔肠赈济饥荒的


年月了。荒芜的田畴、凋敝的村舍、死灰似的脸s,鲜明地预示着:如果不是白鹿


原走到了毁灭的尽头,那就是主宰原上生灵的王朝将陷入死辙末路。这一切摆在那


里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根本无需掐算卜卦。然而朱先生自己再不能有一丝作为了,


这毕竟不是犁毁罂粟,更不是放粮赈济那种事。朱先生把第九套县志托人转送给那


位“好人难活”的县长,剩下最后一套留给自己。做完这些事,朱先生顿时觉得自


己变轻了,对妻子朱白氏说:“我的事办完了。把怀仁怀义和媳妇叫来,咱们一家


子在这儿吃顿团圆饭。咱们都该离开书院了。”


朱白氏托人捎话叫来了两个儿子和大儿子的媳妇。媳妇怀里抱着个满身都是r


香的男孩,朱先生把孙子接到手时举到脸前,像是鉴赏一件贵重物品,随后就对着


哇哇哭叫的孙子朗声说:“爷爷重见天r就靠你罗!”朱白氏不在意地接过孩子咕


哝说:“你对n娃儿也说些不着天不着地的话。”大儿子怀仁以为父亲对孙子寄予


厚望而满心欢悦。二儿子怀义站在后头,不太关注父亲对侄儿的评头论足,有点冷


漠地瞅着侄儿被传来接去,又回嫂子怀里吸吮n子。午饭时,朱白氏破例炒下四盘


菜,两荤两素,主食是黄澄澄的小米g饭,喝的是煮过小米的稠汁汤。朱先生的心


情特别好,把盘里的菜先抄给朱白氏又抄给儿媳妇,接着再给大儿子小儿子碗里抄,


温情厚爱尽在那双竹筷子上流动。儿媳竟然被公公的举动感动得热泪盈眶。


午饭后的y光柔和朱先生和妻儿老少坐在y坡下晒暖暖,这是难得的一次合家


欢聚的机会。大儿子怀仁长到十六岁,朱先生就把他送回老家去c持家务,过二年


给他娶下一个媳妇。二儿子怀义也是长到十六岁送回家去,让他哥哥搭手耕作土地


管理牲畜。他让他们上他膝下读书以识礼义,然后送他们回老家去独立生活,做一


个自尊自重自食其力的农人,绝不许他们从政从军甚至经商。在大征丁和大征捐税


的起始,朱先生只暗示儿子如数j纳粮捐,却把小儿子怀义隐匿在书院里。田福贤


的保丁寻到书院,朱先生说:“我那年为打倭寇当兵,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结


果呢,泡儿闪了去不成了,在国人面前放了空炮,说了假话,丢光了面子,我那阵


儿就发誓,我再不当兵,子子孙孙都不当兵了。你去把我的原话端给田福贤,再端


给县长书记,我的娃娃不当兵。”怀义果然因此躲避过去,但只能算个半免征户。


频频加派的各种捐税,整得怀仁卖牛又卖地,几乎濒临破产。朱先生对儿子说:“


够了。咱们一年把往昔十年的皇粮都纳上了,纳够了。咱们对国家仁仁义义纳粮j


款,可而今这国家对百姓既不仁也不义了。他们谁再催粮催款时,你叫他来书院来


朝我要。”果然再没有人朝怀仁死催硬了。怀仁后来把这种变化说给父亲时,不


无庆幸和窃喜。朱先生听罢,却满脸愧疚:“爸用面皮给你蹭掉了丁捐,乡党乡亲


该用白眼翻我了……”无论如何,怀仁总算保住了最后五亩土地而没有完全破产,


靠精打细算又给空闲许久的牛圈里添进一头小牛犊……现在,静谧的白鹿书院里温


柔的y光下,坐着一个兵荒马乱的世事里有幸保存完整的家庭的全部成员。朱先生


转过头对妻子说:“你再给我剃一回头。”朱白氏撇撇嘴:“剃就剃嘛,咋说‘再


剃一回’?这回剃了下回不要我剃了?”朱先生笑说:“了不得了不得!你也学会


抠字眼了。”儿媳急忙把孩子塞到婆婆朱白氏怀里,钻进灶房替公公烧热水去了。


怀仁说:“爸,让我妈歇着,我来给你剃头。”朱先生温厚地笑笑:“你想在我头


上学手艺吗?”怀义争着替哥哥作作证:“俺哥剃头一点也不疼,村里人老老少少


都焖了头求拜他给剃哩!”朱先生惊讶地说:“这倒不是错,给乡亲剃头总比在他


们头上‘割韭菜’好哇!怀仁你啥时候学成剃头手艺了?”怀义又抢嘴抱屈地说:


“俺哥在我头上练刀子练出师了!头一回割下我五道口子,割一个口子沾一撮棉花。


我说,哥呀,你甭剃那半边了,留下明年种芝麻……”朱先生放声大笑,笑得前俯


后仰眼泪溢出。怀仁厚诚地说:“爸,你这下相信了吧?我来给你剃。”朱先生仍


然忍不住笑:“你也想给你爸头上种棉花呀?你把棉花地卖了j了捐款没处种棉花


了不是?”怀仁仍然温厚地说:“甭听怀义尽糟践我的手艺,我一塔剃刀你就知道


了。”朱先生轻轻摇摇头:“我还是信服你妈的手艺。你妈给我剃了一辈子头,我


头上哪儿高哪儿低哪儿有条沟哪儿有道坎,你妈心里都有底儿,闭着眼也能剃g净。


”朱白氏用脸偎着孙儿的脸蛋儿,斜过眼丢给朱先生一个慈爱嗔怪的眼s。儿媳端


着铜盆放到太y下说:“爸,你趁水热快来焖头发。”


朱先生走到铜盆跟前低下头去,正要撩水,朱白氏喊了声“等一下甭急”,把


孙子j给儿媳,一边挪着小脚一边从腰后解开围裙系带儿,把那条蓝s印花围腰布


巾围到朱先生脖子上,一只手按着朱先生的头,一只手伸进脸盆里撩起水来。朱先


生猛乍扬起被妻子按压着的脑袋问:“你看看我还有几根黑头发?”


“没有黑的了,尽是白的。”


“你仔细看看还有没有黑的?”


“我连一根黑头发也寻不见。”


“你没仔细寻嘛!去,把老花镜戴上仔细寻。”


朱白氏从台阶上的针线蒲篮里取来花镜套到脸上,一只手按着丈夫的头,另一


只手拨拉着头发,从前额搜寻到后脑勺,再从左耳根搜上头顶搜到右耳根。朱先生


把额头低搭在妻子的大腿上,乖觉温顺地听任她的手指翻转他的脑袋拨拉他的发根,


忽然回想起小时候母亲给他在头发里捉虱子的情景。母北把他的头按压在大腿上,


分开马鬃手似的头发寻逮里蠕蠕窜逃的虱子,嘴里不住地嘟嚷着,啊呀呀,头发上


的虮子跟穗子一样稠咧……朱先生的脸颊贴阒妻子温热的大腿,忍不住说:“我想


叫你一声妈——”朱白氏惊讶地停住了双手:“你老了,老糊涂了不是?”怀仁尴


尬地垂下了头,怀义红着脸扭过头去瞅着另处,大儿媳佯装喂n按着孩子的头。朱


先生扬起头诚恳地说:“我心里孤清得受不了,就盼有个妈!”说罢竟然紧紧盯瞅


着朱白氏的眼睛叫了一声“妈——”两行泪珠滚滚而下。朱白氏身子一颤,不再觉


得难为情,真如慈母似的盯着有些可怜的丈夫,然后再把他的脑袋按压到弓曲着的


大腿上,继续拨拉发根搜寻黑s的头发。朱先生安静下来了。两个儿子和儿媳准备


躲开离去的时候,朱白氏拍一下巴掌,惊奇地宣布道:


“只剩下半根黑的啦!上半截变白了,下半截还是黑的——你成了一只白毛鹿


了……”


朱先生听见,扬起头来,没有说话,沉静片刻就把头低垂下去,抵近铜盆。朱


白氏一手按头,一手撩水焖洗头发……剃完以后,朱先生站起来问:“剃完了?”


朱白氏欣慰地舒口气,在衣襟上擦拭着刀刃子说:“你这头发白是全白了,可还是


那么硬。”朱先生意味深长地说:“剃完了我就该走了。”朱白氏并不理会也不在


意:“剃完了你不走还等着再剃一回吗?”朱先生已转身扯动脚步走了,回过头说:


“再剃一回……那肯定……等不及了!”


朱白氏对儿媳说:“等断了n,你就把娃儿给我。”婆媳俩坐在y婆下叙叨起


家常,怀仁和怀义坐在一边时不时地c上一句,时光在悠长的温馨的家庭气氛里悄


悄流逝。冬y一抹柔弱的y光从院子里里收束起来,墙头树梢和屋瓦上还有夕y在


闪耀。朱白氏正打算让儿媳把孩子抱进屋子坐到火炕上去,忽然看见前院里腾起一


只白鹿,掠上房檐飘过屋脊便在原坡上消失了。那一刻,她忽然想到了丈夫朱先生,


脸s骤变,心跳不住,失声喊起来:“怀仁怀义快去看你爸——”怀仁怀义相跟着


跑到前院去了。朱白氏惊魂不定心跳仍然不止,接着就听见前院传来怀仁怀义丧魂


落魄的哭吼。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倒不展望跳了,对惊诧不安的儿媳说:“你爸


走了。他刚才说‘剃完了我就该走了’。我们都没解开他的话。”


朱先生死生。怀仁率先跑到前院,看见父亲坐在庭院里的那把破旧藤椅靠背上,


两臂搭倚在藤椅两边的扶拦上,刚刚剃光的脑袋倚枕在藤椅靠背上,面对白鹿原坡。


他叫了一声“爸”,父亲没有搭理。怀义紧跟着赶到时也叫了一声“爸”,父亲仍


然没有应声。兄弟俩的手同时抓住父亲的手,那手已经冰凉变硬,便哇啦一声哭吼


起来。朱白氏和儿媳:“这阵儿还能哭?快去搭灵堂。”


灵堂搭在朱先生平r讲学的书堂里,并拢了三张方桌,朱白氏就指点儿子们把


朱先生抬进去。两个儿子从两边抓住藤椅的四条腿,就把父亲抬走了,然后小心翼


翼地扶上方桌躺下。朱白氏抱来了早已备置停当的寿衣,立即抓紧时间给朱先生换


穿;一当通体冰凉下来,变硬的胳膊和腿脚不仅褪不下旧衣裤,寿衣也套不上去。


书院远离村舍,没有乡亲族人帮忙。脱掉棉衣和衬衣,儿媳看见阿公赤l的胸脯上


一条一条肋骨暴突出来,似乎连一丝肌r也看不见,骨肋上就蒙着一层黄白透亮的


皮;棉裤和衬裤抹下来,两条腿也是透亮的皮层包裹着的骨头,人居然会瘦到这种


地步,血r已经完全消耗煎熬殆尽了。儿媳瞥见阿公腹下吊的生殖器不觉羞怯起来,


移开眼睛去给阿公脚上穿袜子,心里却惊异的那个器物竟然那么粗那么长,似乎听


人传说“本钱”大的男人都是有血x的硬汉子,而那此“本钱”小的男人都是些软


鼻脓包。朱白氏察觉到了儿媳的回避举动,平稳而又豁朗地说:“你先把腿给抬起


来穿裤子,袜子最后再穿。”儿媳得到鼓励,就抬起阿公的腿脚,朱白氏麻利地把


衬裤和棉裤给穿上去了……从头到脚一切穿戴齐整,朱白氏用一条染成红s的线绳


拴束双脚时,发现朱先生的两条小腿微微打弯而不平展。她使劲揉搓两只膝盖,以


为是在藤椅上闭气时双腿弯曲的缘由,结果怎么也揉抚不下去。朱白氏猛乍恍然大


悟,对儿媳叫起来:“啊或呀,给你爸把袜子穿错了!”随之颠跑着到后院居屋取


来一双家织布缝下的统套袜子,让儿媳脱下错穿的那双白线袜,换上统套布袜,朱


先生的双膝立时不再打弯,平展展地自动放平了。朱白氏对儿媳说:“你爸一辈子


没挂过一根丝绸洋线,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我纺线织布做下的土布衣裤。这是


白洋线袜子,是灵灵那年来看姑父给他买的,你爸连一回也没上脚。刚才咱们慌慌


乱乱拉错了,他还是……”儿媳听罢大为惊异。


怀仁支使弟弟怀义到县城去购置香蜡y纸和供果,自个这才抽出身来走进父亲


的书房,果然看见桌面上用玉石镇纸压着一纸遗嘱,下附的r子却在此前七r。怀


仁看了遗嘱的内容更加惊诧:


不蒙蒙脸纸,不用棺材,不要吹鼓手,不向亲友报丧,不接待任何吊孝者,不


用砖箍墓,总而言之,不要铺张,不要喧嚷,尽早入土。


怀仁拿着这张遗嘱,又奔进灵堂呈给母亲:“我的天呀,俺爸咋给我出下这难


题!”朱白氏看了遗嘱却不惊奇:“你爸图简哩,你可觉得难?”她看了遗嘱下端


附注的时间,正好是丈夫给八位同仁送完县志的那一天。那天晚上,朱先生睡下以


后就对她说起了自己死后安置的事情,不要吹鼓手,是他一生喜欢清静而忍受不了


吵吵闹闹;不要装棺木不要蒙脸纸,是他出自于在自然豁亮畅快的习x而难以忍受


拘盖的限制。朱先生问妻子描述出来为自己设计的墓室,不用砖,只用未烧的砖坯


箍砌墓室;墓室里盘垒一个土炕,把他一生写下的十部专著捆成枕头,还有他雕刻


的一块砖头,不准任何人撕开包裹的牛皮纸,连纸一起嵌到墓室的暗室小d口。朱


白氏当时并不在意:“没灾没病活得好好的,却唠叨这些奇事!”朱先生笑而不答。


朱白氏看见遗嘱就印证了那晚的谈话,包括叫来儿子儿媳吃团圆饭,包括剃头,包


括寻找黑发,甚至当着儿子儿媳的面把她叫妈……全都证实丈夫对自己的死期早已


有预测。朱白氏对儿子怀仁说:“就按你爸给你的遗嘱去办。”


怀义买回了祭物,兄弟俩把点心石榴等供品依样摆置到灵桌上,然后由怀仁发


蜡焚香。怀义在瓦盆里点着了y纸,最后就迫不及待地跪伏到灵桌下尽情放开喉咙


吼哭起来。儿媳上罢一炷香后叩拜三匝,坐在灵桌旁侧的条凳上抑扬顿挫地拉开了


悠长的哭腔。小孙子在大人的忙乱中被丢弃在火炕上,已经哭叫得嗓音嘶哑,朱白


氏偎贴着小孙子的脸,泪珠滚滚却哭不出声,待儿子们哭过一阵子,她就坚决地制


止了他们继续哭下去,指令二儿子怀义在书院守灵,让老大怀仁和媳妇回朱家去安


排丧葬事项。打墓自然是繁杂诸事中最当紧的事情,需得明r一早就动手破土;灵


柩也得及早发落回家,下葬之前必须让朱先生的灵魂在祖居的屋院里得到安息。其


余诸事须得一一相机安排,总的原则是遵照朱先生的遗嘱行事。怀仁和媳妇抱着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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