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空袋子就是秦家堡。
皇庄股东们用这个办法,调整了手里的银根持股份额。
好比说,顾家琪就把自己股东的位置一举提升到第五位。挖空秦家堡所持有的银根,只是顾家琪计划的第一步。
夜叉岛黑金团的雄厚资金还没动呢。这时候,已不需要顾家琪多做什么,她只要坐等秦家送上自家产业即可。
时局的不稳,水灾的泛滥,皇帝的昏庸,朝庭的欺骗,信用的丧失,令百姓普遍不信任钱庄,人人以为钱还是拿在手上比较踏实,这种思潮让市场持续混乱,并没有因为皇庄与皇帝达成和解而停息翻滚。
魏国内物价走高金银稀缺是不争的事实,皇庄哪怕拿出所有存金存银也没办法缓解市场对金银的迫切需求。
这时候,就轮到与皇帝签过协议的皇庄股东们变卖股权,抵押产业,来套取现金现银,稳定钱庄市场。
顾家琪和国内的大小投机家,这时候,翻脸不认人,坐定起价。让皇庄股东高价换购他们手里的金银,出自皇家钱庄的金银。比如说,原价白银一千两,现在可以炒卖以一千五、两千乃至翻数倍。
真正损失的只有没有参与该计划的秦家。
顾家琪就这样循序渐进地,掏空秦家所持有的银根产业,并与众人瓜分之。
庞大的秦家堡商业王国,顷刻之间,溃败。
秦东莱不可能没有听到风声,但是,他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损失可以承受。
而且,和魏景帝谈判,为全天下商户谋求利益,提升商人的政治地位,乃至能够选出商人代表参政议政,这样跨时代的宏伟构想,富于前瞻性的时代命题,让秦东莱内心充满历史责任感。
他要为大家考虑,代商人向皇帝说话,做前人没有做到的事,也就顾不上收拾肖小之辈。
这个人,目光远大,胸怀广阔,意志坚定,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仅仅懵懂意识到自己应该代表一个新兴的阶级,就敢于开创先河,担当先驱者,拥有这样博大胸襟,高尚情c的人,也叫英雄。
他本来是会将载入史册流芳千古的大英雄,令后人无限景仰。
但是,他幸或不幸,遇上顾家琪。
两人难说谁对不起谁的,不过,女人心眼小,好记仇,何况顾家琪从来睚眦必报,谁对不起她,她必然百倍报还之。
秦东莱的民主革新功绩没能开始,就先输掉了整个秦家堡。
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还是老话说得好,宁得罪小人,也勿得罪女人。
秦家的产业并不是只卖给夜叉岛黑金团一方,这次魏国内大小投机团伙个个有份。却因为秦东莱的特别要求,有些重要的东西他只卖夜叉岛的领头人物,比如说秦家堡的祖宅。
虽然说,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那地方。
但是,基于这种象征物能够向得不到手的老情人永久地宣示自己的重大胜利,顾家琪难掩好心情地接受了对她来说跟垃圾一样的东西。
她也不怕秦东莱知道,什么夜叉岛的副岛主,给秦家挖坑拆分整个秦家的,就是她,顾家琪。
双方签约那天,天气很好。六月的海林,不冷不热,正宜浅酌。
顾家琪开了瓶红酒,坐在乐安钱庄二楼的大会议室里,对着墙上的朱王公府老油画,摇着高脚玻璃杯举杯品饮。
这是一个非常有纪念意义的地方。
今时今日,乐安钱庄臭不可闻,无人来往:彼年彼时,它是名满天下的黄金宝地,真正的不夜城,歌舞不歇,灯火达旦,名姬浪人,欢声不绝。
秦东莱走进来的时候,顾家琪正对着窗外空旷的街景,满腔感慨。
她侧过身来,举杯,粲然一笑:“秦堡主,我们又见面了。”
秦东莱顿在门边少许,两人相处六年,就算不是知根知底,还是摸得出对方心里的盘算。顾家琪能利用其中漏d,制先于人,也不奇怪。
只是,当心中揣测变成真实,任他老练成精,依然震惊。
秦东莱维持着老派绅士的温和隐忍,稳重地走到签约桌的另一头,抢先一步微点个头,示意秦嶂放下诸文件契约。
秦嶂y着脸,满眼杀意。可惜他不敢动手,这房间内外都是顾家琪的人,除非他有一击必杀顾家琪的把握。
“顾小姐,需要鄙人解读吗?”秦嶂难掩愤恨地讥讽道。
顾家琪轻笑,胜利者嘛应该有这个肚量宽容失败者无力的放肆。她放下酒杯,拿起文件慢读。
砰地一声,厚重的褚红大门被推开,秦家人簇拥着秦广陵冲进会议室。
秦东莱不可察地拧了眉,一看众多来人,都是秦家年轻一辈他们干劲十足正准备跟着秦东莱大展拳脚施展华丽的抱负,却在意料不到的时刻,遭遇灭顶之灾。
他们不能接受这个结局,他们认为可以和黑心肝的投机份子讲情面,他们想用他们的热情他们的理想他们的道德标准来挽回一切既成事实,未免太天真了。
秦东莱大声喝斥让他们离开,在顾家琪的人把他们都干掉前。他们是秦家未来的中坚,不该折损在这时候。
秦广陵扑到她父亲身上大叫阻止:“爹,不能签,不要啊,爹你为什么一定要卖掉秦家堡?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爹。”
顾家琪放下白皮文件,秦广陵停止哭喊,不敢置信地看着端首的女人,震惊莫名:“是你?顾念慈。是你在害我们秦家?我们秦家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要这样恶毒?我爹不该救你的,救条狗还会帮忙看门,救你不如救条蛇。”
“不要胡闹,青青,你先出去。”秦东莱拽着女儿的胳膊,让她离开。
秦广陵一边挣扎一边喊叫:“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这种黑心钱你也要,你会有报应的,天理昭昭,顾念慈,你一定会有报应的。人在做天在看,我等着!”
秦东莱把这些人推出去,顾家琪叫来负责守卫的人,怎么让人冲进来。
冬虫夏草羞愧道,秦家堡十八血骑。
这也就难怪秦广陵等人能冲进来,外加本地地头蛇秦二爷协助,他和秦大姑丢了夜叉岛,想办法强攻过多次都不成功。
这回听说夜叉岛来人,他们就煽动秦广陵这群年轻热血的人来捣乱,想趁机摸出对方的底细。
顾家琪不快地拧眉,原本闲适的心情不在,草草看完文件,签完字就起身。
一直沉默的秦东莱忽然道:“等等。”
他从秦嶂手里拿过一个锦盒,交到她手上,苍苍的目色不失柔和地看着她,叮嘱道:“以后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不要太倔,姑娘家该找个人陪着。”
他像从前一般伸出手掌,想抚弄她的额发,但见她满眼防备,淡淡一笑,收回手,带着秦嶂走了。
枯三回 闹花深处金陵岸 星光缱绻(二)
秦二爷查明抢夜叉岛的人身份,立即找上秦东莱核实,并提出除掉顾家琪。
秦东莱打太极推,顾家琪后面的人不是他们能招惹的。秦二爷怒道:“当日我就说把杀了,一了百了,大哥却是妇人之仁,心慈手软放她一马。你看今日她如何回报,毁了整个秦家,大哥如何面对秦家列祖列宗,那些兄弟长老你要怎么给交待?”
“从头开始。”秦东莱淡淡道。
“大哥能放得下,你去问问你下面那些人,他们肯不肯?!”秦二爷愤愤道,他眼露杀机,“大哥舍不得下手,只好弟弟代劳了。”
秦东莱欲阻,秦二爷头也回道:“弟弟死了,还望大哥照顾弟媳。”他到外头招呼自己人,乘顾家琪在岸上,除掉她。若等她回岛,大家也没机会。
众人呼应的声音嘎然而止,刀剑刺入皮r的声音让人心寒。血味飘。
秦东莱低叹,秦二爷垂死,满身是血,扑进屋内,不甘地问:“大、大哥,为什么——”
“我不能让你毁了秦家。”秦东莱伸手合上他的眼,低语死在他做这兄长的手上,总好过被那人带走。
秦嶂与血骑入内,沉声道:任务完成。
秦东莱对窗,低声吩咐他们善后。
距离海林不远的地方,有个双峰海崖,是秦二爷最喜欢呆的地方。秦东莱把这位庶弟的骨灰散在此处,长眠。
崖道上,一人佝偻站立,散碎的白发在海风中飞舞,深色麻质破衣裹身,满面皱纹,眼睛却异常美丽,闪烁着年轻人才有的晶莹光芒。
秦东莱与秦嶂纵骑过时,察觉到异样,勒马停下。
“何方朋友,在下秦家堡秦东莱,请下来一叙。”秦东莱朗声问道。海崖上暗杀者拨出银剑,从山道上冲下,秦嶂掠空挡剑。
来人功夫很高,秦嶂身为秦家堡血骑之首也不能抵挡。
“天山剑法,阁下何人?”秦嶂惊问,天山剑法专克秦家堡派武功,这下可糟了。为防夜叉岛黑金团的人对秦家人下手,秦东莱让秦堡血骑护送秦广陵等年轻一辈离开。
又是来放二爷骨灰的,他们两人身边并没有跟人,跟天山派人对上,讨不得好。
就在思忖间,秦嶂身上被人划出尺寸伤口,他急道:“堡主,你先走。”
秦东莱看了一眼秦嶂,飞身离开。暗杀者飞掷暗器,秦东莱负伤奔逃。暗杀者回头再解决秦嶂,接着,循暗器上的特殊药血味追上秦东莱,杀。
“你、你到底是何人?”秦东莱忽地想起一人,王雪娥。
来人不答,继续挥剑刺杀,秦东莱一边抵挡一边道:“十六年前,你下山,领师命杀我一次;顾远山救了你,我们也算和解。这次是为什么?让我死个明白。到地下,我也好和顾远山说叨说叨,我这么早去陪他的原因。”
当胸一掌作为最后的回答。
没有解释。
秦东莱坠海,来人在崖顶望了眼翻涌有海水泡沫,拉了拉脸上麻布罩,飞离。
秦家堡易主,标志历时两个月的钱庄行业商战,尘埃落定。
对于匪寇海盗走私贩团伙来说,这是一次完全合法的洗黑钱大行动。他们心满意足地开着大火的空船回老窝,并留下贺辞,道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事,一定不要忘了他们云云。
顾家琪就问,有没有兴趣再玩一票。
皇庄股东产业到手,大家都要去管理。虽然麻烦,但是玩得好的话,既能赚钱也能博名声。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全都参与,黑金团众个个笑呵呵,道这小子蔫儿坏。
顾家琪又忙不迭地致信这次商战里认识的几个投机商,问他们有没有合作意向,重建灾区。毕竟市场稳定,流民有居,他们所得的产业才有钱赚。
她事太多,司马昶很不满,酸不溜丢地刺她:“哼哼,好一副菩萨心肠。”
顾家琪拿起桌上东西砸过去,笑骂道:“你以为我是为谁辛苦为谁忙活?要是让人抓到把柄,你发水灾黑心财,这辈子你都别想做那个位置。”
一块鲜黄的纹龙锦缎掉出来,原来顾家琪无意中砸了秦东莱送的锦盒。她捡起来一看,嫁娶自由,暗骂一句这算什么,把它扔墙角,心情还是莫名地烦躁。
司马昶搂住她,吻着她的面颊,逗笑道:“怎么,把老情人踩得死死的,心情还不好?”
顾家琪推开他,想继续做事,却是看什么都烦。
司马昶向冬虫夏草问明情况,大笑,道:“我都说叫你换张脸,你非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显摆,说什么叫他后悔,人家根本没把你放眼底,你是丑是美,你张狂还是臭p,他管你嘞。”
“你很得意?你很高兴?!”顾家琪恼火地质问道,秦东莱的反应就像她是个要不到糖吃的任性孩子,他嫌她烦,干脆就把秦家堡送给她,满足她的报复欲,彻底了断纠葛。
硬生生地把她所有的满足感全都憋在心底,发臭。
这能不叫人窝火么。
司马昶笑得越发大声,顾家琪扑过去追杀他,两人笑闹,不知谁先吻的谁。干柴烈火一点就着,两人很快就剥得赤条条地干净,胡天胡地地胡搞。
有人在外面,司马昶惊醒,看一发怀里姑娘,顾家琪沉沉瞅着,他不放心地拂昏x,卷了衣衫出去。
“落海了。”来人道。
司马昶皱眉道:“怎么不是切了他脑袋。”
“他也有些本事。”来人又问道,“你确定他真地骗了阿南?让阿南喜欢他又不要她?不要骗我。”
司马昶笑道:“那天你不是听得明明白白?就算没有这回事,阿南这次夺了整个秦家堡,若不把人除了,阿南岂不是要天天被秦家人追杀?”
来人沉思后点头道:“说的有理。他若没有辜负阿南,阿南怎么会夺他家业。阿南小时候性子又软又好。他真是该死,一万次都不够。我、我也不好,我该守着她的。远山哥一定怪我没照顾好阿南。”
这人自说自话,像小姑娘一样,就这样自责地哭起来。
司马昶径直回了房间,轻手轻脚地把人抱回怀里,亲着姑娘软软的脸和她的唇,怎么亲也亲不够。
等人睡醒,司马昶又缠着她。
这种要玩就玩个彻底的不魇足脾性绝对是顾家琪惯出来的,不过,两个都爱玩,倒是挺合得来。尽兴后,司马昶抱着顾家琪去海盐温泉池,泡澡解乏。
顾家琪泡得晕乎乎的,腻在他怀里,似醒非醒的,忽地想起一事,说:“得把那头瘟老虎做了,他知道我是谁。”
司马昶啃着她的脖子,不是很专心地回道:“早死了,你老情人做的。”
顾家琪顿住,想起落在墙角的那抹鲜黄,不知为何没了兴致,推开他,撩起发丝勾回耳后,随意道:“累了。改天。”
司马昶眸色沉沉,看她一眼,哗啦水响,上岸走人,漂亮修长的直腿慢慢隐入岩壁后,顾家琪忽然有点后悔,她居然放过这样的美色。
然而,她却不合宜地想,秦东莱的两条腿不知道是什么样的?
想得有点过头,顾家琪呛喉,她连连挥手扑腾,腿脚忽然抽起筋,抽得她直往水下沉。这就是玩过火的下场。顾家琪想起上辈子碰到这种杯具的时候,她直接来了这里受苦受罪。
这回,她好不容易熬到能玩的年纪,万万不能这就样挂了。
她拼命地想探脑袋叫人来救自己,却脚踩不到底,岸边也很遥远,小小一个海盐温泉池竟让她错觉以为身在大海。
她大骂司马昶,那臭小子知道她好泡温泉,刻意把泉池挖得很深。顾家琪想要泡得舒服,那就得搂住司马昶的脖子,或者干脆半坐在他身上才成。
平日里,这都是情趣;现在,就是要人命了。
脑门阵阵发黑,顾家琪在想,这次有没有那么好运,再活一次?
冬虫、夏草进泉池溶d送急函,看到池水里浮浮沉沉的姑娘,惊叫一声,扑下水救人,捞上岸,一探鼻息,没气了。
两人慌得手足无措,她们的惊叫声引来外面的护卫,一看此情形,同样又惊又慌。
泡个温泉,泡到淹死人?!
慌乱引来司马昶,他一看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的顾家琪,惊慌地推开所有人,抱起她,摇晃她,叫她的名字。
猛然,他想起曾经她对他做过的事。
那时候,她以为他呛水淹死。司马昶急红眼,一边回忆一边照做,慌急得快要落泪时,顾家琪眼珠子终于动了动。她睁开眼,瞧见司马昶,一掌抽过去,她全身软软的,哪来力气打人,不过挥挥手罢。
司马昶抓住她的手,好像她要说遗言似地用力保证:“我在,琪琪,我在。”
“呸,”顾家琪吐出一口浊气,“不准用那恶心的名字叫我。”
司马昶紧抱她在怀里,道:“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顾家琪察觉到他显而易见的颤抖,安慰道:“歹势歹势,放松放松,恶人歹命长。”
司马昶用嘴堵住她轻巧的舌头,她根本不能明白他的害怕。顾家琪没力气反抗只好由他去,换气时,司马昶吩咐,把池子填了。
顾家琪忙叫阻止,要不是他把池子挖得这么深,哪会出事。
“那时在干什么?”司马昶问道,她平日里都很谨慎小心的。
“在想秦东莱的腿啥样,”顾家琪直接道,对上他冷嗖嗖的眼,顾家琪呵呵干笑,抓头发胡掰找借口,“嘎,今天也怪,就好像有什么在下面拽我一样——”
司马昶脸色白了几分,抓着她腰肢的手劲加大,他的目光转视岛外海波,淡淡道:“有人说,淹死的人都会回来找自己心里的人,把她拖下水陪伴,永世不分离。”
“喂喂喂,说着玩儿的嘛。干嘛编话吓人啊?”顾家琪龇牙咧嘴,捏他的脸,阻止他再讲鬼故事。
“我说的是仇人。你以为我指什么?”司马昶神色平静地问道。
顾家琪嘁声,觉得他今日古里古怪,想到他今天被吓一回,也就释然了。
没深究,回房更衣后,她即叫厨房多多熬牛骨汤,暗道抽筋是吧,她补钙补到骨质增生为止!
顾家琪捧着骨头汤唏哩呼噜灌肚子,司马昶从收藏库里走出来,拿出数串卜噬用的古玉卦牌,打死结,挂满她四肢和脖颈。
“太夸张了吧?”顾家琪笑得直打嗝。
司马昶很严重地下命令给她身边所有人,不准这些东西离身;他又召集全岛的人,学习人工呼吸急救法。
顾家琪见他如此慎重地爱惜她的小命,她决定悔过自新,节制夜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