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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部分(2 / 2)

说到这儿,韩东萍看看坐在前排的冉冉,伏在他耳边说:我听说,齐秦当了区委书记那天,还专门叫过她一次呢。


有这样的事?


魏刚觉得自己的心直发抖,吃惊地看着她。


这事错不了,有人在宾馆门口看见的。当然,至于找她做什么,就不知道了……但是,男人和女人的事,真的说不清,你说是不是?


不可能,不可能!魏刚听她越说越离谱,立刻很坚决地说:即使当年有那么点儿意思,也已经时过境迁,十来年时间了……不过齐秦这个人我现在总算看清楚了!我今天已经见过老侯了,听他那口气,背后一定是齐秦在捣鬼。齐秦自己从这项工程中不知得了多少好处,反而把自己抹得光光的,责任全推到老侯他们身上,老侯把齐秦也恨透了。据老侯讲,十九局之所以赞助丽雯十万,就是齐秦出的主意,老侯出面拉的冯慧生。不过冯慧生这个人也真够可恶又可怜,始终还记着咱们闹单龙泉的仇,结果全被齐秦给耍了……所以像这样一个见利忘义、有奶便是娘的小人,哪里会那么有情有义,对一个女人的感情会保持那么久……实话说,我有时怀疑,像齐秦这种人,也许根本就不懂得“感情”二字。


这倒也是……韩东萍说着,若有所悟地看着他。


这天夜里,魏刚和全世昌进行了他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次谈话。


不管官场还是商场,不论是春风得意还是暴起暴跌,自己从来都是坦坦荡荡、干脆利落,最看不惯那种畏畏缩缩的死蔫样子,即使最后蚀光了本也是一条汉子一个大写的人……可是这次与全世昌的谈话,他却有种无法应付也无力把握的悲怆,好像被剥光了衣服示众似的。加上连着熬了几夜,心痉挛般地直发抖,他真怕自己一下子晕倒在全世昌的客厅里。


12


哲学问题?


对,就谈这个问题。有人跟我讲,有位哲人说过,一切伟大的世界历史事变和人物,可以说都出现两次。同时应当补充一点,第一次是作为悲剧出现,第二次却是作为喜剧出现的。你知道这是谁的话吗?


不知道。我现在头脑乱得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马克思说的,《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马恩全集》8卷第121页。


是吗?您哪,不愧是博导出身,居然对经典著作如此熟悉,简直是了如指掌、烂熟于心嘛!


魏刚言不由衷地赞叹着,心里却焦急得要命,意识也有点飘飘忽忽的,好像大病了一场,身体都不听使唤了。而且他恍惚觉得,韩东新似乎也和他说过同类型的话,在什么场合却想不起来……这是否从另一个方面也证明着这句话的奥义?


全世昌又说:看你今儿神情恍惚、痴痴怔怔,看来你对哲学问题真的不感兴趣。好好好,那我们就不谈这个枯燥的话题了,谈点历史好不好?


我们的全书记,真对不起,这些年来我为了生计东奔西走,既没有研究哲学,也没有研究历史,对于这些形而上的问题真的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我想,我们还是谈点现实问题吧,今儿我就是专门为这些现实问题求您来了。


噢,那好哇,有什么困难,你只管说……不过你可记着一点,你我之间,从来不存在“求”的问题。


好,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魏刚觉得自己再坐下去,肯定会晕倒的,立刻直截了当地说:我是为韩东新的事来的,韩东新是我妻弟,也是我老丈人韩爱国惟一的儿子。您一定都很清楚,这几天,他一直在外地开会,今天中午才回到省城,但是一下车就被两个陌生人带走了。


什么,遭绑架了?!


全世昌大惊失色。


不是绑架,胜似绑架,对于全世昌的这种惊愕,魏刚根本不相信,但又实在无可奈何,只好耐心地说:来人是联合调查组的,叫他去说清楚问题。古城区纺织厂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进行调查是完全必要的。但是,我可以党性和人格担保,东新这个人绝不会有任何问题!看来这事儿您还不清楚,所以我只好求您来了。


这个嘛,我真的不清楚。你知道,对于调查组的具体工作,我从来不干涉……全世昌沉吟着,既然没问题,你找我做什么,也许这会儿已经放出去了。你难道不相信组织?


这……我不是不相信,而是担心。有些事有些时候,也并不是没有问题就不出问题,所以,我希望您这位书记动用自己手中这点权力,尽快把东新放出来,我们全家都会感激不尽……瞧瞧你,说得多轻巧,你以为人家调查组是闹着玩的?你以为我这个破书记是一尊神,全知全能,为所欲为,想抓谁抓谁,想放谁放谁?全世昌说罢,呼地站起来,在地上走来走去,一副金丝眼镜戴上又摘下:当然,你们的心情我是理解的,特别是韩爱国书记,是我最敬重的老领导,又是对古城建市做出重大贡献之人,我可以向调查组转达这样的意见。但是,也希望你们一定要相信组织、相信党,总的原则的,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看魏刚终于发了火,似乎很好玩的,全世昌反而嘿嘿地笑起来:


好好好,骂得好骂得好。你我之间,我早说过,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骂什么就骂什么,我不计较。不过,你说齐秦是坏人,这就让我奇怪了,我可听说,当年你们俩是最要好的朋友,你不是还帮过他许多忙吗?


这话真说到魏刚心里了,他只觉得心头一阵刺痛:那是我识人不准,我瞎了眼!


那不就得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允许你识人不准,就不允许我识人不准?但是我可听说了,自从任命了个齐秦,你们这伙人似乎就翻了天,上蹿下跳,到处造谣,到处说我的坏话,甚至说我收了齐秦二十万,这不是诽谤是什么?而且有人讲,你们还准备到省里告我,也告齐秦,似乎惟恐天下不乱,这是一种什么行为,对我的伤害还不够大吗?就说韩东新吧,当年我不是听了你的话,才从孚美公司把他挖出来,重用为经委主任的?所以,落到这一步,他完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的。


全世昌,话说到这份儿上,我也就不说了,咱们走着瞧!魏刚已气坏了,转身就走。


全世昌依旧微笑着,一直把他送到院门外面:当然,气话归气话,这个忙我肯定还是要帮的,请转告韩爱国书记,请他放心,只要我全世昌有办法,一定会尽力而为……那我提前谢谢您了!


不要激动嘛,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容易激动,今儿这是老毛病又犯啦?来来来,咱俩再拉拉手?


谢谢,请您留步。


魏刚这次可是真火了,却只好停下来,和全世昌用力握一下手。在内心深处,他却对自己这个动作厌恶极了,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了。全世昌早已回去了,他还身子软软地靠在院墙上,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地痉挛,好半天缓不过劲儿来。也许自己真的病了,什么时候才能躺下来舒坦地休息一下呢?


一辆出租车驶过来,车灯刺得他两眼生疼。一个婷婷袅袅的姑娘下了车,穿一袭黑色连衣裙,这不是美琪姑娘吗?他想招手,却一点力气也没有,眼瞅着出租车驶走了,那个俏丽的身影也倏忽不见了……他的心更加剧烈地疼起来。


天晚了,里仁巷幽深寂静,行人寥寥,路两旁树影幢幢,不远处的大鼓楼上不时传来雁叫声声,却难得见一辆出租车。魏刚喘着气,干脆靠着一棵柳树坐下来。


自从韩东新出了这件事,魏刚一直在反思,对于全世昌的愤恨也在一点点地滋长。现在,韩东新已经出来,他觉得自己也的确到了反击的时候了,为了形成广泛的同盟,他首先找到了赵广陵。


这些日子,赵广陵好像从古城消失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赵广陵也只打来几个电话,询问了一些情况,就再也没有下文了。当魏刚终于敲开他家门的时候,才发现他好像病了一场,衣服不整,头发散乱,胡子也好几天没刮了。魏刚吃了一惊:


你怎么啦?


不怎么,还是老样子。


在全省新一届人代会召开之际,他印发了致全省干部的一封公开信,不仅在会场门口广泛散发,还邮寄到了每一个省人民代表手中。


为了安抚魏刚,全世昌几次约他谈话,他坚决不谈,那最后一次谈话已经让他伤透了心。全世昌也曾多次放风,只要他停止这些“闹事活动”,就给他安排新的工作,比方说当财委主任什么的。但魏刚根本不予理睬,气得韩东萍也不理他了。


真想不到,一个堂堂大知识分子,竟然不重知识、不用人才,这真是一种悲剧。像他这样下去,古城永远没有希望……


哼,他算什么知识分子,不过一个还有那么点知识的人罢了!不过,要具体c作起来,我却是爱莫能助,只能再一次伤害老兄。老实说,我现在对于政治反感,特别是对于这种争争斗斗的行为,有一种生理上的厌恶。


赵广陵倒是很和气,甚至比平素更谦和一些,客客气气把他让进客厅,又忙着沏茶、找烟,弄得魏刚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你呀你,这些日子,电话也不接,人也不见面,在悄悄做什么呢?


赵广陵终于忙消停了,坐下说:我到南方走了一趟,刚回来。


到南方干什么,考察吗?


也算是吧……赵广陵似乎有难言之隐,欲言又止地笑笑,才转口道:听说东新出来了,他那事儿有结论了吗,身体还好吧?


身体倒是挺棒,只是这结论恐怕一时下不来,搁起来了。


赵广陵噢了一声,只好说:搁起来也好。中国的事情,有许多就是这样,拖一拖,搁一搁,风头过了,各方面的关系也摆平了,这事情也就慢慢被人遗忘了。


对于这件事,你怎么看?


魏刚看他说得平平淡淡、不痛不痒,就不由得有点来气。


官场这事情,真的说不清楚。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总而言之,也许像我这样的人,选择从政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我想还是及早改弦易辙的好……老弟,你怎么能这样颓唐起来?听他这么一说,魏刚真的傻眼了,立刻打断他的话说:千万不要这样想,而且这也不符合我们的传统文化。出世之道可以养心,入世才能处事,这二者并不矛盾嘛。


赵广陵淡然一笑:


我不和你争论,也知道说服不了你,你的人生追求和我不一样,性格、境况也不一样。人人都有致命的弱点,这就像古希腊英雄阿喀琉斯的脚后跟一样,我的致命弱点就是软弱,心不狠,如果真是一个做学问的人,为什么不安安心心做点儿学问呢?我这次去南方,就是专门去应聘的,有一家新建的大学聘请我去讲课,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真的离开古城了。


不不,这种选择我绝不同意。魏刚依旧固执地说:老弟,你还不到四十岁,怎么就有了退坡的想法?应该说,你遭受的挫折并不算大嘛,也可以说根本就不算挫折,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而已。就凭你这个年龄、这个位置,在咱们市依然是前程远大的政治明星嘛。要走政治这条路,摔打几次完全是正常的,有人走得快一些,有人走得慢一些,走快了可能就要停一停,走慢了可能就要赶一赶,总算账差不了多少的。


老兄,你这是在安慰我,开导我,其实你误会了。快一点,慢一点,挫折不挫折,都无所谓。况且你也说了,我现在并没遭到挫折嘛。所以,我只是觉得,也许我应该尝试一下另一种选择,也许这种选择更适合我……你知道,当年我之所以来古城、进机关,并不是一种理性的选择,而且在这种选择中,还伤害了许多的朋友,特别是你老兄。一种感情的冲动。后来之所以没有走,也是一种被动的选择。现在都这把年纪了,还是来一次理智的决断吧。


伤害我……没有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吧,反正我现在也不想解释了……赵广陵说着叹口气。


说一千道一万,我还是不能理解,云迪同意你这样做?


她呀,同不同意都无所谓,我不会受她左右的。


这……


魏刚真想不到他会如此坚决,只好不做声了。


你找我有事吗?


没有。


怎么可能?


有事又怎么样,你现在这样,还让我怎么说呢。本来嘛,我是来找你商量大事的。对于全世昌这个人,我已经彻底绝望了。正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我们也不要他死,但必须让他离开古城。


不等他再说下去,一阵钥匙转动的声音,云迪领着孩子和小保姆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个老头子,魏刚好半天才看清是云跃进。云迪一见魏刚,就大声嚷嚷起来:


魏大哥,你可来得正好。这两天,我们俩已经吵翻天了,再吵下去,这日子就没法过了。你劝劝他,好端端的秘书长不当,却要跑到南方去打工,这不是发疯是什么?你以为南方那钱就那么好挣?年薪十万,年薪二十万也不行!还是乖乖地当你的官吧,错过今年的机会,还有明年嘛,我就不信你将来赶不上齐秦。现在只要一当官,还怕缺你那十万二十万?


云迪怎么变得如此婆婆妈妈又疯疯癫癫,叨叨起来没个完,魏刚却一句也听不下去,正不知该说什么好,又干又瘦的云跃进忽然神经紧张地盯着他问:


你来干什么?


不干什么。


没事以后少来找我们广陵,有事到办公室说。


嗨,你这是什么意思?


魏刚吃惊地瞪大了眼。


没什么意思……


老头子似乎还要说什么,看到云迪和赵广陵都不满地直瞪他,只好y沉着脸进了里屋。赵广陵和云迪都显出很不好意思的样子,想解释又不知怎么解释,魏刚已沮丧地和他们俩打声招呼,匆匆跑下楼来,等走到院子里,夫妻俩那一阵高似一阵的吵闹声才追了出来。


既然赵广陵已变成这样,魏刚只好自己独立前行了。这一次,他可是真铁了心,不把全世昌、齐秦这一杆子腐败分子弄下去,他就觉得愧对古城的父老乡亲,也愧对自己这一生,这几乎成了他活着的全部意义和不可逃避的使命。在他的印象里,他们已经形成了一个网络,一个体系,作为一个个体,要和如此巨大的一个对手斗智斗勇,那的确是要付出牺牲的。洗煤厂关闭了,他也不准备再干别的事情,家里的事儿全交给老婆韩东萍她们去打理,他的两只眼睛总是死死盯着古城政坛的一举一动。好在有这些年的积蓄,他的家里绝没有什么后顾之忧。许多时候,他不由得会想到白老头儿,那个始终不屈不挠踽踽在市委大院的形象,竟给了他一种无法言说的慰藉。在最紧急的日子里,他连走路都尽可能小心翼翼,不时回头看一看,生怕有什么居心不良的开个小车一头撞上来,那可就有话无处说了……


最令魏刚苦恼的是,与当年的单龙泉比起来,全世昌在古城的口碑一直很好,既没有违反规划那样的明显把柄,也不存在超职数、超编制那样的强烈反响。对于他的执拗,连老丈人韩爱国也反感起来,认为他太偏激了。他想从美琪那儿寻找突破口,寻找了多次,才知道美琪早已离开古城,到偌大的省城发展去了。后来在一家晚报上见到了美琪的大照片,他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这姑娘居然变成了全省出名的“形象大使”……望着照片上那个模糊不清的女人,他只好豁出去了。


他写了一封又一封告状信,有的署名,有的不署名,有的联名,有的只他一个,不断地投递到上级各个执法执纪机关。


在上级领导来古城视察的时候,他几次不顾阻拦,强行求见领导,指名道姓地要告全世昌。


当第二年春天来临的时候,魏刚的连续上访终于引起了新一届省委领导的高度重视,主要领导亲自批示,并迅速组成一个联合办案组,秘密进驻古城调查取证。这一行动,却很快让调查对象全世昌知道了。全世昌在古城已当了两年多一把手,亲手培养的干部也不少,他们立刻采取行动,把各种漏d修补得天衣无缝,使调查工作一下子陷入了困境。后来,调查组和全世昌见了面,大家高高兴兴吃了饭,一番寒暄之后,调查组组长当众宣布调查工作结束,并向古城市委和全世昌书记的理解支持表示感谢,连夜就把队伍拉回了省城。


魏刚真的绝望了,独自在家里喝了一瓶烈酒,一连睡了三天。


13


第四天清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把他惊醒了。他揉一揉惺忪睡眼,朦朦胧胧记着这三天老婆一直守在他身边,三天前的事儿却几乎想不起来。电话铃声一阵紧似一阵,颇有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魏刚只好挣扎着爬起来,真不知道又是什么倒霉消息。


姐夫,告诉你个惊人消息。


你是谁?


姐夫,我是东新,你怎么还没醒来?


我醒了,但是,这年月,醒了和睡着有什么区别?


你呀,快注意听着,石破天惊。昨天夜里,全世昌被抄家了,还抄了他一个情妇的家……什么什么!你说清楚点,这是真的吗?


魏刚就觉得全身一激,光着身子咚地跳下地来,拿电话的手直抖,耳朵里嗡嗡地响成一片,全身的酒气却一下子全消了。


绝对可靠消息,是省纪委打来的电话,上次我在里面认的朋友。这家伙这下可栽了,据说抄出一大堆东西来,不明财产起码在一百万以上。真想不到啊,来咱们古城才两年,这家伙居然那么心黑。可笑他当时还懵然不知,躺在情人床上,谁知道他的手机被监控了,逮个正着。


这会儿他在哪里?


谁知道,这可是高度机密。


原来这样。好、好……


魏刚说着,就觉得全身一阵瘫软,一p股坐在地上。


韩东新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急得在电话里喂喂直叫。


在魏刚的意识里,那是在爬一座永远也爬不上去的高山,那是在穿越塔克拉玛干那样的大沙漠,双腿已不是自己的了,身体也不知哪里去了。只有在飘飘忽忽的意识里机械地迈动着沉重的步履,走啊走,这种强烈的念头一直回响在脑际,使他永远也无法停歇……突然间,眼前一片耀眼的白光,他知道自己已离开地面,轻盈地向那片旋转而弥漫的白光走去,心里有一种特别恬静特别舒畅的感觉。记得前不久看过一篇关于濒死研究的书,讲的就是这种感觉。那白光一直引导着他,上升又上升,一直升到高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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