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不定是她一生当中最像贵妇人的生活。
但那一天,地震几乎震垮公寓的那一天,整个岛屿回响着绝美而哀伤的讣歌。
上邪匆匆回到家里,抓着她,深深吸了口气,翡翠,你该醒醒了。
什么?她吓到了。
其实,你早就死了。上邪下定决心,你死了。不要再留在这里,早该投胎去了!别再留在这里……
他痛苦了很久很久,终于下了决定。
翡翠是人类,可以转生的。只要她意识到自己的死亡,就可以进入轮回,拥有新的人生。
就算忘了他。
这个世界最危急存亡的一刻,当然他可以离开,他也不是不知道佛土的道路。但翡翠在这里,转生之后失去过去所有记忆,但她依旧在人间。他的继子在这里,他的孙子也在这里。
如果舒祈那六亲无靠的人都愿意自沉根柢……他可是比舒祈更有力的祭品。为了翡翠,他不能置身事外,为了翡翠,他要去。
碰的一声,翡翠一飞冲天,撞到天花板由在上面动弹不得。上邪抬头瞠目,翡翠?
她尴尬的想把自己弄下来,却徒劳无功,……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难怪她总觉得不太对劲,所以她时序这么混乱,不是因为她生病了,而是因为她死了,刚成鬼不太习惯。
就像现在不习惯地心引力对她没作用,贴在天花板而已。
后来还是上邪把她抓下来,她还头重脚清的抓着上邪才能稳住。……你懂不懂?懂不懂啊?怎么还是这么呆……你死了啊!快去投胎吧!
才不要。她颤巍巍的踏着地板,一步一飘,我不要离开你。
但我要离开你。上邪的语气很绝望。
那我就等你回来。翡翠很坚决,你说过,只要我在,你什么地方都不会去不想去。我等你回来。
你、一、定、要、回、来。她点着上邪的胸膛,因为我会一直等。你总不希望成为什么鬼故事的主角吧?你想避免这种尴尬,就乖乖给我回家来。
点得太用力,她失去平衡,又往后面飘,直到撞到墙壁。一家伙撞散了形,挣扎了一会儿才聚合。
上邪真的是又想哭又想笑。我为什么会爱这种笨女人?为什么爱她爱得要死?从生前到死后,一点一滴都没有磨损。
好,我会回来。他在翡翠的手腕上缠了根银白的长发,让她聚形更容易些。
翡翠用一种鬼魂才有的耐x等待。虽然有时候她会想摔杯子和尖叫,但杯子她总是拿不太到。
她简直是愤怒的在家跌跌撞撞(所以地震也没什么感觉,随时天旋地转),等满了一个月,她捂着脸哭。
(其实鬼魂不太会流真实的眼泪,不过她不知道,所以……地板湿了一大块)
骗子!上邪大骗子!我恨你!男人都是禽兽不如大坏蛋~
喂,我不是男人。伤痕累累,微微驼背的上邪站在她面前,我是男子汉,男子汉不撒谎的。
翡翠想欢呼的冲进他的怀里,却又飞上天花板,涨红了脸也下不来。
……你当鬼真的很没天分(唉)!
上邪回来,却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神力。他不肯细谈,觉得这种事情不该是冷血的妖魔做的。但他却在根柢与无大战,让舒祈和居民的降临顺利些,并且更加稳住根基。
他很自豪。有了他的加持,就算是末r再临,一切都毁灭了,这个小岛依然存在。
(是说剩下一个孤岛有什么意义?!)
在他力尽几乎不能离开时,是舒祈和她的居民将他缓缓的传出根柢。
埋着我可能比埋你好。脱力的上邪说。
未来的世界需要人看顾。而你,有人等你回家。舒祈淡淡的说,将他传出去。而她,则蜷缩着身体,保护着灿月的主机。
指示灯明灭,灿月世界运行不坠。
留着我也不能看顾什么。他几乎失去所有的神威。上邪变成一个平凡的妖怪,有个变成鬼的笨老婆,在废墟中重建幻影咖啡厅。
大劫余生的熟客再来幻影咖啡厅,往往会热泪盈眶。
这么感动?上邪冷冷的说。
……上邪,你的咖啡令妖怪穿孔。
他顿上一大罐胃药当作回答。
熟客很快就习惯飘来飘去的翡翠,偶尔还会帮她从狭小的细缝或电风扇上搭救出来。他们关店回家的光景很好笑,上邪得系根头发在翡翠的腰上,翡翠会紧紧的抱住上邪的脖子。
有时候一疏神,她会突然往上飘,远远看,像是上邪在放风筝。
……下来啊!上邪真的气翻了。
……就下不去嘛!
从没见过这么没天分的鬼。喂,你真的是鬼魂吗?!专业点好吗?
拉我下去啦!
等很久以后,翡翠才猛然记起。我的坟墓在哪?
上邪尴尬的转头,……没那种东西。
什么?她大惊,为什么我没有坟墓?
……葬了我的五脏庙。
她瞪着上邪,扑过去开始撕打,你把我尸体吃掉了?!你这混帐!你怎么这样……难怪我这样少了什么似的,你是缺乏什么蛋白酶?混球……
你生前死后都少根筋,哪尸体吃不吃倒没关系。大半的拳头都透体而过……我该说什么?当鬼当到这样低能,也很不简单。
听说被吃掉的人就不会离开!我当时伤心过了头……他住了口,转过头。我不会再吃任何人了。
翠的拳头停在空中,她一脸坏笑的接近上邪,上邪,我死掉你很难过对不对?你爱我爱得要死对不对?吃我的尸体应该是边哭边吃吧?
我、我哪有……他不太自然的挪远些,别扯了,我去洗衣服。
你有没有哭很久?
少啰嗦啦!
翡翠飘到他面前,促狭的看着他,我很爱你呢,上邪。
她半透明的脸庞靠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一阵调皮的风吹过,她身不由已的被刮上天花板,又贴在上面动弹不得。
上邪真的忍不住了,轰然大笑。
笑什么笑?快拉我下去!
番外篇 银魄花鬼
五代十国,江南夏初,看遍了战乱的龙珏,来到这蕞尔小国,一开始,就让壮阔丰美的桃花林给震撼住了。
一望无际的桃花灼灼,在开始凋谢的季节,怒放着。飘着微微酸甜的浓郁香味,翠味翻飞,落英缤纷。他伸出手掌,一片娇弱的残瓣,静静的飘在他的掌心,沁着天未明时的露水。
几声高昂的鸟鸣,萧飒的落叶声,更衬出桃林深处的寂静。
“龙公子?”即使是庸俗的宫女,让桃花压枝下,半遮面容,亦有楚楚之貌,“请往这来。”
遂蜿蜒前进到桃园深处的小巧宫阁之中,他也看见了自己的目标。令人惊异的,不小的女孩儿。一头银白的长发,盘踞在草地之上,她摸索着,找到原本抱着的偶人儿,满足的笑了。
抬头正确的看着他,龙珏望进女孩琉璃般淡红的瞳孔,他相信,她是看不见什么的。这就是,名动天下的预言家?一个绝活不到成年的小孩子?怀璧其罪……
他深深怀疑,何必千里迢迢来杀这样的一个小孩子呢?这种事随便哪个人类都能做得比他好。“我用不着杀她,她根本没办法活着过完今年的冬至。”
“所以提早一点结束她的生命,对她是一种慈悲。”龙珏按住心里的不快,不想回头看身后的主人。有时他会怀疑到底他像人类多一点,还是他的主人?
为了种族的延续,必须侍奉夏家的子孙,这是从远到人类、天人与妖魔尚未分明的年代,应龙一族的宿命,但是这种宿命……却让龙珏越来越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
包括必须结束一个明明时r无多的小孩的生命。
“给你一个月,务必要办好。”没有回头的龙珏令夏环的脸sy沉了一下。身为一个魔物……居然用这样的态度面对主人。好几次他都想g脆毁了这个下贱的妖怪,要不是看在他的本领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他会很高兴的把龙珏支解成好几块。
龙r汤极其美味。
等简直会刺穿人的压迫感消失后,他知道夏环离去了。一个月?谁能忍耐这种内心的j战一个月呢?他走近那个小女孩,看进她琉璃红的瞳孔,悲悯的。
我不杀她……会有其他的人来争先恐后。不如……现在让她毫无痛苦的离去。他将手慢慢的放上她的天灵盖……
“嘶”的一声轻响,一小捆晶亮像蛛丝的银线,缠紧了他的手腕,阻住了他。花,衣袂飘摇。他看着缓缓从树梢飞落的女子,举起长长的衣袖,漂浮在半空中,美丽的,桃花林中的魂魄。
就像那小女孩突然长大一般,同样有着银s柔细的长发,同样有着粉玫瑰白的面容。甚至红s的瞳孔……这精魂,离地两尺飘动着,用着衣袖半掩着口,酒红s的眼睛,令人诧异的,平静的望定他,地是葡萄酒的颜s。那是一种令人沉醉的颜s。
缠在他挺胸的银发,像有生命的一样,松开他的手。她抱起那个小女孩,那女孩亲昵的偎在她的颈项,现货长精致的脸,映着桃花粉飞的落英中。
她微笑,轻扬其袖,慢慢消失在龙珏的面前。这,才是要我动手的原因吧。他呼吸着桃花特有的酸甜香味,咀嚼着刚才的相遇。
捏着口诀,用“唵”这个古老的咒语,唤出当地的土地神。
土地神恭敬的离去甚久,压在龙珏心头的沉沉,却不曾或离。
天不管,地不忙乱……桃源深处的无辜精魄。
就像他的目标一样的无辜。
次晨,再见到她们俩时,先察觉他的,竟是那小小的公主,微微的笑着,拉着花鬼的衣裳。
她遂将火红酒s的眼眸凝望着龙珏,也因此龙珏心悸如醉酒。
“又获得了几时呢?郡主娘娘?您逝去几百年,这孩子的岁寿只剩一瞬间。”
“就算一瞬间的命运吧,谁又有权力拿走她残存下去的生命?”花鬼将公主收进怀里,扬起袖子半遮着泛起红晕的脸颊,那红晕也烧着龙珏的心。
天不管,地不收……无辜的郡主娘娘……十二岁就被绑赴桃花下,支解祈雨的郡主娘娘……
分不出是怜惜还是愤怒,龙珏全身发热起来。
“你知道是谁要我杀了那孩子?”他指着小小的,乖顺的蜷在花鬼怀里朱上女孩子,“是她的父亲哪,为了她从来不曾失误的预言……”
默然。在新春欢欣的帝王家宴,出生以来没有名字,只被称为公主的银发小孩,指着自己的父亲说,“父王。您将破开肚肠,哀号数r方死。请您养信修睦,避免杀身之祸……”
这才替银发的小公主引来杀身之祸。
“杀了预言者……就可以躲开了正确的预言……是吗?”花鬼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和煦的春风渐渐萧杀,也的面孔渐渐雪白,渐渐哀绝,怀着小公主,倒退的隐没入桃林的缤纷。
龙珏追随而上,却让银丝般的长发,天罗地网的迷住去路。
让我……解除她的痛苦吧……那可怜的小公主。郡主,你看不出来吗?小公主的每一口呼吸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一种无法呼吸的折磨。若非你度气续命,她怎可能活到现在……
龙珏停下了脚步,微寒的丝雨侵入他的衣襟。
几次抢攻,都让花鬼挡了去。
郡主无意与他为敌,j手只求力保公主,没有意思见血。遇到这样无求的对手,即使卖再大的破绽,郡主也只当作不见。
龙珏也明白,真要小公主的x命,甚至连郡主的千年道行,都不是困难的事情,但是……
她那酒红的眼眸,银发飘扬的长发,就是让他没法子下手。
你有折下开满桃花的花枝,又怎忍心将嫩蕊弃置于地,践踏折辱之?
“让她去吧,她原本无法成年……这样子零零碎碎拖着痛苦,你怎忍得?”
怀着痛苦的小公主,用千年来道行顺气,哀戚的郡主,连头也不回:“蜉蝣朝生暮死,谁又有权因此绝灭全天下的蜉蝣?”
良久,温天纷飞着雪李粉桃的花瓣,风渐渐的凄冷,像是划过郡主脸上,芳香的泪一般。
“天庭……接过你回去吧?郡主……你的罪已经被赦免了,难道为了这个小公主,你舍去了升天的机会吗?”
这才回过有着泪痕的,粉玫瑰白的面孔,两张相似颜s的脸,相偎着。
“我的罪……是什么呢?”
龙珏心底,微微的抽痛着。
“因为……我不知道,杀我的父王,我是该叫父亲……还是祖父。我不知道……生下我的母亲……应该叫她妈妈,还是叫她姐姐……”脸上微微出现愁容,在粉飞的落英下,银发的郡主在哭泣,“这就是我的罪?那么……地狱不收我,却因为我本身没有罪愆……”
龙珏不语。微微的啜泣声,在寂静的桃芳深处回响着。
千百年来,天不管,地不收。
一缕无辜的冤魂,只能在这桃林里,忍受霜欺雪侵,暑气蒸胜,如许多年。
吸收桃花的一点香气精华,用着没来得及认识罪恶的心灵,渐渐修炼成花鬼。在这王宫附近的桃林里,配享一点点小小的香火。
千百年来,天不管,地不收。
没有伙伴的孤独……龙珏看着她宠爱的小小公主,心里不禁恻然。
这样的哭泣下去,她娇弱的身子,怎承受的起?他伸手,受惊的郡主将袖一扬,就要飞离,却让龙珏快一步捉紧了她的袖子。
她将脸一偏,用袖子和长发矇住了自己的脸。
“让我看看你的脸。”不要再半蒙着。
花香,随着羞赧和脸上的泛红,渐渐浓郁,醉人。
那怯怯的,柔弱面薄的郡主,第一次抬头,盈盈泪光的看着他,龙珏被这泪光迷惑,轻轻的吻了她芳香的脸颊,受惊的她,飞快的隐入桃林,桃叶枝芽掩蔽着她的去处。
唇上的芬芳未去,龙珏轻轻抚着自己唇上残留的柔软,失神。
浅绿深碧的重叠桃林中。
再见到花鬼郡主,龙珏宁挨她的攻击,也紧紧的抓住她的水袖,不肯让她轻易的逃去。
再也不愿。
看着他嘴角沁着碧绿的血,郡主感到慌张。不,她无心伤害任何生灵。尤其是他。
“对不起……”雪白的手指想抚看龙珏的伤口,迟疑着不敢碰,他却捉住那冰冷雪白的手,郡主赶紧别开脸。
“为什么对不起?为什么总是蒙着脸?”
“我……我……”贵族家的教养,即使在死去千年之遥,仍然深重的禁锢着她。从来不曾真正的看过任何男子,除了……杀死她的父亲。
那也是在被杀的那一刻,她看见。
飞舞的桃瓣碎李,渐渐失去颜s……看出去只见一片朦胧……泪水的朦胧。
她的父亲……也是她母亲的父亲……钢冷着脸,看着即将死去的她,手里持着剑。那一刻,她明白,父亲的心里是喜悦的。
她的存在……不停的提醒她的父亲……曾经对自己的女儿做过什么样的兽行。只要她死了,这些兽行当然就消失了。
就像小公主死了,预言就会不实现一样。
“因为我们外貌不同常人……所以……生下来就不曾有名字……”她真正的看着龙珏,“龙王……为什么……我们不能够存在下去?”泪水蜿蜒在粉白的脸上,发出阵阵的香气。
为什么?是呀,为什么?如果必须无谓的杀生,才能够延续下去的种族,有什么延续下去的意义?
为了夏家的贪婪,我们,在当他们无聊的杀人工具。
他对郡主点头,拥紧她娇弱的身体。从来不曾,从来不曾爱恋过任何的生灵,甚至为了延续种族,和夏家的女儿成亲,他也痛恨那种亲昵,连自己的族民都碰他不得。
但是现在……现在他却这般的希望,能够拥紧怀里的银魄花鬼。
渐渐渐渐……郡主却在他怀里消逝……化成馥郁的分子,侵入他的身体,龙珏闭上眼睛……感觉到每一个细胞都被融入,融化,融合。
被芳香的雾然郡主,透明的吻着,缓缓的入侵他。在每一个细胞和每一滴血y中,芳香的入侵。在皮肤上起着欣然的战慄。
啊……两个生灵无声的叹息……沿着神经主g窜烧着快感,由不知人事的花鬼郡主,无邪的侵占。
比紧拥更紧拥,比c入更深入……每一缕呼吸,每一个心跳,都让彼此神魂俱失。
郡主……恍若昏迷般,精魄消散在碎裂,直到天际之远……
等醒过来时,郡主烧红着脸,驯服的伏在他的胸口。
“看我。”龙珏托起郡主的脸。
再美的精灵鬼魄他都见过,但是,他独独把心遗失在她的身上。
总是泪眼朦胧的眼睛,葡萄酒s的瞳孔。
芳香,这样包围着他们。
“我给你名字,芳菲,好吗?”
芳菲……轻轻的念着这个名字。郡主微笑,凄迷的。满园桃李纷纷,秋霜即将降临。
“芳菲凋谢花事尽……指景为姓,我就姓谢吧。”
龙珏心头微微一震。
互相携着手,良久。
芳菲终究要谢尽,但是萦绕在心头的喜悦和悲戚,却会轮回不止。
即使过了数千年之久,总是不会忘记那个黄昏,芳菲脸上身上,拂不尽的凋零落花,和微带愁容的笑颜。
夏去也,太匆匆。
行走在空无一人,唯有小公主居住的社会宫阙,断了她的饮食水源,断了药饵和照顾,居然仍然活着无可更改的预言师,这将是,躲在王宫发着抖的国王,害怕到了极点的梦魇吧?
看见公主,坐在芳菲留下来的结界,看不见的她,正摸索着穿着一整盘珍珠。
这样消遣时光?龙珏微笑。
放下那盘珍珠,公主缓缓的倒在地上,开始哮喘起来。
一个箭步,正准备破坏结界时,公主将手伸向他。
信赖的伏在他的怀里,龙珏度气给公主,让她能呼吸下去。
“我是来杀你的。”龙珏喃喃着。
“你不会杀我,我知道。”小小的,精致的脸庞,用看不见的眼睛看着他,薄冰似的红s眼眸。
让她看得不太自在,“芳菲呢?”
“有女人生产,郡主去帮忙了。”
龙珏啼笑皆非,“还没成过亲的大姑娘,能帮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