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心中原本就郁闷,听到了秦大江的说法,很不服气,道:“秦书记,我先和你喝三杯,敢不敢喝。”
其实秦大江也是强弩之末了,望着满满的三杯酒,犹豫了片刻,道:“朱姚芬是妇女主任,在独石村工作很多年了,是老前辈,你先和他喝。”
侯卫东酒劲上涌,犟头犟脑地道:“这三杯酒喝了,我再和朱姚芬喝。”他举起酒杯,说了一句:“不喝是虫。”仰头就喝了一杯。
秦大江脸上挂不住了,跟着也喝了一杯。
喝完三杯,侯卫东只觉肚中一片翻江倒海,就如火山爆发一样。一股火流就朝嘴里冲了过来,他连忙用手捂住嘴,将污物堵在了嘴里,抬脚往外跑。
秦大江更惨,他根本来不及跑,污物如瀑布一般,直接喷到了桌子上。
醒来之时,已是满天星斗。
侯卫东昏头昏脑地坐在床上,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身处何处。摸着黑走到喝酒的堂屋,点着一盏昏暗的灯光,秦家堂客坐在桌前打瞌睡。
秦家堂客从梦中惊醒,看到侯卫东,道:“侯g部,你们今天喝好多,秦大江现在还没有睡醒。我给你们两人煮了一锅红苕稀饭,快来喝。”
侯卫东此时头欲炸开一般,肚子里面的东西早就吐得差不多了。端起红苕稀饭,吃着咸菜,味道十分鲜美。
此时天已晚,喝完稀饭,侯卫东就住在了秦大江家里。
第二天,侯卫东就被狗叫声惊醒了。天未大亮,水田上有薄雾中,远处是隐隐的树木,他走到水塘边,就见秦家堂客从猪圈出来。
如何称呼秦家屋里堂客,是一个问题。叫姐,可是她年龄四十多了,相貌看起来至少有五十岁。叫阿姨,秦大江又和他称兄道弟,这样叫乱了辈分。侯卫东想了想,觉得还是叫嫂子比较好。
“嫂子,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没有见到小孩。”
秦家屋里堂客道:“我有三个小孩,两个儿娃子,一个女娃,都到广东打工去了。”
侯卫东不由得想起了何红富的话,随口道:“上青林山没有公路,真是制约发展。”
秦大江红肿着眼睛走了出来,接口道:“前几年上青林乡还想着修路,现在看来更没有希望了。”
侯卫东心中一动,“我是青林工作组副组长,若是能组织起来把路修好,说不定能引起领导的重视。”就道:“秦书记,俗话说,无路不富,上青林的发展太慢了,就和20世纪80年代初没有什么区别,我看症结就在这公路上。”
“青林镇发展重点在下青林乡,修路不是何年何月的事情。”秦大江书记站在鱼塘边,随手扯了一把草,丢在水中,又道:“上青林山上资源很是丰富,一是茶叶;二是煤炭;三是石头。”
青林茶叶很有名气,煤炭也好理解,侯卫东不太理解石头是怎么回事,问道:“什么石头?”
秦书记指了指一处山坡,道:“青林山上有很多石头,硬度很高。以前我接待过地质队的,他们说这些石头可以烧石灰,也可以制造水泥,还可以用来做铺路的碎石。就是因为没有通公路,石头就成了废物。”
“既然是一座宝山,为什么不把路修通?”
“上青林乡是小乡,只有七千多人,乡政府哪里来钱修路。前年上青林乡准备提20个积累工,10个义务工,并向县政府争取一点资金,准备将上山公路修通。公路都勘测好了,正准备开工,县政府就让上青林乡和下青林乡合并了。”
侯卫东脱口而出,“既然这样,我们g脆就组织起来,把公路修通。”
秦大江摇头道:“侯大学不了解情况,修条公路涉及三个村,复杂得很。没有政府来组织,根本g不成。”
秦大江老婆正在喂猪,听起两人谈起修路之事,c嘴道:“如果有人能把公路修起来,就是我们上青林的恩人。到时我们全乡人都会念着他的好处。”
侯卫东不知修公路的艰难,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更为了弄点实绩,急切地道:“事在人为,当年红旗渠比这修公路更难。我们七千人的上青林,就不能修一条路。”
“你当真想修路?”
“是的,在何红富家里,我就有了这个想法。何红富虽然说的是歪道理,可是歪道理也是理。从这点来说,上青林群众都有这个想法。”侯卫东两眼冒光,热情洋溢地道。
秦大江对侯卫东修路虽然不抱多少希望,还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将几年来为了修路发生的事情简要地介绍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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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生牛犊不怕虎(1)
修路、修路、修路!
从秦大江家里回来,侯卫东脑海中除了修路再也容不下其他事情。三年调回沙州的承诺,如五指山一样重重地压在他的心头。他经常觉得无法挣扎,修路之事如一道闪电,将他的内心照亮,让他看到了美好的希望。
“修好一条路,自己就多了一项政绩,对以后发展肯定有好处。如果修路之事能登在《岭西r报》上,我就出名了。县领导看到以后说不定就会把我调进城,或者是提拔使用。高志远是沙州市人大主任,正厅级g部,如果他知道了我有上青林修路的事情,肯定会帮助我。” 高志远人如其名,20多岁就当上了上青林革委会主任,打倒四人帮以后,当了益杨县副县长。20世纪80年代末期,当上了沙州地委副书记,如今是沙州市人大主任。侯卫东凭着在学院学生会得来的工作经验,越想越激动,想象中出现了一条金光大道。
要修路,首先要征求工作组组长高长江的意见。侯卫东兴冲冲地走到二楼,到了高长江门口,克制住内心的激动,轻轻敲响了高长江的纱窗门。
高长江穿着短裤和大背心,站在门口,道:“侯大学,昨天喝得太多了,秦大江是个吞口。只有你和粟明才把他镇得住,嗬,嗬,你还是真是好酒量。”
侯卫东道:“高乡长,我有一个想法。”
听了侯卫东奇异的想法,高长江不停地摇着蒲扇,道:“修路是好事,也是上青林多年心愿,只是,上青林修路不是简单的事情。没有镇里领导,工作组想了多想,说了白说。”
侯卫东急切地道:“毛主席说过,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我认为上青林七千人只要齐心协力,一定能将公路修好。”
出于对年轻人的鼓励,高长江道:“真能把公路修好,你就是青林人民的功臣了。”
“只要高乡长支持,我相信我们能将公路修成功。”
“我一个退居二线的老头有什么能耐。以前上青林还没有撤乡的时候,曾经请县j通局的刘维工程师来勘测了地形,准备从独石村三社修一条上山路,全长约十六公里。这是贯穿三个村的最近路线,地势比较平缓,岩石也不多。”
侯卫东没有想到上青林乡已经有过行动,又激动起来。
“刘维搞了地勘,画了设计图,前后垫了二万元钱。结果上青林乡突然被撤掉了,这笔钱现在都还没有给刘维。每次见了他,我都觉得很不好意思。”高长江语重心长地道:“侯大学,修路之事,还得等你当了镇长再说,现在根本不可能。”
侯卫东坚持道:“修路是造福子孙后代的事情,只要宣传工作到位。我们放手发动群众,修一条致富路,群众肯定会理解、支持。”
刘阿姨也觉得这年轻人真是异想天开,道:“当时上青林乡政府花了不少钱,几次想动工,都是刚刚开头就停工,弄得社员们很有怨言。现在乡政府垮了,更没有机会修路了。”
侯卫东不肯轻易放弃,道:“既然要修,肯定就要修到底。”
两人又说了一阵,高长江见侯卫东态度很坚定,道:“我身体不好,并乡之时就已经退居二线了,镇里让我当工作组组长,实际上守着工作组这个烂摊子。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即使要修公路,也要由老弟来修,我最多帮你敲一敲边鼓。”
侯卫东对眼前的处境很是不甘,心道:“与其在上青林不死不活地憋着,不知放手一搏。三年之内,我一定要调到沙州去。”他没有推辞,道:“有高乡长在背后掌舵,我就当过河卒子,拼命往前冲,不将公路修好,我决不后退。”
初生牛犊不怕虎(2)
修路曾是高志远、高长江那一代人的梦想。他们曾经努力过,知道其中的难度,他告诫道:“侯大学,这事做起来就不能回头,半途而废,你在上青林会立不住脚,会惹人笑话。”
侯卫东拍着胸膛道:“高乡长放心,如果这件事坚持不下去,我就不在青林镇工作,卷起铺盖走人。”
高长江在心里反复斗争,还是不想惹这件麻烦事,道:“这事难度太大,让我想想。”
等到侯卫东离开,刘阿姨劝道:“你退休以后,我们搬到益杨城里去。修路不是简单的事,镇里没有组织,侯卫东就是一个学生,什么都不懂,只是心血来潮。到时修路就会成了你的事情,千万别逞强。”
高长江不满地道:“侯卫东想修路,这是值得肯定的好事,我觉得这个小伙子有志气。”
第二天一大早,侯卫东守在高长江门口,高长江还是不愿意表态。
第三天,侯卫东把秦大江请了过来。三人坐在一起合计了半天,高长江还是那句话:“修路是大事,我身体不好,不能撑头,再说镇里也没有同意。”
第四天早上,高长江刚开门,就见到站在门口的侯卫东。
高长江不等侯卫东说话,道:“侯老弟,我算服了你了。如果三个村能够统一意见,我们两人就去找赵书记和秦镇长。我们是镇里g部,这种大事还得向镇里汇报,否则就是无组织无纪律。”
高长江一直称呼侯卫东为“侯大学”,今天的称呼就变成了“侯老弟”。
有了修公路这个念头,侯卫东就觉得上青林的r子好过了许多。心中有了梦想,再看无所事事的李勇、白春城等人,觉得他们真是虚度了光y。
高长江行动很快,他把尖山村驻村g部郑发明和望r村驻村g部段胖娃叫到了办公室,要求他们马上去发会议通知。段胖娃看着外面的火辣辣的太y,不愿意到村里去:“天气这么热,开啥子会。”
高长江把眼睛一瞪,道:“叫你去就去,少啰唆。”
段胖娃见高长江生气了,笑嘻嘻地道:“好、好,明天我一早就去。”
郑发明是广播员业务员,天天都在跑外线,,一张脸又黑又皱。他接受了任务,没有多话,背着一个装满了工具的斜挎包,到村里去出通知。
看着毒辣的太y,侯卫东又涌出了一个想法,道:“既然程控电话已经到了场镇,应该延伸到村里去,j通、通讯是两条腿,只有两条腿一走走路,村里才能快速发展。”
高长江心里挂着修路的事情,没有兴趣讨论电话,道:“你先别谈电话的事情,修路不是简单的事情。三个村的g部不是一条心,我们商量一下如何作动员。”
上午十点钟,独石村、尖山村和望r村的几个头头陆续进了会议室。侯卫东不敢怠慢三个村的头头。到会议室,给三个村的书记村长不停地递烟。
高长江摇着大蒲扇走了进来。
“修路?”
“修路!”
当高长江宣传了今天会议的主题,会场安静异常,只听到电扇中呼呼地转动。
尖山村村委会主任曾宪刚是石匠出身,格外健壮。上青林山上有优质石材,造就了一批优秀的石匠。只是不通公路,让他们守着石山发不了财,听说要修路,他火气上来了,道:“拖了好几年,开了无数的会,这条路早就该修了。”
他看到会议室只有高长江和新来的大学生,不客气地道:“这么大的事情,镇里也不来一个领导,完全是p话。”
初生牛犊不怕虎(3)
高长江也不生气,摇着蒲扇,笑道:“修路不是镇里的安排,是侯老弟提出来的。今天把大家召集起来,就是征求大家意见。若是真想修路,大家议一议,形成一个初步方案,我和侯老弟再给赵书记和秦镇长汇报。”
望r村在上青林尾巴处,在东线,距离前次勘察地点最远,他们就想从另一个方向修路,也就是从西线开始修。当高长江提出修路的建议之时,望r村支书贺合全、村委会主任孙虎都不说话,不停地吸烟。
段胖娃坐在贺合全身边,他对修路的热情早就消耗殆尽,不满意地道:“高乡长不早些说,若是为了这件事情,我还真不跑这一趟。”
侯卫东原本以为高长江说出修路的建议,村支书、主任们一定会群起响应,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种冷淡的场面。他激动地站了起来,道:“1992年南巡讲话以后,改革进入了新高c。外面世界发展一r千里,而青林山和二十年前一样,还在原地踏步,为什么这样?主要原因是没有通公路。”
他提高了声音:“我讲一件具体的事,山上的住房多是石砖房,还有很多茅草房,而砖房很少,主要原因是山上没有通公路,大家还需要用马帮来搞运输。马帮驮砖的成本比汽车高得多,运费约等于砖钱,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修公路的原因。”
马帮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传说,但是由于上青林乡不通公路,运输就成了问题,在益杨大部分地方消失的马帮成了上青林乡的特s。而昂贵的马帮运费让每位村g部都有切肤之痛,大家就安静下来,听着侯卫东说话。
若是修好了公路,最先得利的就是独石村。秦大江对于侯卫东修路一事是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态度,见他昂首挺胸讲道理,道:“侯大学,大道理就别说了,我们都懂,关键是要落实。”
江上山加了一句,道:“侯大学,其他先不说,刘维的设计费怎么办?”
侯卫东还没有回答,焉头焉脑的尖山村村支书唐桂元说了一句:“修路又不是高科技,搞什么设计,把路挖出来就行。设计费是冤枉钱,我们村不会出一分钱。”
秦大江马上反对道:“上青林山上石头、煤炭都是重车,不搞科学设计,将来不知要弄翻好多车子。”
唐桂元面无表情地道:“要出钱就由独石村来出,我再说一遍,这笔设计费尖山村不管。”
“你凭什么不管,这是大家的路。”
高长江见两人争了起来,道:“我同意大江的说法,上青林是修盘山公路,是以后的主公路,山上有石头、煤炭,这些都是重车,必须要科学设计。”
曾宪刚道:“侯大学,既然修路,钱如何说法,说来让我们听听。”
高长江知道侯卫东初来乡镇,这里面的道道一时半会说不清楚,打起圆场,道:“大家慢慢讨论,中午请大家吃姚瘦子的豆花饭。”
曾宪刚早就盼着修路,道:“吃饭是小事,路怎么修,总得说些道理,否则让我们怎么支持。”
高长江只得道:“我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大家都同意修路,我和侯老弟就以工作组的名义向镇政府汇报,请求政府拨点钱。若是政府没有钱,只能是上青林七千人来集资,就和以前搞水库一样,大家出力办大事。”他随即冷着脸,道:“如果大家都不想修路,就当我和侯老弟的话没有说。今天中午喝了酒,大家永远不要在我面前提修路的事情。”
初生牛犊不怕虎(4)
望r村支书贺合全道:“修路是好事,我支持,在座的人都支持。只是修路是政府的职责,政府不出钱,要政府g球。今年我们没有收齐的农业税、提留统筹都不j了,全部拿来修路。”
侯卫东不知此事轻重,不知不觉点了头。
高长江吓了一大跳,断然地否决这个提议,道:“这是两件事,桥归桥,路归路,不要扯到一起。”
曾宪刚高声对大家道:“农业税还是要j,但是镇里的积累工和义务工我们不j了,全部拿来修路,这总没有错。”又道:“修路是为了上青林的发展,侯大学是外乡人,修路管他p事,既然他愿意修路,我们百分之一百地支持他。”
秦大江态度最积极,道:“我坚决支持修路,镇里不修,我们自己出钱出力也要把路修好。”他看到唐桂元、贺合全等人不太支持,骂骂咧咧地道:“你们几个肯定是想捡落地桃子,你们不出人出力,等路修好以后老子就竖个横杆,收你们几个狗r的过路费。”
在吵吵闹闹中,各村总算是初步同意修路。中午在姚瘦子的小馆子吃豆花饭。侯卫东原本想下午就到镇里面汇报,谁知一不小心,被几个支书、主任灌了酒,醒来已是满天星星。
第二天,侯卫东一早就守在高长江门口,见高长江起床,赔着笑脸道:“高乡长,昨天喝醉了。下午没有起来,我们今天下山汇报修路的事情。”
高长江坐在门口摇着蒲扇,道:“9月5r镇里发工资了,我们9月5r下山,汇报了工作,又领了工资,免得跑两次。”他拍了拍腿,道:“年纪大了,爬坡恼火得很,年龄真是不饶人。”
侯卫东心急火燎地道:“9月5r,那还要隔十几天。高乡长,这种事情拖不得,久拖必变,我们还是今天下山。”
“侯老弟,好事不在忙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再说,镇里面在人代会上没有安排修路,多半他们不同意。”
“修路是件大好事,既然村里都愿意修,镇里没有理由不同意,我们下山向领导汇报。”侯卫东对镇里事并不清楚,他认为修路是好事,镇里应该能同意,因此坚持着要马上下山。
高长江无奈地道:“我先给赵书记打个电话,侯老弟还真能缠人。”
高长江到楼下打电话之时,侯卫东问了一句以后让高长江嘲笑很久的话:“高乡长,镇里书记和镇长都是一把手,到底哪个的官要大一些?”高长江万万没有想到侯卫东会问出这等幼稚问题,挠着头,道:“政府是在党的领导之下,你说哪个大。”
高长江到杨新春的邮政代办点给赵永胜书记打了一个电话,回来道:“赵书记在办公室,让我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