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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部分(2 / 2)

受。这乐器有时发出一种强大的力量,把整个房子都震动起来,玻璃沙沙地响。房檐上滴下


檐溜,我的眼里也掉下了眼泪。


更夫悄然地走到我的身边,把我从阶沿上推下,问道:


“呆在这儿干吗?”


“听音乐呀,”我说道。


“管不得那么多,快滚开……”


我赶忙绕着这段街跑了一个圈儿,又走回原地方的窗子底下,可是奏乐已经停止了,从


气窗传出来一阵阵的欢笑声。这声音和悲哀的乐声相差太远了,使我以为刚才是在做梦。


差不多每星期六晚上我都走到那座房子跟前去,可是只有一次,在春天,才第二次听到


大提琴的声音。那一次,几乎一直奏到半夜,我回去时挨了一顿揍。


披着冬夜的星星,在冷静的街头散步,使我增长了不少的见识。我特别挑选了离中心区


比较远的市梢,中心区街上灯光多,我怕碰到主人的相识,被主人发觉我没有去做夜弥撒,


却在街头游荡。最碍事的是醉鬼、警察和妓女们。但在市梢头,只要下层屋子的窗户没有冻


得很厉害,并且窗内没有放下窗帘,就可以往里边张望。


这些窗户,在我的眼前呈现着五光十色的景象。我瞅见有些人在做祷告,有些人在接


吻,有些人在打架,有些人在打牌,也有些人在不安地、悄然无声地交谈着。无声的,鱼一


样的生活,象西洋镜一般展现在我的面前。


我瞅见一个地下室的桌子边,有两个女人,一个很年轻,一个比较大一点。在她们对


面,坐着一个长头发的中学生,一边挥动着一只手,一边朗诵着一本书给她们听。年轻的那


个,严厉地蹙着眉头,靠在椅子背上听着,那个大一点的、瘦瘦的、头发蓬松的女人,突然


两手掩住脸,抽搐着肩头。中学生把书扔开了。不一会儿,年轻的那个站起身来跑出去了,


他就跪在头发蓬松的那个女人的面前,开始吻她的双手。


再张望另外一个窗户,瞧见一个蓄着大胡子的高个子男人,把一个穿红色短衫的女人放


在膝上,象哄孩子似地把她摇着。他瞪着眼,张着大嘴,样子大概是在唱着什么。那女的笑


得浑身抖动,背向后仰,两脚乱蹬。然后,他又把女的身子弄正,重新再唱,女的又狂笑


了。我瞧了他们好半天,直到明白他们是准备这样玩一个通夜时,我才走了。


这种景象,有不少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我时常因为望出了神,回家迟了,引起了主人


们的怀疑,他们便向我盘问:“你去了哪个教堂?是哪位神父司会的?”


全城的神父他们都认识,而且什么时候该念什么经,也都知道,我撒谎是容易被他们抓


住的。


婆媳俩所礼拜的上帝,就是我外祖父的那位脾气很大的上帝,这位上帝,要人们在他的


跟前心怀恐惧。她们的嘴上,老挂着这位上帝的名字,甚至在吵嘴的时候,也彼此吓唬:


“瞧着吧,上帝会报应的,他会叫你成罗锅儿,下贱东西……”


大斋节第一周的星期日,老婆子做煎油饼,都煎焦了,她那张被火烤红的脸,满含怒


气,大声吼叫道:


“唉,你们都给我见鬼去吧……”


忽然,她又嗅了一嗅煎锅,把脸一沉,把锅把往地上一扔,哭了起来:


“啊唷,锅子里有r味,该死该死,星期一吃素的那天,


我没有把它烧干净,啊唷,上帝呀!”


她跪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祷告起来:


“上帝,上帝,饶恕我这个该死的老婆子,为了耶稣基督


的受难饶恕我吧!上帝,不要惩罚我这个老混蛋吧……”


她把煎好的油饼都喂了狗,把煎锅重新烧干净,可是儿媳妇跟她吵嘴的时候,还拿这件


事来责备她:


“你连吃斋的时候,也拿荤油锅子烧东西……”


她们把自己的上帝拉进一切家务之中,拉进自己的渺小的生活的一切角落里。因此,贫


乏的生活,表面上看去也好象有了意义和重要性,象是时刻在为最高权力者服务。这种把上


帝拉进一切j零狗碎的生活中的做法,使我感到透不过气来。我好象暗中被人监视着,常常


不自觉地向各角落张望。到了晚上,有一种恐怖象冰凉的云层一样把我包围起来。这种恐怖


的发源地,便是点着长明灯供着黑色圣像的厨房里的一个角落。


橱架边有一扇大窗子,正中一条支柱把窗棂分隔开来。深沉无底的蔚蓝的天空,向窗里


张望。我觉得房子、厨房、我——一切都好象挂在天空上,如果发生一阵剧烈的震动,一切


东西都会落向这个冰凉的、蔚蓝色的大窟窿中;擦过星辰的旁边,无声地落进死的静寂,好


象一块石头沉进水里。我一动不动地躺着,连翻一个身也不敢,等待着可怕的末日。


我已经记不得这恐怖是怎样治好的,但我很快把它治好了,当然是得到了外祖母的善良


的上帝的保佑。我想,我那时候已经体会到一种简单的真理:我没有干过任何坏事,我没有


犯过罪,我就不应该受罚,而对于别人的罪孽,我是没有责任的。


白天去做礼拜的时候,我也溜出去闲逛,尤其是春天,一种遏制不住的力量坚决不放我


上教堂去。如果他们给我两个戈比做蜡钱,那就算害了我。我买了一副羊趾骨,做礼拜的时


间尽在外边玩,老是把回家的时间弄晚了。有一次,我把追念亡灵和买圣饼的十个戈比全输


光了。我没有办法,趁管教堂的端着盘子从祭坛下来的时候,我偷了别人的圣饼。


我一心只想玩,玩得简直发了狂。我玩得很巧妙,很快就成了这一带街上玩羊拐、玩


球、玩打棒子游戏的名手。


大斋节的时候,他们迫我去斋戒。于是,我到邻居多里梅东特·波克罗夫斯基神父那


里去受忏悔礼。我认为他是一个很严厉的人,而且我对他犯过好些罪,我扔石头打毁他园里


的亭子,我又常常跟他家的那些孩子打架。总之,他可能向我提起我干的许多使他不痛快的


事来。因此我心里很不安,我走到那座简陋的教堂里,等候轮到我忏悔,我心头怦怦地发跳。


可是多里梅东特神父发出和蔼的、责备似的叹声迎接我。“啊,邻居,好,跪在这儿!


你犯过什么罪?”


他把一块厚丝绒布覆盖在我的头上,蜜蜡和r香的气味扼住我的呼吸,说话很吃力,而


且我也不想说话。


“你听大人的话吗?”


“不听。”


“你说:我有罪!”


我不觉冲口说出来:


“我偷过圣饼。”


“为什么,在哪里偷的?”神父想了一望,缓缓地说。


“三圣教堂、圣母教堂、尼古拉教堂都偷过……”


“啊—啊,所有的教堂都偷过,孩子,这可不好,这是犯罪呀,你懂吗?”


“懂。”


“你说:我有罪!不象话。你是偷来吃的吗?”


“有时候吃,有时候赌羊拐把钱输光了,没有圣饼带回家去,因此我就偷……”


多里梅东特神父嘴里开始呜哩呜噜念起来。接着又问了几个问题,然后,忽然很严厉地


问:


“你看过禁书没有?”


当然,我不懂这个问题,我便反问:


“什么?”


“你看过不准看的书吗?”


“不,什么也没有看过……”


“饶恕你的罪……起来吧!”


我惊异地瞧着他的脸,那张脸似乎是深思而和善的。我不好意思,我觉得害臊:当我来


做忏悔的时候,主人对我说,无论什么事都得老老实实一丝不漏地说出来,使我对忏悔感到


害怕和恐惧。


“我向你家的亭子扔过石头,”我坦白了。


神父抬起头来说:


“这也是不好的,走吧!”


“我还向狗扔过……”


“下一个!”多里梅东特神父连看都不看我,径直叫我后面的人。


我走出来,觉得受骗了,心里很委屈:我以为忏悔有多么可怕,我心里是那么紧张,哪


里知道一点可怕的地方也没有,而且很无聊!有一件使我感到兴味的,便是问了我所不知道


的书。我想起了,在那家地下室里把书读给两位姑娘听的中学生,我也想起了那位“好事


情”——他也有许多黑皮的、厚厚的、带着莫名其妙的c图的书。


第二天,主人家给了我十五个戈比,让我去领圣餐。今年的复活节很晚,雪早已融化,


街面也已经干燥,路上弥漫着尘埃,是一个晴朗、愉快的日子。


教堂栅栏边,有一群工人正在狂热地玩羊拐子,我想:领圣餐还有些时候,便对那些赌


徒说:


“让我加入吧!”


“加入费一戈比。”一个有麻子的红脸汉子傲然地说。


我也同样傲然地说:


“好,左边第二对上,押三戈比。”


“把钱押出来!”


于是,赌博开始了!


我把十五戈比换开,拿三戈比押在一对羊趾骨下边,谁打掉这对羊趾骨,谁就把钱拿


去。如果打不着,他就得赔我三戈比。我走了运:两个人瞄准了我的注打,都没有打中,我


从两个中年人手里赢了六戈比,我的兴头来了……


可是有一个赌徒说:


“当心这小鬼,别让他赢了钱溜走……”


我生气了,象打鼓一样激烈地说:


“在左首边上那对,押九戈比!”


可是这没有引起那些赌徒的注意,只有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小伙子警告着说:


“小心呀!这家伙正走着运呢。他是星街绘图师家里的徒弟,我认识他!”


一个瘦小的工匠,按他身上的气味是毛皮匠,他挖苦地说:


“小鬼吗?好……”


他用灌上铅的羊趾骨瞄准着,准确地打掉了我的注,俯下身来向我问道:


“你哭吗?”


我回答道:


“在右首边上押三戈比!”


“我也会打掉的,”毛皮匠吹着牛,可是他输了。


做庄以三次为限,现在挨到我来打人家的注了。我又赢了四戈比和一堆羊趾骨。可是,


再轮到我做庄时,三次都输了,把钱全部输光。正在这时候,白天的礼拜完了,钟声响着,


人们从教堂里走出来。


“家里有老婆吗?”毛皮匠这么问着,伸手来抓我的头发,可是,我把身子一缩就溜跑


了。我赶上一个服装漂亮的年轻小伙子,客气地问:


“你领了圣餐吗?”


“领了又怎样?”他怀疑地望一望我,反问了。


我求他告诉我,圣餐是怎样领的,神父在那时讲了什么,领圣餐的人该做什么。


那家伙严厉地板起面孔,用吓唬的声音向我吆喝:


“不去领圣餐,偷着玩儿,是不是邪教徒?唔,我不告诉你,叫你老子剥你的皮!”


我跑回家去,准备他们盘问我,识破我没有去领圣餐的事儿。


可是老婆子却替我祝了福,然后,只问了一句:


“你给了管教堂的多少蜡烛钱?”


“五戈比,”我胡乱说。


“给他三戈比就已经是天大的人情了,剩两戈比给自己呀,傻瓜!”


春天,每天都换着新装,一天比一天绚丽动人,嫩草给白桦的新绿,散发出醉人的芳


香。我很想跑到旷野去,仰面躺在和暖的土地上,听云雀的叫声。可是我忙着刷拭冬衣,装


进衣箱里去;切烟叶;拿拂尘拂拭家具;一天到晚,尽跟那些对自己完全没有必要的、不痛


快的东西周旋。


闲下来,完全没有什么可做。我们这条街又窄又湿,也没有一个行人。要跑远一些是不


许可的。院子里只有一些脾气很坏的、疲劳的土工和头发蓬乱的厨娘和洗衣妇,每晚上,他


们举行狗一样的结婚。这真是叫人讨厌、受辱,简直想使自己变成一个瞎子,什么都看不见


才舒服。


我拿了剪子和花纸,跑到顶楼剪了各式各样的纸花,装饰在屋椽子上,这到底也只是无


聊中的消遣。我心里惶惑着,想跑到一个什么地方去,那里,人们不这么贪睡,不这么爱吵


闹,不这么爱向上帝诉苦,不这么爱责备别人、侮辱别人。……复活节的星期六,弗拉基米


尔圣母显圣的圣像,从奥兰斯基修道院迎接到城里来。这圣像要在城里停留到六月中旬,在


各教区举行挨户的访问。


圣像到我主人家里来,是在一个不是星期天的早晨。我在厨房里擦铜器,年轻的主妇在


屋子里慌张地叫嚷起来:“快去开外边的大门,奥兰斯基圣母抬到我们家里来了!”我就这


么肮肮脏脏的,两手满是擦铜油和砖头粉,跑出去开了大门。年轻的修道士,一只手提着灯


笼,一只手拿着香炉,瞧见我就低声地嘟哝着:


“你在睡觉吗?来,帮着扶一把……”


两个普通人扛了沉重的神龛,走上狭窄的楼梯。我在神龛的一边,用脏手和肩头,帮他


们扶着。后边一群身子沉重的修道士,踏着脚跟了上来,一面用低沉的声音懒洋洋地唱着:


“至高无上的圣母呀,请替我们祈祷上帝……”


我带着感伤的信心想:


“我这么脏,去扛圣像,圣母一定会罚我,我的两只手一定会干瘪掉的……”


圣像放在屋子上首角落的两张用干净被单铺着的椅子上。神龛两边站着两个修道士,用


手扶着神龛。这两个人都年轻貌美,象一对天使,眼睛亮晶晶的,脸上笑嘻嘻的,披着蓬松


的头发。


祷告举行了。


“啊,至高无上的圣母呀!”大个子神父大声唱着,他用红红的指头不断地去摸被蓬松


的头发遮掩着的胖耳朵。


“至高无上的圣母大慈大悲,”修道士懒洋洋地唱着。


我非常喜欢圣母。据外祖母说,圣母在地上种了一切花,一切欢乐、一切善良美丽的东


西,安慰那些可怜的人们。于是,当轮到我去吻她的手时,我没有看见大人们是怎样吻的,


只是战战兢兢地在圣像的脸上和嘴上吻了吻。


不知是谁,使劲地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到屋角门槛边。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修道士已


扛着圣像回去了。但我清楚地记得,我坐在地板上,主人们围着我,怀着极大的恐惧和忧


虑,互相谈论着:这孩子会怎么样呢?


“得去跟神父谈一谈,他是什么都懂的,”主人说着,然后不怀恶意地骂我:


“真不懂事,不可以亲嘴的,难道这点都不知道?……还进过学校呢……”


整整几天,我毫无办法地等待着,不知会发生什么事,用脏手扶了神龛,不知分寸地亲


了她,这可是饶不了我,饶不了我!


可是圣母好象已经宽恕了我的出于真诚的无心的罪过,也许是她的责罚很轻,使我在那


些好人给我的大量责罚中,完全觉不出来。


有时我故意向老婆子挑衅,打击她说:


“圣母大概忘记责罚我了……”


“你等着,”老婆子y险地说。“等着瞧吧……”


……当我拿桃红色茶叶包纸剪成的图样、锡纸、树叶等等装饰顶楼椽子的时候,就用教


堂赞美诗的调子编起歌来,想到什么就唱什么,象加尔梅克人在路上边走边唱的一样:


手拿一把剪,


坐在顶楼边。


把纸儿剪剪……


我心里烦厌,蠢汉!


如果我是一条狗——


随便哪里都可走,


可怜枉为一个人,


一天到晚听骂声:


规矩些,别作声,你这小畜生,


若是不老成,要了你的命!


老婆子望望我的手工,不住地摇头,不住地笑:


“你要是把厨房装饰成这样多好呀……”


有一天,主人跑上顶楼来,见了我的手艺,感叹道:“彼什科夫,你这小伙子真有趣,


活见鬼……你想当变戏法的吗?我可猜不透你……”


他给了我一个尼古拉一世时代的五戈比大银币。


我用细铁丝做了络子,把这个银币挂在五颜六色的装饰品中最显眼的地方,象一枚奖章。


可是过了一天,那银币跟铁丝络子都不见了。我相信一定是老婆子偷去了。



这年春天,我终于逃跑了。有一天早晨,我上铺子里去买早茶用的面包。铺子里的老板


当我的面,跟老婆吵架,拿一个秤砣打她的额角,她逃到街上,摔倒了。马上围满了人,把


女的抬上四轮马车,送往医院里。我跟在车子后面跑,不知不觉地跑到了伏尔加河边,手里


还拿着一个二十戈比的银币。


春天的太阳和煦地照着,伏尔加河水涨得满满的,大地显得热闹而宽阔。这使我感到自


己所过的生活,真好象躲在地窖里的小耗子。于是,我决心不回主人家去,也决心不到库纳


维诺区外祖母那里去。我没有遵守对她的诺言,没有脸去见她,而且外祖父,一定又会对我


幸灾乐祸的。我在河边游荡了两三天,那些好心的码头工人,给我吃的,晚上我跟他们一起


睡在码头上。后来,其中有一个对我说:


“小伙子,我瞧你光在这里闲荡着也不成呀,你到那条‘善良号’轮船上去碰碰看,那


里正要雇用一个洗碗的小伙计……”


我去了,高个儿的满脸胡子的食堂管事,戴着一顶没有遮檐的黑绸帽子,他用浑浊的眼


睛,从眼镜里边打量着我,小声说:


“一个月两卢布。身份证呢?”


我没有身份证。食堂管事想了想说:


“把你妈找来。”


我就跑到外祖母那里去。她赞成我的行动,便说服外祖父,到职业局替我领了居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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