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被运回局里进一步解剖检验,秦副局长组织刑警大队全体领导和各中队长进行研究。秦副局长看到李斌良就说:“回来了,大婶身体怎样?好不容易回去一趟,陪大娘呆几天再回来,忙什么?市委还没开会,你就放松几天吧!”
李斌良觉得,这个时候该说了。他说:“我母亲的身体没什么大事,我也呆不住,还是和大伙一起破案吧。再说了,我已经跟领导谈了,不想当什么副政委,继续在刑警大队干……我看,咱们马上研究案件吧!”
与会的几个人听了李斌良这些话,一时都愣住了。几个中队长都露出笑容,秦副局长和吴志深及胡学正却表情各异,十分复杂。
秦副局长好象很震惊的样子,甚至有点瞠目结舌:“什么?你……你说的是真的?你可真……真傻,放着副政委不当,非要当刑警?你……你别胡说了,就算你不同意,也得听组织的呀!”
李斌良平静地说:“我已经和领导说了,魏市长都知道!”
吴志深:“那他是什么态度?”
李斌良:“他还没有表态,不过,我相信他会支持我的。我也在这里表个决心吧,最起码,在短期内我不会离开刑警大队,哪怕就是当一名普通刑警,我也留在刑警大队,除非把我开除这支队伍。望各位今后还要象从前那样支持我……”停了停,冲吴志深和胡学正一笑:“不过,对不起二位了,我要真留下来,就耽误你们进步了,希望你们别恨我!”
胡学正眼睛盯着李斌良,目光复杂,但什么话也没说。吴志深则打了李斌良一拳:“斌良啊斌良,你总不会怀疑我要占你的位置吧,你可真能整事儿,你留下来,我们大伙是求之不得呀……不过,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可别义气用事,将来后悔就晚了!”
李斌良:“请大家放心,我绝不后悔。好了,这回大家都明确了吧。我还是刑警大队教导员,主持大队的工作。下面,咱们开始研究这起无名女尸案,大家都谈谈自己的看法!”
也不知是大伙的思维都停留在李斌良的身上,还是没什么思路,李斌良说完后,好一会儿没人吱声。连秦副局长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吸着烟。最后,还是吴志深打破了沉默:“我看,咱们发现尸体的地方肯定不是第一现场,而且,从尸体腐烂的程度上看,这个女人已经被害好多天了!”
李斌良看一眼胡学正:“胡大队长,你谈谈!”
胡学正看看李斌良,想了想说:“一点直接证据也没有,能说什么,现在的关键是查找身源。”
这话还真说到点子上。李斌良接口道:“对,胡大队长说得对,现在的关键是,这个被害的女人是谁。我就着这个思路往下说,可能是错误的,供大家参考:此人能不能是黄秀秀?”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大家的目光都落到李斌良的身上。
吴志深:“斌良,你说她是红楼那个……那个求救的女人?”
李斌良点点头:“因为,除了梅娣失踪,我市最近没发生杀人案,也没人报失踪,所以,我怀疑她是黄秀秀。”
秦副局长哼了声鼻子:“我看不一定。咱们可是谁也没有见过这个人,她到底存不存在?我看还很难说!”
吴志深也说:“是啊,这个女人连面目都看不清……没准是叫梅娣那个女人呢!”
胡学正却没有出声。
李斌良有点奇怪,因为以往争论时,往往是吴志深站在自己立场上,胡学正多持反对意见。这回倒掉过来了。但他没往心里去,刑警就应该这样,分析案件不能把个人感情带进来。他仍然坚持自己的观点:“不,如果是梅娣,她应该是被那个杀手所害,她的死因应该是刀刺,刺进心窝。可我注意了,那尸体上好象没有刀伤。因此,她是黄秀秀的可能性很大。”
秦副局长:“这可完全是推理!”
李斌良:“对,这是推理,破案要靠证据,可推理也是我们破案的重要途径,特别是没有任何线索的时候,我们确定破案方向,靠的就是推理,有的时候甚至还要凭直觉!”
“那,”吴志深忽然又说:“总得有点依据呀!”
李斌良:“当然有。大家一定还记得,我那次红楼行动是接到一个求救电话去的,因为后来出了事,没有发现黄秀秀。可黄秀秀确实给我打过电话,这不会假,她的求救也不会假,她确实曾在红楼,后来也确实失踪了!”停了停,望向胡学正:“胡大队,我记得,你曾在我之前接过这个电话,是这样吧!”
李斌良发现,胡学正听到这话先是眼睛看着自己,眼神复杂,渐渐变成一种敌视的目光,脸色也变了,突然“腾”地站起:“咋的,还揪住不放啊!对,我不否认,我是接过那个电话,是没重视,想整我呀?我早知道,有人自来到刑警大队就看不上我,想把我开出去,开吧,我擎着,把我开除警籍我也擎着!”
没等李斌良说话,秦副局长忍不住了,“腾”地站起来,指着胡学正大声道:“你给我住口,太不象话了!怎么的?李教导员批评你不行啊?你们虽然是一个班子,可他是你的领导,你有没有组织观念,有没有上下级观念?我看你就是心里有鬼,要是没鬼,为什么接到报警不理睬,不报告,你说?!”
吴志深看着眼前一幕,心里肯定痛快,忍不住也在旁冒出一句:“那是,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什么,你们……我……”胡学正气得一下站起来,再也没有了以往的镇静,手指指秦副局长,又指指李斌良,指指吴志深:“你……你们……反正我怎么解释都没用,你们爱咋处理就咋处理吧。为了避免嫌疑,从现在起我回避,不参加任何案件的研究!”
胡学正说完扭头一摔门就出去了,会场一时又静下来。
李斌良坐在原位没动,但心中却倒海翻江,对这种场面,他一点也没想到,他的话根本不是指责胡学正,只是以此证明黄秀秀这个人存在,他为什么忽然翻脸呢?平时他虽然性情难以捉摸,但还是有点函养的,怎么忽然在这点小事上闹了起来……吴志深也是,怎么也跟着掺和,这不是已经告诉他,自己在怀疑他吗……
不过胡学正的表现确实反常,可疑……
内j。李斌良又想到这个词儿。当然,现在看,还不能说胡学正就是内j,但说他有重大嫌疑并不过份吧。他离开也好,今后再研究案件终究少了一份担心……
然而秦副局长却一拍大腿往外走去,边走边说:“不行,你说回避就回避,想用这一招推卸责任?没门儿!”
不一会儿,秦副局长又把胡学正拉回来,往座位上一按:“你给我老实呆着,还没撤你职,你还是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谁也没权剥夺你的权力。别忘了,你还是党员,要讲党性!”
胡学正猛地把脸扭向一边,谁也不看。看上去,他真的好象很委屈。李斌良心里不由涌出一股歉疚之情,但马上又警告自己:不能被表面现象所迷惑,母亲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这样,案件一时也研究不下去了。几个人坐在这里,谁也不说话。还好,法医敲门走进来,宣布了他们的检验结果:该尸为女性,从躯干和四肢及其它器官检查上看,约二十岁左右年纪。颈部甲状骨上方两侧各有一处类涌形表皮剥脱。死者舌尖微露于齿列外,两眼微睁,两眼睑球充血,伴少许针尖样出血点。两胸廓对称,复部平坦。经解剖检验:颈部c作处肌间出血较重,并有舌骨骨折。两胸腔清洁,两肺质软含气,肺间裂散有小片状出血。心脏也有少量小点状出血。胃内有少量粥状食糜,约100mc,死者死亡时间应在最后一次进餐二至三小时左右。经检查处女膜,在5点、7点位置有陈旧性斑痕,说明该女子曾经有过两性生活。经鉴定,该女子系被他人扼颈死亡后抛尸入水……
在法医描述的过程中,弥漫在几个人心中的不快渐渐淡了。李斌良静静地听着,心不断地缩紧,他好象看见了一个年轻姑娘被一双罪恶之手扼杀的过程。
法医讲完了,大家还在静坐着。李斌良想了想问:“在尸体上发现刀伤没有?”
法医的回答是否定的。李斌良又问一遍,法医说道:“我们特别注意了这一点,她的身上确实没有另外的伤痕,更没有刀伤。”
那么,她不是被杀手所害,而是另有其人。还有另一个凶手。因为他没有使用惯常的一刀毙命之技,而是用罪恶之手,将一个女子扼杀在开花的季节。
可是,面对罪恶,刑警们却无能为力。原因很简单,没有证据,目前,连死者是谁都难以确定,即便李斌良说的有理,也只是怀疑,不能以此对任何人采取强制措施。
胡学正忽然站起来,大声地:“我提议,再次搜查红楼。不是说她是黄秀秀吗?不是说她是被红楼强迫卖y的吗?就找他们,找红楼,向他们要人,抓他们,审他们!”
尽管知道这话是感情用事,可李斌良仍然被说动了。真的,他多想象说的这样,对红楼采取强制手段哪。可不行,红楼已经否认有过黄秀秀这个人,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红楼里曾有过这个人,更没有证据证明这具女尸就是黄秀秀,凭什么向人家要人,抓人,审人?!
李斌良叹了口气:“我不同意这样做!”
胡学正冷笑起来:“怎么,你不是破案最迫切吗?不是最恨红楼吗?不是怀疑他们有问题吗?怎么又不同意这么做了?我再次建议,搜查红楼,找他们要人,他们不拿出人来不行!”
李斌良没理胡学正,对秦副局长道:“我认为,现在的关键是查找身源。黄秀秀打电话求救时,曾经对我说过她是四川人。为此,我提议,通过省厅和公安部,向四川各地公安机关发出协查通报,把死者的身体特征注明,并特别注意了解有无叫黄秀秀的年轻女性失踪!”
只有这样了。
又是杀人案,又出来一个杀手,又发生一起难以攻破的疑难案件。几起了?毛沧海一起,林平安一起,自己也算一起,还有吴军那起,虽然发生在青原,可完全应该算在本市的账上。现在,又发生了无名尸体案,梅娣失踪案。还有多少案件要发生?到什么时候才能扼住那罪恶之手?
李斌良心里沉甸甸的。他觉得,自己欠了账,欠了全市人民的账,欠了那些死者的帐……
33
下班的铃声响过,弟兄们陆续走了,回家了。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一个个生命在不该结束的时候结束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死了,被杀死了,但别的人照常活着,包括破案的刑警,还要照常生活,照常吃饭,照常睡觉,照常上下班,照常回家……
李斌良知道,自己过于苛刻了,可他此刻陷于一种异常的心理状态中,实在难以理解这本来很正常的一切。
他坐在办公室里,反锁着门,想独自安静地坐一会儿,不让人打扰。他不想吃饭,他不饿,他也不想回家,他无心回家,也几乎无家可回,他知道家里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这时,有脚步声轻轻走到门外,有人轻轻敲门。
他完全是下意识地站起来,梦一般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还没容他看清是谁,门外的人已经猛地挤进来,并迅速回手把门锁上了。
他先是感到一个柔软温暖的躯体,接着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原来是宁静。她要干什么?为什么反锁上门?李斌良刚要问,忽然注意到面前的这双眼睛充满了紧张甚至恐怖,呼吸也格外的急促,一双颤抖的手里握着两张纸递给他:“快,你快看……”
在李斌良的印象中,宁静就象她的名字那样,总是那样的宁静,从来没有惊慌失措过,可现在怎么了。原本浅棕色的面庞已经泛白,明亮的眼睛闪着惊恐的光。他接过她手中的两张纸,看见上面是放大的指纹。一张纸上五枚,另一张纸上一枚。
这……
宁静指着那一枚指纹和五枚指纹中的一枚让李斌良看:“你仔细观察,发现没有……看,这几处,是不是一样?我找技术科痕检员看了,他们认为,这两枚指纹是一个人的可能性非常大。按照他们的说法,检材和样材比对时,如果中心花纹清楚,九个点以上相同,就可以确认同一,而中心花纹不清楚的,需要十一个点以上相同才能认定同一。这个检材和样材中心花纹都很清楚,已经确认有八个点相同,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的!”
李斌良抬起头来,看着宁静的眼睛:“这都是谁的指纹?”
宁静指着检材指纹:“这是在毛沧海被杀现场提取的那枚……”
李斌良的心“突”的一声,激烈地跳起来。他听出,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手指也颤抖起来,勉强指着五枚样材指纹问:“这是谁的?”
宁静说话也慌乱了:“我……我开始也不敢相信,可技术科说他们同一的可能性……确实很大,他是……我真的不敢相信,怎么会是这样,不可能,可是总要认真对待呀,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连技术科也不知是谁的指纹,只是让他们比对一下……”
李斌良着急起来:“别说没用的了,快说,到底是谁的指纹!”
宁静还是不肯说出人名,李斌良急得跳起来:“你怎么回事啊,要急死我吗?快说呀,这样材是谁的指纹?”
“是……”
宁静欲说又止,李斌良急得几乎要跳起来。宁静终于说出来,说出了一个人的名字,李斌良这回真跳起来:“什么?不可能,不可能……”
宁静:“是啊,我也认为不可能,可是,总不能不认真对待呀……”
李斌良的浑身都发抖了,他强制自己镇定下来,脑海中激烈的思考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抓住宁静的手:“对了,宁静,咱们情报资料室是不是也保存声像资料!”
宁静不解地看着李斌良:“是啊,你要看什么……”
“快,领我去找……”
李斌良拉着宁静的手,打开情报资料档案室,打开声像资料柜的门,不负所望,终于找到了一盘录象带。
“是它吧……”
李斌良看了看时间和题目,知道找对了。二人又回到宁静的办公室,打开放相机,接通电视屏幕。
一会儿,电视上现出了当年那一幕,李斌良也就回到了当年:
季宝子被带出监狱,那微笑的、欣然的脸……
季宝子把脸转向录像机,那是他听到了自己的呼唤,但是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
他没有认出自己,他不可能认出自己。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季宝子。
但,他和季宝子长得很象,很象。
刑场上,他被五花大绑地带下车,仍然在笑着,友好地四下望着周围的一切,在和一切告别。
他被押到执行的地点,跪在地上。
他身边的两个死刑犯头上飞起血花,接连倒在地上。
镜头停在他的背上,静止了片刻。那是枪手的暂停。
他的脊背忽然动了起来,转过脸来,冲着录像机的镜头,眼睛和嘴都动了起来,好象在呼叫着什么,从口型上可以辨出,是个“我”字。
就在这时,他的头上飞贱起血浆,他一头扎倒在地。
尸体的特写:尸体被人翻过来,镜头对准了他的脸,他额前的弹d。他的嘴巴还在张着,呈现出“我”的形状。
他要说什么,说“我……”什么,或许是:“我不是季宝子吧……”
镜头停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上。他白纸一般的脸上仍然挂着笑容,那放大的瞳孔也好象仍在看人,在看着自己,在他凝固的眼睛后边,好象还有一双眼睛在望着自己的眼睛,从眼睛望到心里,望到心灵深处……
宁静在旁边不由抓紧了李斌良的胳膊,这使他再次体验了当时那种恐怖,那种从未有过的从心底生出的恐怖……
他的目光盯着屏幕,但,手却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
屏幕上出现两条腿,随后,镜头就结束了,屏幕上出现雪花。
李斌良知道那是谁的腿。
一切都结束了。李斌良明白了,那个被枪毙的家伙不是季宝子,季宝子还活着,还活在人世上,还在继续杀人,自己面前的几起血案都是他所为。
那么,是谁会长得与他如此相似,替他欣然赴死?
又是谁把他质换了出来,使他逃脱了死刑,把他放到社会上,让他继续杀人……
李斌良感到更加巨大的恐怖从心头涌起。
不知不觉间,他抓紧了宁静的手臂,抓得很紧很紧。
巨大的愤怒也从心头生起:真想不到,居然有这种事发生,而且就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