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科姆啜饮了一口清酒,他的心也随着这温热y体的缓缓流动而平静了下来。他的目光开始四处游走,越过面前两名日本客户,越过对面那桌日本人,一直游动到远处的墙边。这中间经过了长长的坐满了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的吧台,经过了紧贴着墙上丝绒垫子的古旧爵士乐钢琴,回到了大厅入口和黑色玻璃门所在的地方,到了穿着燕尾服、头发灰白的酒吧老板所在的地方。接着,马尔科姆看到了让他内心为之一振的东西,刚抬起的酒杯在不到嘴边的位置停滞下来。
天哪,她真是太美了。
她在日本姑娘中身材应该算是很高的,跟马尔科姆差不多,甚至还要高。乌黑的直发一直垂到了肩膀以下,前面的刘海轻轻触碰她光洁的额头。她有着一双完美对称的杏眼,高高的颧骨,饱满的双唇和洁白的牙齿。而她的皮肤是她外表中最美的部分,就如同精美的瓷器一般,甚至于还要更柔软易碎——就好像最轻柔的触碰也会留下一块儿淤痕;就好像任何粗鲁的人,比如马尔科姆这样的美国人,如果接触了她,都会是对她的亵渎和侵犯。她的长裙和其他女人的不同,是高贵的宝蓝色,扣合的地方在她的颈部。她正在和山本说话,脸微微低垂着,山本在听着但是没有回答。之后她鞠了一躬,随即朝门那边走去。
马尔科姆想都没来得及想就离开了座位。他跟其他人胡乱说了点什么,好像是提到了卫生间,然后追随着那姑娘而去。到门口去的途中他两次险些摔倒,而在他双手终于触到冰冷的玻璃门时,身子都还在摇晃。
这时那姑娘已经走过了接待桌,朝着出口旁一扇门走去,那里看样子是个衣帽间。马尔科姆赶上了她,但是随即就不知该干什么了。他想伸手去抓她的胳膊,但是又制止了自己。他能感觉到接待桌上的女人正盯着自己,于是全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了。现在是在外面,这姑娘不再是陪侍,而是个年轻貌美的日本女孩,而他却是个美国佬。其实在大阪的酒吧或者甚至是在六本木这里的酒吧里,他作为美国人的身份本来是对他追女孩有帮助的。但这一刻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和女孩之间隔着一个峡谷,一个他不知道如何去跨越的巨大峡谷。
她肯定是感觉到了他就在近旁,于是回过头来,面对他鞠了两次躬。然后看着他的脸微笑起来。
〃我能给您帮什么忙吗?〃
她的英语说得不好,但还不至于太差。她口音很重,说出来的句子断裂成一节节的,听着像相互之间毫不相干。不过,她眼睛中的某种东西在那一刻深深地打动了马尔科姆。
〃我叫约翰,〃他说,〃我看到你在这。我只是想,呃,想……〃〃怎么您对陪您的姑娘不满意吗?〃她问道,眼神中突然显露出担忧,〃您要不要换一个?〃
马尔科姆摇摇头。〃不,不是。我就是想看看你,仅此而已。〃
她顿了一顿,而马尔科姆则在想她是否听明白了。
〃我叫纱代,〃她就淡淡说了这么一句,鞠了一躬,然后开始转身离开。
〃请等一下。〃他说。他要的可不止这些。如果他想再次找到她的话,而且不在这里,他至少还要知道她姓什么。他得知道她到底是谁。〃还有呢?什么纱代?〃
她看来只想接着走,不过那样做的话可能会显得有些粗鲁。这可是在日本,不是这么容易就能离开的。
第二部分 第25节:无声的旋律
〃山本纱代。〃她语速很快。
马尔科姆顿了一顿:〃和店老板一样吗?〃
〃他是我父亲。我是他长女,不是女侍。不过我可以给你找个更好的陪侍姑娘,如果你需要的话。〃
〃不,不。〃马尔科姆急得抓耳挠腮。〃她是老板的女儿,〃想到这里,马尔科姆知道自己可能最好是回到自己那桌人当中去。他对日本的夜生活已经有所了解,知道老板的女儿意味着什么。山本要么是黑帮成员,要么就跟他们联系紧密。人们所谓的〃水生意〃,也就是这种色情业,完全就是黑帮c控的。所以说纱代是个帮会成员的女儿。
但是马尔科姆实在不愿就此走开。他的痴迷不全是为了她的外在,她瓷器一般的肌肤。她看起来是那么的纯洁和完美——在这样一个地方,或者是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如此。他摇摇头,暗自咒骂:〃妈的!〃
〃我很想再见到你。或许一块儿喝点什么。〃
她鞠着躬,迈开脚步开始走,然后又鞠了躬。
〃对不起,这是不可能的。不过谢谢你。祝你今晚愉快,你叫约翰对吧?〃
马尔科姆想开口阻止她,但是从她躲着他目光的样子,从她退后离开的样子,他知道已经无法阻止。他叹着气点点头。
〃对,约翰·马尔科姆。〃
她转过身朝衣帽间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看了看,看到了他盯着她的样子。而让马尔科姆吃惊的是,她看来在微笑。然后她还是走了,身后的门关了起来。
马尔科姆也转过身来——而卡尼居然就在身后,靠在接待桌上,望着他。那个中年女人不见了,卡尼修饰过的手指轻敲着桌面,像是一段无声的旋律。
〃她是个很美的女孩。〃卡尼说。
马尔科姆在想卡尼到底看了多久。
〃是啊,非常美。〃
〃你必须小心,马尔科姆。你必须明白你在什么地方,在这里干什么。〃
马尔科姆感觉到脸颊发红发热。这是他第一次不喜欢卡尼高高在上的口气。他刚刚是被人拒绝了,但是他不需要卡尼来发表什么看法。此时可能卡尼看懂了马尔科姆的眼神,语调变得缓和了一些,随后他离开了桌子朝马尔科姆走来。
〃卡尼原则的第二条。永远不要以貌取物。因为在任何一个市场里,表面的价值都是最有欺骗性的。没有什么东西的价格是根据真实价值定的,关键就在于找出内在的真实的价值——然后用远低于它的支出得到它。〃
马尔科姆的眉毛紧锁起来。卡尼说的是什么呢?股票?日经指数?还是纱代?他不明白。
〃我会小心的,迪恩。〃
卡尼伸过手来搭在马尔科姆肩上,领着他往回走。
〃我也会在这里看着你,确保你没事。你现在离新泽西万里迢迢。这里什么事情都比别的地方发生得更快。这一分钟你还以为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以为自己脚还踩在地上还在往前走,下一分钟地面可能就消失了而你在往下掉。〃
马尔科姆抬起眉头,半开玩笑地问:〃另一条卡尼原则么?永远要用脚着地。〃
卡尼笑答:〃永远不要着地,马尔科姆。能在空中待多久就待多久。〃
9大阪
清晨6点。马尔科姆以150公里的时速在路面狂奔,身体紧贴着清晨湿润凉爽的风。他尽可能往前弓着身子,胸口和坐驾贴得非常地近,这样他就能感受到它的每次震动,感受到宽厚的轮胎一次次把沙砾抛向清晨的空气之中。他急速地转过一个个弯,身体倾斜得几乎和地面平行,皮质的护腿蹭着沥青路面嘶嘶作响。他的眼睛尽管是躲藏在树脂面罩的护目镜后面,但依然感觉到刺痛,鼻子感受的则是橡胶燃烧的味道和凉爽空气和汽油混杂的气息,也就是纯粹的、不含杂质的速度的香味。
山麓上的路不断弯弯曲曲,而且山麓本身就像一条大蛇盘踞在环绕大阪的山区下方。城市刚刚出现在前方的视野当中,在这个时刻是灰色的,发出微微的亮光。闹市区的建筑物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就像电脑屏幕上买进和卖出的数字一样。马尔科姆把头低了下来,脸几乎接触到了亮红色的玻璃纤维摩托车身,下巴从方向c控设备上掠过,感受着这怪兽炽热的呼吸。
马尔科姆骑的是一部杜卡迪,一部了不起的摩托车。它其实是部赛车,制造时追求的就是速度。它就是摩托车中的法拉利,是一台用碳化纤维、合成金属、钢铁等组合的杰作。它有着别样的风情,铮亮的光泽,狂野的气息,当然还有令人咋舌的价格。马尔科姆觉得这车和日本这个国家一样,就像一头野兽,你得小心翼翼地骑在上面享受那种奢华的感觉。
卡尼把这车给他用的时候,他大大地吃了一惊。他以前一直不知道卡尼在大阪有一间公寓,更别提他还有一部杜卡迪摩托了。卡尼是在新年到来以后不久告诉他的,说是迟到的圣诞礼物。马尔科姆可以自由地使用这部车,只要他保持车况良好,而且保证不管卡尼什么时候来大阪,车里都装满了油随时可以用。起先马尔科姆在纳闷为什么卡尼没把车送给阿卡里,后来他想象了一下阿卡里开这车会是个什么样子,疑问也就解开了。一个瘦高的、弱不禁风的15子棋手确实不太适合驾驭杜卡迪这样的怪兽,他甚至于连办公室里有滑轮的椅子都搞不太定。
马尔科姆开足马力冲了起来,感受着凉风透过头盔带来的快感。两侧的景物飞速往后退去,就像莫奈的一幅难以捉摸的绿色画卷。现在城市离得更近了,以这样的速度,他可以在10分钟内跑到卡尼的公寓。从那里他可以俯瞰海湾,还可以从露台看到这些山脉。卡尼刚刚把车给马尔科姆的时候,吩咐了看门人放他进去取杜卡迪的钥匙,于是马尔科姆就进去过一次。这屋子有4000平方英尺,装有落地窗,另外还有500平方英尺的露台。屋里的家具很现代,是皮质的,显然价格不菲。厨房设置就像艺术品一样,成排的铜锅挂在大理石台上的架子上——俨然是美食家的福地。起居室的墙上挂满了艺术品,大多数看上去都是名家真品,而且大部分是现代派画作,有一些马尔科姆还能认得出来,因为他在大学里曾经上过美术课。他估计这屋里的家具和艺术珍藏价值可能至少在100万美元左右,而且公寓本身可能就要500万。如果卡尼在东京的公寓跟大阪这间差不多的话,那么他简直就富有得超乎想象。他每年为基德公司挣的2500万美元再加上为此应得的分红,似乎还是无法解释他所拥有的这笔财富。就在马尔科姆去东京的那个周末,他了解到卡尼在来基德公司之前曾经先后在波士顿和萨拉蒙公司工作过。或许他是在公司之间转换职位时获得了巨额的买断金,要不就是他在美国有个有钱的叔叔,或者是传闻中被他杀死的马来西亚妻子留下了一笔巨额遗产,再不就是他在东京的吸血鬼朋友有偷窃艺术品和房地产的嗜好。
第二部分 第26节:第一次消失
想到这儿马尔科姆不禁咧嘴笑起来,接着又加大了油门。现在他正在城市边缘地区,从货仓、停车场、加油站和便利店旁边经过。他知道在城外不远什么地方有一座古堡,那是他刚来的时候阿卡里告诉他的,名叫大阪城堡,不过他一直都没有时间去看看。没有杜卡迪的时候,他的生活总是那么按部就班的一套——先在办公室工作,然后到酒吧喝酒,深夜再被阿卡里强迫下几局棋。他还没怎么在大阪到处看看,不过倒是在棋艺方面有所长进。
他转过最后几个弯,看到卡尼的公寓楼出现在他右手边。让他吃惊的是,阿卡里正站在路边便道上。他穿着工作的衣服:白衬衫,黑长裤,外套搭在肩膀上。不过他脸上是一种y沉的表情,脸颊看来松弛得有点不自然。
马尔科姆把车开到面前一个停车位,伸出一只脚稳住自己,然后摘掉头盔,把头发里的汗水甩了甩。
〃肯定发生了什么事。〃马尔科姆一边猜测着,一边盯着阿卡里,试图想看出点儿什么来。
〃出了点儿事。〃阿卡里说。
就是这样,马尔科姆脚下的地面第一次消失了。
他叫约瑟夫·杰特。
马尔科姆听说过他,这是肯定的,因为基德公司所有人都知道他。其实,金融世界里的所有人都听说过基德公司的这个奇才。就像好莱坞和华盛顿一样,华尔街和它分布在亚洲以及世界各地的分部有它自己的一套造星体系。金融世界本来就是围绕着这个行业以内的明星人物旋转的,也就是那些比其他人在一个更高的水平上玩转金融的人。这些人可以不受约束地进行决策,因为没人真正准确地知道他们为什么可以挣到这么多钱。他们这些特权交易人每年可以为各自所在公司带来上千万的利润。他们就像一群贵族,拥有自己的封邑,也像体育或电影明星一样受到崇拜和敬仰。和体育明星一样,他们也会被买卖和交易,然后被成就不如他们的同行尊为传奇人物。他们中的代表人物有:尼克·里森,巴林公司的新加坡之星;迪恩·卡尼,东京最大的玩家;还有约瑟夫·杰特,基德公司的华尔街天才。
马尔科姆和阿卡里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看着一行行闪闪发亮的字母信息闪过眼前的电脑屏幕。剩下的那些员工现在还没到公司,而即便他们来了,可能也马上得被遣回家。阿卡里是最先从比尔那里得到消息的,大约是早上5点的时候。比尔解释了其中一些细节,然后叫他把马尔科姆带到公司通过电脑关注公布消息的情况。这些消息都是直接从华尔街发出,然后经过东京传来。在华尔街,基德公司高层密谈的备忘录被复制下来,然后被传送到公司在世界各地分部的需要了解情况的领导人物手中。比尔不知是用什么办法偷偷了解到了情况,于是赶紧通知大阪方面。
〃约瑟夫·杰特,〃阿卡里边说边摇头,〃天哪,他可是管理总监啊。〃
马尔科姆用手拨弄着头发,刚才还被禁锢在头盔中的头发还有点潮湿,身上的各个关节似乎还能感受到杜卡迪的震动。他并没有选择把车子留在卡尼的公寓,然后步行四个街区到办公室,而是带着阿卡里骑了过来。这可能是个有点古怪的场景——一个老美骑着价值5万美元的赛车飞驰在城市道路上,背后还带着一个瘦瘦高高的亚美混血儿。到了公司他把车就锁在前厅里,他知道下班后还得把它还回去,不过今天下班可能会比他希望的要早。
约瑟夫·杰特可不是个简单的管理总监。如果说卡尼是恒星,那他就是超新星。加入基德公司以后不久,这位哈佛商学院的毕业生就把公司证券部变成了一棵摇钱树。他头五个月为公司挣到了40万美元,第二年就发展到了2800万。就在半年以前,由于为公司挣到了惊人的1亿5千万利润,也为自己赚了超过900万,他获得了〃年度之星〃的称号,并被任命为管理总监。马尔科姆从到大阪开始就时常听到他的故事。卡尼每年的2500万可比不上他的数字。况且杰特做的还是证券领域,而且不是在不稳定的亚洲市场。他被认为是现实生活中的魔术师,一个能点石成金的术士。
不过现在从马尔科姆面前的电脑屏幕上看来,他并不是什么魔术师,反倒很有可能是个骗子和窃贼。
〃约瑟夫·杰特将被立即解职,〃阿卡里念着屏幕上的文字,〃他被指控要对一笔3亿5千万美元的损失负责。据说他获得的利润是编造的,利用了账务上的一个漏d。〃
一个漏d?程序上的一个错误让杰特可以在实际上是遭受损失的时候上报利润。电脑屏幕上给出的信息还不足以让马尔科姆推断杰特到底给公司造成了多少损失。但是从屏幕上不停闪过的慌乱的电子邮件来看,肯定足以让整个公司陷入困境。要知道,基德公司最近刚刚被通用电气收购,通用是一家庞大的集团股份公司,产品从灯泡到电视节目几乎无所不包。它是一家家喻户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