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子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庄子,虽然不属于黄老一派,但是同样也和统治者格格不入。庄子追求的是个人生命上的无拘无束,统治者一看,这哪里成,你他娘的还没有交税呢!没听历朝历代叩见皇帝的时候都要喊一声『万税,万税,万万税』么?
理解了这一些,自然也就明白华夏的数学为什么被砍断了腰……
斐潜沉默了下来,他之前确实没有想得那么多。
庞统看了看斐潜,斐潜摆摆手,示意庞统继续说。
按照庞统的说法引申出来,在春秋战国时期,有机会点开数学科技树的,大体上来说有三个比较出众一些的流派,首先就是『名家』。名家最先开始研究语言定义和逻辑思想探究,最有可能点开逻辑学,但是名家在政治上,邓子提出了『无厚』,惠子提出了『去尊』,然后又要求逻辑不能错,语言不能含糊,必须要清晰明确,不能有任何歧义,导致统治者无法颠倒黑白,混淆视听,钳制言论,蒙蔽人心……
统治者一看,这尼玛怎么能行?给『名家』盖上了诡辩的帽子,干他!
名家,亡。
然后是墨家。
墨家也是有可能点开数学科技树的一个庞大的流派,毕竟墨家很多事情都跟数学先挂钩,甚至还有一些科学实践的分支,可惜墨家因为表示『非攻』、『兼爱』等等和统治者无法兼容的理念,也是受到了镇压。
最后一个就是黄老,以及从黄老之学衍生出来的道家。不说其他,光是一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就已经让统治者皱眉了,更不用说什么『清静无为』的说法,让统治者如何以『天』的名义来剥夺个体的自由?
统治者觉得一点都不圆润,盘他!
于是乎,黄老和道家的棱角很多都被打磨掉了,与方术、仙巫、阴阳等合流,变成以道为皮,以神秘主义为骨的道教,顺便千百年来一直致力于给皇帝老儿卖假药,一方面证明自己有用,另外一方面也算是报了仇。
从此,数学开始从『学』向『术』转变,从理论变成了应用,直至后世到了近代,依旧还有出现不称其为『数学』而是叫『算术』……
似乎是华夏对于那种与具体应用无关的,抽象的以某种假设来证明的定理和命题,以及所谓的几何不太感兴趣,所以华夏数学是分裂的,零散的,只是术,而不能称之为学?
就像是《周髀算经》讲勾股,却不说如何证明,《九章算术》当中就更明显了,全数都是问题集的形式,把246个问题分成9章,依次为:方田、粟米、衰分、少广、商功、均输、盈不足、方程、勾股。
华夏在历史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盘踞在世界的第一梯队,不管是人口还是经济,亦或是文化的发展,都是如此,勤劳的华夏民众,在从事大量的生产生活过程当中,自然有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也都会遇到数学上面的疑惑,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就产生了各种算经,在《九章算术》之后,也有陆续很多算经产生出来,而这些算经都是只是针对问题,解决了,便算是了事,基本上甚少加以深究。
庞统的大体上意思是说,这是因为老百姓懂得了数学当中的那些逻辑、证明、推演,就不方便统治,难免会为了某个答案争执起来,比如收赋税的时候,如果都懂得计算,一个人算一堆谷子,计算方法不一样,结果可能不一样,然后可能就会为了差个三五斗就大打出手……
所以还不如都不懂的算,还简单一些。
另外一个方面,春秋战国之所以混乱,就是因为思想上混乱,导致社会原本搭建起来的架构崩坏,如果说斐潜刚搞了青龙寺大论,经文上掀起的浪潮还处于消化当中,就又来搞数学,会不会导致整个的关中文化紊乱,最终变成了两面不讨好?
第三个方面再加上官场上的职位,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采用数学来作为官职的考量标准,必然也会影响到当下位于斐潜整个政治体系之中的上下官员,这些官员当中大多数都未必有一个比较高的数学能力,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会出现历史上的重演,也就是旧有的文学官吏联合起来,对于新诞生的数学派系进行打压……
而这种打压,经文派系官员的反弹,可能在斐潜这一代发生,也有可能隐忍到斐潜下一代,纵然这一代斐潜力挺了数学,下一代斐潜又能怎么办?
掀开棺材板再爬出来?
嗯……
不得不说,庞统的说法确实有些道理,也确实是一个问题。
斐潜确实可以像是推行农学士和工学士一样,去推行数学士,但是问题是农工这两项,对于民众有很大的需求,而数学士在这个方面上一是有些重复,二是不见得会得到民众的支持,毕竟民众对于农工有需求,对于数学么……
或许有需求,但是肯定不如农工来得强烈。
所以,如果『鸿都学宫事件』在斐潜这里再一次重演,岂不是让山东士族看得很开心?
如此种种,庞统总结,医学推动可以,数学要慎重。
医学好说,毕竟是人都会生老病死,所以推动医学,不管上下都会支持,而一时半会不能当饭吃的数学,就未必所有人都能像是斐潜一样明白其后续的重要性了。所以斐潜如果要真的推动数学的发展,只靠一时的政令,可能会有效果,但是也很有可能会有反效果,搞不好还会像是春秋战国时候的百家一样……
春秋战国时期的百家,不管是法家还是儒家,亦或是道家墨家,在最开始发展推行的时候,未必没有一部分的统治者支持,但是能过存活下来的,只有更懂得符合统治者口径,产生了新的融合和变化的儒家。
在庞统离开之后,斐潜也不禁陷入了长考。仅凭借斐潜一个人,一代的努力,能不能推翻整个封建社会结构体系,改变华夏的历史进程?
显然不可能,因为河蟹说不可以。
那么怎样才能保证斐潜奋力推动的历史车轮,找到一个合理合法的新的前进角度,而不至于重新落到旧有的轨道当中去?
庞统的提醒,无疑让斐潜正视起这个问题来。毕竟斐潜所需要的,不是说一个短暂改变,而是长久的变化。
那么,究竟要怎么做?如何才能让数学和经文一样,有一条相互契合,并且可以和华夏共生且发展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