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
陈群醒的很早,他站在后院之中,仰着头,观天。
天上云层很厚,似乎又在酝酿着一些什么。
陈群看着云层,像是要在云层的缝隙当中看清楚苍穹的面容,又像是要将云层撕扯开,看到背后潜藏的阴影,亦或是积蓄的雷霆。
苍穹之下,是否真的就是万物皆如刍狗?
陈群微微笑着,然后低下了头。
在陈群所站着的石板之上,爬来了两三只蝼蚁。
或是因为寒冷,或是因为觅食,或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蝼蚁在石板上爬行着,然后碰到了陈群的鞋子。
陈群微微歪着头,看着蝼蚁。
一只蝼蚁碰了碰陈群的鞋子,然后掉头就爬走了。
而另外一只似乎并不甘心,开始绕圈,一边绕着,一边不断的碰着陈群的鞋子,像是要将挡路的陈群鞋子掀开一般。
陈群微微抬起了脚,露出了一些缝隙。
蝼蚁爬了进去。
『陈使君可在?!』院门之外有侍从高声禀报,『荀令君将至!距邺城三十里!』
陈群一愣,脚落了下去,旋即便走,『荀令君?他怎么来了?快,准备车辆,容某更衣,出城相迎!』
陈群带着一些官吏,出城十里迎接了荀或。
『长文别来无恙乎?』荀或温和的笑着,似乎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朋友,由衷的表示着喜悦之情。
陈群拱手而礼,也是笑容亲切,『久未得见,群甚是挂念。今日得见文若兄,真是风采更胜往昔啊!』
周边的大小官吏也是笑着,拱手的拱手,见礼的见礼。
而那些普通百姓,则是被兵卒远远的隔开,即不许前进,也不许后退,反正要等到陈群和荀或离开了之后,才能恢复道路的通畅。
幸好的是,荀或没有在外久待,和陈群寒暄了一阵,便是同车,一同而回邺城之中。
待到了府衙正堂之中,略微见过了邺城之中的官吏之后,荀或便是开门见山的说道:『此番某来邺城,乃冀北辽西有间,多泄军机,当速除之……』
陈群微微皱眉。
有必要这么公事公办的口吻么?
『若有间谍为乱,自然应该合力擒拿,以除祸患。』陈群没有傻傻的问什么何以见得的话,沉默了一下之后,很快就点了点头说道,『令君但请吩咐,邺城上下无不遵从。』
两个人说得都很客气,甚至都有些陌生的拘谨。
陈群算得上是荀或推荐的。之所以是『算』,因为即便是荀或不推荐,陈群也会自荐,无非就是早一些晚一些,或是在仕途上的起始位置高一点低一点而已,相差并不会很多。
荀或能主动向曹操推荐陈群,陈群就必须要承这个情。
若是按照汉代的察举制度来说,陈群就是欠了荀或一个人情。
对于类似于荀或和陈群这样的人来说,欠钱的事情很小,欠人情的事情才大,所以陈群并不希望荀或是公事公办而来的,而是希望自己能借这个机会还了人情,至少还一小部分也可以。
只可惜……
不过处理间谍一事,确实也是公务。
邺城,或是冀州,有间谍在活动,这个事情,一点都不奇怪,陈群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
任何朝代,尤其是像大汉这样明面上还没有分家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毕竟士族世家都是兄弟分居,投注多方,要说这里面没有顺带几个间谍往来,就像是带着价值十万钱的玉佩的官吏,在公然宣称自己清白无暇一样,敢信么?
只不过对于一些零散的间谍行动,或者说不是太重要的军事情报泄露,在汉代当下是不太讲究的。一方面是因为信息传递的困难程度,另外一方面则是时效性太差,很有可能信息千辛万苦传递过去之后,前线已经燃起了狼烟。
所以很多时候,这些间谍便是大多像是之前在长安闹腾的那些家伙一样,针对于先进的技术和工艺进行剽窃,侵吞版权,然后送回去进行盗版。
而且有时候双方会形成一定的默契,比如商队里面的探子,只要不是太过分,一般来说这些眼线都不会去专门花时间和精力去处理。
毕竟有商队来邺城,同样也有商队去长安。
所以是不是荀或,不,是不是曹操要搞什么大动作了……
但是又不是很像,毕竟曹操才刚刚处理完了许县,还在稳固扩大颍川豫州的战果,大规模进兵的可能性很小。
那么是为了切断斐潜对于许县,或是豫州冀州的刺探,来遮掩曹操在许县的动作?
这同样也不太可能,毕竟这事情闹腾得很大,就算是不出动间谍,普通人也能知晓个一二三,说个四五六,所以遮掩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知令君欲从何处入手?』陈群问道。
荀或笑了笑,说道:『中牟。』
整体上来说,不论是曹操方面的还是江东方面的间谍,相比较斐潜的人来说,都做得不是很好。
不仅是做奸细不好,反间也做得不好。
就像是上一次卢洪在邺城铩羽而归……
所以这一次不仅是要抓捕斐潜在冀州北部和辽西一带的间谍,也要顺藤摸瓜多了解一些斐潜间谍的架构模式,以期待学习和成长。
当然,这是表面上的东西,至于下面的么,就没有必要拿到台面上来说了。
『中牟?』陈群有些疑惑,因为他并没有接受到关于中牟之处有出现什么异常的情报,难道说有一些什么事情,是荀或知道,而自己不知道的?
这就有些意思了。
陈群拱手说道:『令君可有吩咐,群定然无不遵从。』
荀或摆摆手说道:『只是告知长文一声,以免误会……好了,时候不早,某先告辞了……』
陈群自然是表示要留下荀或,至少要接风洗尘搞个晚宴什么的,但是荀或执意不肯,表示他前来就是为了抓间谍的,要是搞得周边皆知,那还抓什么?
这样一个帽子盖下来,陈群也就自然不好再劝。
荀或他不准备待在邺城,毕竟邺城太大了。城池一大,人就多,而人一多,眼就杂,即便是防也未必能防得住,毕竟有的人不仅是喜欢多看一些不该看的,还喜欢多说一些不该说的……
陈群送走了荀或。
陈群望着才到了邺城没有多久,便是又匆匆离开的荀或,心中不由得浮起了一些杂乱的思绪。
『清查间谍……呵呵……』
陈群嘴边出现了一些细微的笑意,他想明白了。
这怕是一个借口罢?
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呢?
其实荀或在这个时间段离开豫州,离开颍川,是不是有一点逃避的意味?
逃避原本应该站出来的责任,逃避颍川受到伤害的苦楚,逃避作为豫州士族领袖应该肩负的重担?
『冬日烈烈,飘风发发……』
陈群不由得轻声念叨了一句,然后转头也只能继续面对着自己手头上的那些事项去了。
即便是陈群知道有这个可能,可是他又能做一些什么?荀或不能,或是不敢做的,陈群他就敢去做么?去站到曹操对立面上去?
显然,他也不能。
或许,这就是荀或匆匆而来,又是匆匆而去的隐藏提点。
人看着地面上的蝼蚁,可以轻易的决定其生死。
可是苍穹之上,是否也有一个什么存在,也是会毫不在意的决定某人的生死呢?
陈群仰头望天,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