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固是名臣,也是高官子弟,他父亲是三公,他自己也担任过地方刺史,大司农太尉。因为政见不合,他被人诬告,说他在皇帝葬礼上丝毫不悲伤,只是顾自己一味的化妆打扮,『大行在殡,路人掩涕,固独胡粉饰貌,搔头弄姿』……
没错,李固就是这个搔首弄姿的带盐人,也成为后世这个词语典故的出处。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原来搔头,或者搔首的这词,是骂男人的。
男人sāo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只不过李固是被冤枉的,他还没有真的那么傻,会在葬礼上干这种事情。但是既然能有这样的诬告,说明至少两个事情是成立的。一个是李固自己平常是有扑粉化妆的,否则诬告一个从来都不化妆的人化妆,毫无意义。另外一方面则是在那个时候,也就是在汉质帝之时,文人sāo客化妆已经是一种常态。
也就是说,在西汉末期,整个上层社会已经习惯了男人化妆,呈现出男性yīn柔化的状态。
一开始的时候,这些上层阶层的统治者喜欢化妆,其实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毕竟对于大汉王朝对应的生产力来说,一个人如果天天需要劳动,会大量流汗,还有什么闲工夫,亦或是什么化妆涂粉的必要么?
当一个老百姓看见某个文人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带着侍女,高坐在华盖车上的时候,基本上就和后世拉载货的拖车bàngbàng看见某个富二代开着跑车载着肉器招摇过市,实际上是非常相似的。
这种风气在山东尤盛,甚至到了东汉,连曹cào都多多少少受到些影响。
倒不是说曹cào自己在打仗间隙,躲在军中大帐之内偷偷扑粉被侍从发现了,所以杀了侍从云云,而是曹cào在取士的时候,先以容貌为评,以貌取人。
在汉桓帝汉灵帝时期,山东和关西就割裂得非常厉害了,也有一方面这个的原因,毕竟一个喜欢翘着兰花指往脸上扑粉,一个喜欢拿着大刀长枪上阵杀敌,若是一男一女还能算是互补,可惜么……
而当下,何晏面对着眼前的这一套衣装,默默的吞了一口唾沫。
托罗老先生的福,大多数人都知道女装大老司马懿,但是就和李固那事情是一样的,司马懿是被冤枉的。司马懿不喜欢穿女装,他虽然隐忍,但是真没穿过女装,而在历史上的魏国之中,以女装闻名的也不是司马懿,而是何晏。
何晏同样也不是一生下来就激发出了女装的天赋……
可他眼前就是一套女装,并且他还不能躲在家里面穿,必须要穿出去晃荡一圈。
何晏肤sè很白。
这一方面是因为何晏出身何氏富贵家族,得了他母亲的遗传,另外一方面则是何晏从小就不需要劳作,更不需要在太阳之下bào晒。
所以这个肤sè,让旁人一看何晏,就能知道这是个贵人。
即便是到了后世,华夏很多人还是喜欢白皮,觉得白皮就是高人一等,就是一白遮百丑,其实多多少少有这种因素在内。这种千百年传下来的dna信息,多半就是这人长得白,那么就是有钱有权,亦或是祖辈上有钱有权之类罢。
如今何晏心中,对于自家的肤sè,却没有了往日的得意,只剩下了耻辱和悲伤。
大丈夫,何以sè娱人乎?!
没错,何晏原本也想要才华来证明自己,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刚刚展示了自己的才华,就招来了祸事……
如果何进依旧活着,何氏依旧qiáng大,那么何晏的才华就是福气,容貌就是贵气,就像是当红楼梦里面的贾府还能维持的时候,贾宝玉便是犯傻都可以称之为可爱,可当贾府沦丧的时候,即便是贾宝玉去跪舔,都没人想要他撅pì股。
何府,嗯,现在连府都没了。
只剩下了何氏,那么何晏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展现自我的才能?
何晏不像是曹真。
曹真本身就是曹氏族内之人,因此被曹cào收为养子之后,曹氏上下并没有,也不可能,将曹真看成是外人。
但何晏不一样。
何晏是外人。
当年曹cào还想要让何晏改姓,何晏拒绝了。
话说回来,即便是何晏当时同意了改性曹,他也不可能和曹丕等人融合在一起。
曹丕不信任他,也不喜欢他。甚至因为他展现出来的文华而妒忌和厌恨他。
这是何晏的母亲,何夫人告诉他的。
有些事情,在内府是藏不住的。
大汉的内宫,或者说大多数封建王朝的内宫争斗,都是惨烈的,根本就不像是什么这个传啊,那个记啊里面所描述的那样,可以为了爱情搞得死去活来。后宫之中,死去活来也有,但绝对不是为了什么爱情。就像是曹cào纳了何夫人,肯定不是为了什么爱情。所有上层阶层的统治者大都不相信爱情,但是并不妨碍他们会去讴歌爱情,并且愿意让底层的百姓去相信爱情,就像是让百姓去相信宗教可以救赎罪孽一样。
社会需要稳定。
就像是曹府之内也需要稳定。
稳定的条件,就是曹cào为核心,那么曹丕自然就是下一代的核心。
任何人都不能去挑战这个核心,包括何晏。
『你是想要死么?』何夫人流着泪说道,『你是要让我们一起去死么?是要让何氏就此灭族么?』
何晏摇头。
他只是一时不小心,穿了和曹丕同样的衣袍。
他想说母亲你多虑了,可是他也知道,这未必是多虑。
『那是恩赐之衣!』何氏眼泪滚滚而下,『丞相所赐之物,我都收着,只有在特别时刻,比如新年,又或是大典的时候才穿用!你怎么想的?你怎么会……你怎么敢……』
何晏只是一时没能想起来。
因为习惯,并不是那么好改的。
何晏回忆起了他小时候,他想要穿什么,就穿什么,不想要穿什么,就直接丢了。那时候家中新衣只穿一次,从头到脚每天都是新的。
那个时候,他有爹。
他爹是真的是他爹。
这个时候他同样也有爹。
只不过现在么……
『你以为丞相就有多么喜欢我?就因为丞相需要我陪他就寝?』何夫人的眼泪掉落在木地板上,晕染成一个个的深sè斑点,就像是一滴滴的血,『不,他可以选择任何人!他需要做出一个笼络冀州士族的姿态来给旁人看,可又不能影响到他原本子女!所以你知道了么?都是寡妇!你娘是寡妇!还有那……』
何夫人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丞相……给了何氏一条路……但是也断了何氏的路……』
何氏可谓是董卓事件的发起者,也是受难者,可问题是谁关心何氏在其中是不是受难了?之前何进当大将军的时候,骂他是屠夫的人还少了?见何氏落难,难不成就会心生宽恕,伸出手来拉一把?能像是曹cào这样拉到床上,而不是落井下石的,已经算是很好了。
所以当仰人鼻息的时候,那人的气息大了,也就要让那人心平气和下来。
从衣裳上生出的事情,就是结束在衣裳上。
何晏站起来,伸手解开了腰带,然后脱下外袍。
他的身躯微微有些颤抖。
衣架之上的艳丽的女装,却让何晏眼底的墨sè更加的浓厚。
短短的上襦,长长的裙摆。
不是曲裾深衣,因为曲裾深衣男女都可以穿着。
只能是襦裙。
裙以素绢四幅连接合并,上窄而下宽,显得身姿婀娜。
腰间系上亮sè绢带。
何晏年岁并不大,又是相貌上佳,此时穿了女装,便是雌雄难辨,只有头上的头冠有些格格不入。
『母亲大人,』何晏坐了下来,也将头冠摘了下来,『且为孩儿梳髻罢。』
男子着冠,女子盘髻。
『对不起,娘对不起你……娘也是没办法了……』
何夫人上前,一边给何晏梳头,编成发髻,一边忍不住的流泪。
『没事。娘亲。我明白的。』
何晏露出了笑容,看着铜镜里面的人从头冠渐渐变成了发髻。
泪水落下,落在了何晏露出的白皙脖颈上。
有些滚烫,但是转眼就变成了冰冷。
何晏闭上了眼,因为他已经看不见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