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这样的防线,遍布在这一片区域的所有路口,不论朱然往哪里走,都会一头撞上,然后被压迫得无处容身。
严颜居中调度,在一些山顶上有旗帜招展,示意江东兵的方向。
世人都说凉并之人雄伟健壮,川蜀之人多矮小瘦弱,所以选择兵卒多用凉并之人,其实兵卒质量么,不能仅仅只是看个头。因为南方山林众多,个头大的人确实是在很多地方会不如矮个子的人便利,可是在身体素质上,未必个头大的就一定能赢过个头小的。
而是要看整体,就像是现在朱然身边能活下来的,也大部分都是朱氏老兵,核心部曲了,而那些普通一些的江东兵,便是在不断的厮杀和逃亡当中被淘汰了。
看着这些江东残军,严颜手下的这些川蜀军显然都很是欢快。
之前都是听闻陇西川北又有什么战事,然后多少兵卒获得了赏金,有了多少军勋田,然后又是得了什么封赏,而在中川东大部分的兵卒便是只能听着流口水,而现在终于是轮到了他们……
这是新的一天,风和日丽。
也是他们将大胜的一天。
……
……
朱然盯着眼前出现的川蜀阵列,眼中满是怒火。
他在出军之前,想了很多,甚至想到了战死,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被严颜戏耍得宛如一只被猎手盯上的猎物。
朱然并不是没在山林之中作战的经验,但是那是对付山越的。
虽然说江东和川蜀,同样都是属于丘陵地貌,山林众多,山地和平原,盆地交错分布,山川水脉起伏不定,地貌相对复杂多变,但是江东江南一带的丘陵山脉,大多数可以说是大别山的延伸,很多比较平缓,而川蜀地貌则是由地壳运动和冰川河流侵蚀作用形成的,谷深壁直。
而且气候也完全不同,江南属于亚热带气压,常有季风,而川蜀则是相对较为封闭的气候环境,湿度很大,导致雾气极多,尤其是在山间经常有大雾……
最为关键一点的是,在江东河流走向,大部分都是从西往东的,而川蜀之中有很多河流,则是南北走向的,朱然在没有太阳的阴天,失去了向导之后,企图以河流为导向逃离严颜的包围网,结果自然是越走越错。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山道只有一条,两侧都是陡峭的石壁。
朱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杀出去!』
困兽尤斗。
『杀出去才能活命!』
江东兵嚎叫着,往前扑击。
朱然提刀,战斗在战线的最前面。
他猛砍了数十刀,终于是将堵在路口的川蜀盾阵砍出了一条血路,但是他并没有多少欣喜,只是觉从双手到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要没力气了。
从昨夜一直杀到今天早上,中间只吃了一小块的饼子。
又累又困又饿又渴,恨不能直直栽倒下去。
『杀出去啊!』
朱然大吼着,激励着身边的护卫,也激励着他自己,再一次向前迈步,再一次挥动战刀。
战刀砍在了一名川蜀兵的身上,那川蜀兵怪叫一声,以为自己会被朱然一刀砍死,眼一闭一睁,却发现朱然的刀竟然只是卡在了甲胄缝隙上,没能砍得进去!
朱然与那川蜀兵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愣了愣。
『啊!』
双方几乎是同时大吼起来。
朱然拔刀再砍。
川蜀兵也是连忙举盾,一刀扎向了朱然。
一旁的朱然护卫连忙上前补位,挡住了川蜀兵的战刀,护住了朱然。
朱然最终在护卫的协助下,砍死了那名川蜀兵。
他双手发僵,几乎是握不住战刀。
精钢打造的战刀,如今刀身上也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缺口。
视线暗了些。
仓促间,朱然抬头看去,只见一片乌云飘过,挡住了阳光。
他忽然恍惚了一下。
一直以来,他都是非常自信的人,可是现在,他陷入了自我的怀疑和否定当中。
他之前在江东所有取得的成就,他所有的经验,他的一身武艺,似乎在川蜀之中根本不算是什么。
『来战啊!』
朱然大吼着,红着眼,试图借着大吼来压抑着从心中涌动而起的那些负面的情绪……
……
……
严颜站在半山,在灌木的遮掩之下,看着山谷下方交战的场面,心中也是多有感慨。
他重新出山之后,也曾和徐庶深谈过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骠骑大将军的政治策略和其他诸侯的不同,也是在那个时候确定了,能给大汉带来新的变化,新的希望的,也只有斐潜。
严颜明白,斐潜不需要杀戮,或者说,不只是要单纯杀戮。
杀戮可以带来恐惧,但是带来不了统治。
徐庶贯彻了斐潜的观念,诸葛亮同样也在遵循着这样的方式。
如果只是要胜利,只是要杀戮,那么严颜当下一声令下,早就可以将朱然乱箭射死,亦或是在某个地点直接用火烧死,用手雷炸死……
可是诸葛亮希望朱然能活。
活着,价值更大。
因为朱然姓朱,朱治的朱。
也是在明白了诸葛亮的叮嘱的深意之后,严颜才明白了他之前他自己,以及之前在川蜀之中刘焉,刘璋等人和当下斐潜徐庶等人的最大区别。
之前刘焉,刘璋,盯着都只有脚底下,只有川蜀这么一块地方,而徐庶,诸葛亮,以及在他们两个人后面的骠骑大将军斐潜,看到的却是整个的天下。
在面对着这些江东兵卒的时候,依旧在看着未来,看着天下。
『都准备好了?』
严颜看着山下越来越近的朱然等人,问道。
『回禀将军,都准备好了!』
严颜点了点头,『准备动手!』
……
……
铜哨声在山谷之中响起。
正在和江东军搏杀在一处的川蜀兵,听到了哨声之后便是纷纷撤离。
此消彼长之下,江东兵便是忍不住追砍着这些川蜀兵。
朱然觉得不对劲,便是想要叫停。
可是他的嗓子已经在劳累疲惫之下,嘶哑低暗,喊不大出来了。就在朱然拄着战刀,挥动手臂,试图让他的手下冷静下来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了天空似乎暗了一下……
朱然愕然抬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山道一侧的山腰以及山顶上,有不少川蜀兵卒抖开了一张张的渔网,正在劈头盖脸的泼洒下来!
『散开!』
朱然大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朱然举起战刀,试图拨打这些渔网,但是渔网是软的,不管是战刀还是长枪,亦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都无法将渔网完全砍开,或是卸掉……
渔网罩下,朱然以及其他的江东兵卒,纷纷都陷入了网内,手忙脚乱的在山道之中挣扎。
于此同时,在山间又有短促的铜哨声响起,从方才川蜀兵卒撤走的方向上,以及另外一个方向上,都开始有人提着绳索往前狂奔!
『不!』
朱然可以接受死亡,但是他不愿意接受一个被俘虏的下场。
在万念俱灰之下,朱然调转了刀口,正要朝着自己咽喉割去的时候,却有一只箭矢呼啸飞来,『铛』的一声就撞在了朱然战刀的屯口之上!
朱然猝不及防,握不住刀,战刀掉落,旋即他被一名嘴角笑得都快咧到后脑勺的川蜀兵卒,直接扑倒在地,兜头兜脸的便是拿绳就捆!
在摔倒下的哪个瞬间,朱然看见了那名山腰上举弓射箭的那名老将……
兜鍪之下,眉目如电,银发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