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地揉了揉脸,宽末站起来。没走出三步,就脚步不稳地倒躺了回去。走路也好回去也好都很麻烦。宽末像猫一样蜷起身子,肩膀被温柔地抚摸。
“留下来吧。”
“不,我要回去。”
明明起不来,嘴上却还说着“要回去,要回去。”混乱的视野里出现了松冈难过的脸,然后又渐渐变得模糊了,最后宽末还是睡了过去。
在急促响起的声音中,宽末睁开了眼睛。他的额头上覆着一块毛巾,刺耳的声音怎么也停不下来。宽末坐起来寻找声音的来源。拿起桌上醒目的闹钟,宽末正想着不知道怎么让声音停止的时候,声音却自己消失了。
这不是自己熟悉的房间,宽末手里拿着闹钟环顾了房间一圈。在自己睡的沙发旁边,松冈裹着毛毯蜷着身子。为什么松冈会在?他想起昨晚是自己来找松冈,还和他一起吃了蛋糕喝了酒。他的记忆只到吃蛋糕的途中,后面的事他已经记不清了。
看了看钟,还不到六点。已经有早班的电车开出了。
“松冈。”
宽末出声叫他却没有反应。反复叫了几次还是没有反应。他想起了和江藤叶子交往的时候自己每天早上都会给他打电话叫他起床的事。
“松冈,起床了。”
宽末摇着松冈的肩膀,松冈紧闭的眼睑动了一下,然后稍微睁开了眼睛。
“啊……早上好。”
“我要回去了。”
松冈想小孩子一样用双手搓着眼睛,然后看向墙上的时钟。
“六点了。现在回去的话应该还有换衣服的时间吧。”
松冈是计算好了自己回公寓的时间来设定闹钟的,他是个连对这种细节都很细心的男人。
“昨天对不起。我好像一个人喝醉了。”
松冈一脸没睡够的表情笑了出来。
“你不用那么在意的,我昨天很开心。”
“开心吗?”
松冈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站起来。
“步入三十岁的第一个夜晚,后半段真是波澜起伏啊。突然收到短信,于是慌慌张张地赶回了,然后吃了蛋糕……”
似乎想起了什么,松冈突然笑了出来。
“宽末,你说了梦话哦。”
“咦?我说了什么?”
“相当有趣,所以这是秘密。”
松冈恶作剧般耸肩笑着,他的笑脸和江藤叶子的重叠了。宽末的胸口s动起来。无论是发型还是穿着完全不一样,松冈身上几乎已经没有残留江藤叶子的影子。可是在偶然的一刹那,江藤叶子的影子似乎又浮现出来了。
“我会在意的,告诉我吧。”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话,这只是我的一点乐趣。”
“什么嘛,这只会让我更在意的。”
宽末抱着必死的决心说道,松冈只是默默地笑着。
“好了,再不快点回去的话,就没有时间换衣服了哦。”
被催促着,依然无法释然的宽末从松冈手里接过外套。外套大约用衣架挂起来了,一点也没有发皱。
“昨天的事谢谢你了,下次再一起吃饭吧。”
松冈把宽末送到了玄关。宽末在玄关弯下身子穿鞋子的时候,头顶传来了松冈的声音。
“说起来,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相反画面呢。”
“是吗?”
“那是我还穿女装的时候,不是在你的生日那天在你家住了一晚吗?感觉和那时好像啊。”
宽末感到有些苦涩地想起来了。他对松冈穿女装扮的江藤叶子喜欢得不得了,于是抱着他渡过了一个晚上。现在的情况也许看起来有些相似,可是自己的心情却不同了。对方的人还是一样的,可是一切都不同了。他并不会对现在这种情况感到开心。
宽末说了声“再见”就走出了房间,迎面而来的空气非常冷。背后的门一关上了,心情就转变了。在松冈家过夜并没有快乐的余韵,宽末只是考虑着从这回家以后是否还有洗澡的时间。
“宽末,等一下。”
走出公寓的同时,头上传来了松冈的声音。宽末抬起头往上看,松冈从五楼走廊的栏杆上探出了身子。
“我现在就下去,等我一下。”
松冈为什么会叫住他?大约过了一分钟,松冈从公寓里跑了出来。
“赶得上太好了。有东西忘在我家了,这是你的吧?”
松冈拿出了一个茶色的小纸袋。这个本来应该一直放在外套口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出来。
“这个,给你吧。”
“咦?”松冈不解地歪着头。
“啊,我还是拿回去吧。”
宽末伸手拿回了纸袋。可是拿回去的话,自己用不上这种东西,于是宽末又将纸袋交给了松冈。东西拿走了又推回来,让松冈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手机挂饰。不介意的话你就收下吧。”
“手机挂饰?”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反正也是廉价的东西,不喜欢的话就丢掉吧。”
松冈似乎明白过来,表情也一下子明朗起来。
“啊,原来是买给我的!”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
小声地“啊、嗯”了几声,松冈抚摸着茶色的纸袋说道:“我可以打开它吗?”
“嗯。”
从袋子里落出的手机挂饰在松冈手中发出几声轻响。晚上的时候还不太看得清楚,可是在任何事都无法隐藏的明媚朝阳下这东西的廉价就更加一目了然了。
“啊,很素雅啊,我非常喜欢。”
虽然能让松冈感到开心,可宽末还是无法宽心,他觉得自己实在呆不下去了。
“那么我回去了。”
“谢谢你,再见。”
宽末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了。再次想起松冈开心的表情,如果之前有好好准备礼物就好了,如果没有把那种像哄小孩一样的手机挂饰送出去就好,宽末在深深的后悔和负疚感中不停地责备着自己。
面对准备上班或刚下晚班的在电车上打瞌睡的上班族坐着,看到上班族那半张的嘴角时,宽末突然想起了松冈说自己说了梦话的事。自己说梦话的时候,松冈一定醒着吧?烂醉的睡相一定被看见了,怎么想都很不好意思。
坚持挽留了江藤叶子,抱着她渡过了美好的一晚。美丽的身体一直躺在自己的臂弯里让他感到很开心,就好像做梦一样,他彻夜无法入睡。松冈会不会也和那时的自己有同样的心情呢?……宽末猜测着。
一想起那时的幸福感,宽末的胸口就被揪紧。虽然江藤叶子和松冈就是同一个人,可宽末无论如何还是不承认下巴上留着胡子的男人和那个被自己当成女神一样崇拜的女人是同一个人。不,或许他只是不想承认而已。
他不讨厌作为男人的松冈。也知道松冈一心只想着自己,也不是看到松冈时不会产生怜爱的感觉。只是对松冈没有像对江藤叶子那样可以产生让他倾倒热情。
宽末的心里对松冈产生了微妙的隔阂,但收到邀请的时候他都会和松冈一起去吃饭。他已经厌倦了撒谎拒绝,而且只要不提工作的话题他就不会对自己和松冈的差距有过剩的意识。
寻找新工作也开始了,平时休息的时候宽末就会去选定的公司面试。诚实地说出了理由,事务长没有对宽末摆出脸色就接受了他不规则上班的请求。工作的时间休息,相对的休息日就要上班,因此他拒绝和松冈星期六的约会的次数就变多了。
尽管如此,去面试的公司都一个接一个地以“不采用”结束。没有任何资格证书,三十岁的年龄也成了瓶颈。“如果是二十岁年龄段的话……”面试官用足够让宽末听见的声音小声这样说道。
那日,接受了宽末的面试的公司在他工作的时候有了联络。虽然宽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可是从来不在工作的时候接打私人电话或收发私人短信的他那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慌慌张张地拿起电话到跑到走廊上……结果却又是不采用。至今为止他觉得最有希望的公司也被拒绝了,他感到很惊愕,之后的工作中连手都没法好好使用。
带着忧郁的心情回到公寓,宽末收到了一封信。信封上写有祝词还贴着漂亮的邮票。寄信人是小学时的青梅竹马清水,他寄来的则是结婚请帖。说起来,今年正月回老家时清水就说过他已经向恋人求婚了。
信中还附有一张留言卡,上面写着:“我要结婚了,你怎么样了?”去年正月,和清水见面的时候,宽末和他说了江藤叶子的事。他告诉清水自己正在考虑和那个配自己有些可惜的美人结婚的事。那时还没有恋人的清水羡慕地说“真好啊。”可是一年之后,自己变成了现在这种状况,清水却要结婚了。多么讽刺啊。
青梅竹马的结婚请帖寄到的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乡下的哥哥打了电话过来。说是大家一直期待的给孩子出生贺礼收到了,这是为了答谢贺礼而打来的电话。说话的时候,哥哥就讲到了最近要结婚的宽末的青梅竹马清水。
“说来你的好朋友清水君有了孩子吧,所以他马上就决定结婚了。”
“嗯,我收到请帖了。”
正在从公司下班回家的路上,宽末下了公车然后一边步行回公寓,一边和哥哥通话。
“你也快点吧,去年正月明明说了‘有想要结婚的女朋友’的。”
“哥哥,可是我已经被那个人甩了。”
明明是不想提及的话题,却总是被没神经地反复提起,实在有点让他感到厌烦。
“你就没有在交往的对象吗?”
“没有。不可能那么快就另外有喜欢的人吧?”
宽末变得有些心烦,很快把话顶了回去。感觉到宽末的烦躁,哥哥说道:“你在烦什么?你啊,是理想太高了吧?”
“不是的。”
“可是你说过之前的女朋友是个大美人吧?都说美人三日厌,找个长得一般但是性格好的女人不行吗?”
“她确实是美人,可我不是只喜欢她的脸。”
该说的话总是明白地说出来……是个严厉的人。
记忆中她的笑颜和松冈的脸重叠,让宽末吃了一惊。这之前,想起松冈的笑脸时他总是能看见江藤叶子的残影。说残影也许有些奇怪,松冈和江藤叶子就是同一个人。
突然有疑问掠过胸口。自己不是因为长相才喜欢上的,也不只是被美丽的外表吸引。如果不是外表,而是内在吸引了他,为什么他不能把作为同一个人的松冈当作恋爱对象呢?……答案无数次地回到了同一个地方,那就是因为松冈是男人。
“你打算一直单身吗?”
思考着哥哥的话,宽末回答:“我没这样打算。”
“要结婚的话就尽快吧。虽然不想说像父亲一样的话,但要是四十岁以后才有小孩的话,等他成年你就退休了。”
耳朵好痛。
“这种事我知道。”
“打好生活的基础,老后有足够的积蓄支配,我觉得也可以选择一个人生活。”
最后的最后哥哥又被唠叨了一通,终于在沉重的气氛下挂了电话。在现在这种得知要被公司裁员的状态下,被说“打好一个人生活的基础……”实在很要命。
宽末回到公寓的时候,心情很郁闷。想去买酒,拿着钱着钱包准备出去的时候,松冈发来了短信。工作结束得早,松冈便想邀请他去吃饭。一个人的话也只会乱想些多余的事,于是他回了“我去。”
来到约定见面的车站,松冈已经先到了。在售票处那头,宽末看到了松冈的手机。松冈手里的手机上挂着宽末作为礼物送给他的廉价银制手机挂饰不停摇动。看到这里,宽末心里感到说不出的抱歉。
那天依照松冈的希望,他们没去居酒屋,而是去了一家比较安静的店。价钱稍微有点贵,座位被各自隔开,人的声音也没那么吵了。
“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持续发呆的宽末闻言终于抬起了头。虽然会回应可自己却显得心不在焉所以被松冈注意到。
“没有。”
“那最好了。只是你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精神。”
没那回事,虽然想这样说心情却无法释然。和哥哥说过的话不停在脑袋里回响。他不是不想结婚,只是没有让他喜欢的人。
“说起来,你最近经常在假日上班啊。”
平日里找工作花费的时间把休假的周六都葬送了。虽然时间都设法用来安排面试了,可到哪里结果都是惨败。没有回报的努力只能徒增疲惫而已。每次被拒绝的时候,他就会陷入是自己无能,果然是自己太无能的自厌情绪中。
“员工一直在减少,所以很忙。”
真正的话说不出口,他只好适当地找话欺骗了松冈。
“我还想着到底是怎么回事……下周六也没空吗?”
觉得最有希望的公司也回绝了他,送简历也好接受面试也好都让他感到厌烦了,什么都不想做,下周六会是个普通的休息日。
“有什么事吗?”
“你想去温泉之类的地方吗?”松冈眼睛向上看着说道。
“温泉?”宽末歪着头。
“之前我就有想去的温泉了,从这里坐车去只要大约三小时。可以在那里过夜,你不喜欢的话也可以当天回。啊,车由我来出。”
温泉二字充满了魅力。他很喜欢超大型的澡池。迟迟找不到的新工作也好,哥哥那边施加的压力也好,他都想暂时全忘掉,悠闲一下。可是跟松冈一起去的话会不好意思。过夜的话会不会让松冈对“那种事”抱有期待呢?可是松冈说也可以当天回,应该就不用担心了吧。
宽末沉思了许久,于是松冈提心吊胆地提出了“如果你介意我的存在的话,我们可以错开泡温泉的时间。”
打听一起泡温泉的地方的松冈没有期待过做a方面的事吧。想要趁这个机会强迫他,只是他想太多了而已。刨除了这些不安的因素,温泉旅行倒是个很好的转换心情的机会。
“偶尔去一次也不错。”
“真的?”
松冈用像准备去远足的孩子一样的目光看着宽末。
“那么,要当天回还是过夜?”
“都可以。”
“过夜也行?”
“嗯。”
松冈小声地说了声“太好了。”然后将右手握成拳。
“实际上我相中的温泉旅馆有好几家。不过每家的晚饭都做得非常豪华,我很想尝尝,所以就在那边过夜吧。预约的话就由我来就行了。”
松冈已经预先在网上做了许多调查,于是开心地说着:“第一候补的地方是露天浴场,第二候补是但马牛的有汩汩的泉水的大房间,真烦恼啊。”
对于兴高采烈的松冈,自己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虽然很期待去温泉,可是也只有这样而已。
为什么松冈会那么开心呢?是因为要和自己一起出游吗?和一个要被裁员又找不到新工作也不会说话的笨拙男人在一起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呢?
松冈很有人缘吧,他听说过他以前的交往对象是女人。也不是非男人不可吧?既然如此为什么松冈会喜欢自己呢?自己这样卑屈又无趣的男人到底哪里好呢?
自己明明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宽末在心中悄悄地问着。
在小石川研究所工作的职员,加上事务长共计只有四人。规定的人数应该是五人,但是有一人拿了长期病假,所以实际工作上就少了一个人。在实际工作的四人里,一个女职员在快进入三月的时候因为滑雪造成了腰部骨折而住院。在四个人都快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这样又少了一个人,更麻烦的是那之后没几天又有一个事务员提出了病假。他被查出了早期癌症,说是只要尽快做手术能够彻底治疗的可能性非常高。住院治疗包括手术花的时间一共是三周,要稍微花去一些季度末的时间。在这种时期少了两个人对事务所来说是很沉重的打击。可这是攸关性命的事,事务长也没有说“等到四月以后再去”的话。
宽末也没有再去找工作。接近季度末工作也堆积如山。就连事务长也只有拼命地和文件搏斗。可是即使做到早上,工作还是有增无减,正想着已经撑不下去的时候却犹如天助一般,总公司派来了到季度末前会一直留下来帮忙的人,是叶山。
叶山去年也被派到了小石川研究所帮忙。为了填补两个人的空缺,所以才会派了一个有经验的人过来吧。
虽然已经没有恋爱的感觉残存,但也是曾作为恋人交往过的人。一起工作的话,就要共处很长一段时间。这和在街上偶然碰面聊天完全不同。像这样在一起不会觉得别扭吗?可宽末的这种担心很快就结束了。叶山对宽末完全没有这样的意识,只有他自己在在意而已。分手之后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对象,也许女人就是可以很干脆地对对方断念的也不一定。
叶山被派遣过来两天后,事务长说自己有事在下午六点时就回去了。最后只剩下宽末和叶山留在了公司里。宽末正想着今天要在九点前做完工作,隔壁桌的叶山突然大声地说道:“啊——真讨厌!”
宽末吓了一跳,答道:“啊……对不起。”
叶山红了脸,垂下头。
“你刚才误会了……我是因为工作老是做不完才抱怨的。”
宽末也有很多文件和杂事做不完,在这种状况下根本没法再分担其他的工作了。可如果是被总公司派到这里来的叶山对超过十二个小时工作时间的加班会认为“为什么是我”、“真是抽了最不利的签”也不是没道理的。
看看手表,刚过七点。
“叶山,你现在要回去也可以哦。剩下的我一个人做吧。”
也许要从九点延后到十点才能回去了,不过九点和十点也没有很大差别。
“这样好吗?你不用管我的。”